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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六学成下山的那一天,辰函秋的心情很沉重。
  小六是他青丝成灰的第一年,收的第六个徒弟,素日里格外疼爱。
  一来因为小六年纪最小,入门最晚。入门之时,他已经是个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宗师了,武学与心性相互成就,功夫越发无敌,心性越发平和,教导徒儿们的方式也由严转慈。
  二来因为小六的身份。
  十二年前,他生平挚友的独子遭人陷害,成了死囚。
  而小六的父亲,当时正是兖国遣往盛国求援的使者,带了几麻袋的上等雪参,跪拜在盛国国主面前,痛哭陈述隔壁土拨国欺人太甚,蓄意挑起边境争端,意图吞并他的家园。兖国小国,实在支撑不住了,请求宗主国施以援手,主持公道!
  盛国很大,兖国很小,就在盛国边上。
  盛国之大,不仅体现在领土面积上,还体现在其君主的胸怀上。
  盛国君主留下了还不够他偌大后宫半个月用度的几麻袋雪参,派出了一品大将狄原和两万人马,跟着小六的父亲赶往兖国,支援前线去了。
  临行前一晚,在繁城经营了数十年的江湖饭馆,破天荒闭馆歇业了一晚。
  老板范轩对外声称,他杀鱼时伤了手,握不准刀了。
  实际上,是辰函秋以一枚药师谷的回天令为酬,包了场。
  江湖饭馆是一家地处闹市僻静角落,月升而作、月落而息的小饭馆,食客多为风尘仆仆、四海为家的江湖人士,把这里当做一处避风的港湾,暂时歇一歇脚,吃上一餐还算美味的果腹简食。来者都是客,没谁想过包场。就算想,范老板也不允许。
  但这一回,范老板对回天令动了心——
  药师谷每年会发出三道回天令。
  得回天令者,可免费到药师谷就医一次,无论生的什么病、中的什么毒、受了多重的伤,有药师谷金字招牌在,可保痊愈而出。
  到了夜里,小六的父亲如约而至。
  辰函秋的大名,远播兖国,得他私下邀约,小六的父亲受宠若惊。
  这可是悠悠万载,天地间独一个的老神仙啊!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喝着,相谈甚欢。
  吃到一半,氛围烘得差不多了,辰函秋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兄弟你明天就要回兖国了,两万随行大队,浩浩荡荡,方不方便加个塞儿,让我那犯了事的不争气的侄儿,到兖国去避一避难?
  小六的父亲已经喝得半醉了,老脸红扑扑的。
  他顺口一问:敢问,贵侄犯的什么事儿?
  一听,不过是游逛古董街时,得罪了朝中权贵的纨绔子,一时失手,把人打瘸了,就给安了个杀人未遂的罪名,丢进了大狱。若不是走黑市关系,买来假死药,又买通了狱卒,下到侄儿饭菜里,以假死之法脱离牢狱,侄儿现在已经魂归黄泉了。命是救回来了,但社会性死亡的侄儿,盛国亦不能再呆了。否则,以欺君之罪论下来,灭的可是满门。
  天道不公!如此不公……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他唯一的亲弟弟的唯一的亲儿子,就是这么没的。
  死去的回忆攻击了小六的父亲,感慨万千,他一口应了下来。
  辰函秋当即举杯敬他——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小六的父亲摆了摆手,半醉半醒地吐着酒气,并不严肃地说着——
  “听说先生座下有五位高徒,个个文武全才,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不知我家天资不高的丰儿,能否有幸成为第六个,得蒙先生教化?”
  兖国不比盛国,一个寡民小国,生存艰难。
  身为兖国的外交官,没有强大的母国作后盾,先天不足,再没点酒量和谋算在身上,他这个使臣别说完成使命了,小命都很难保。
  在说出那些挟恩以报的话时,他没有完全喝醉,心底且打着鼓呢。
  当辰函秋应下了他的不情之请时,他才安心地醉倒了。
  十二年前的小六,只有六岁。
  崔始的儿子崔持成功抵达兖国之日,小六就被送到了鹤皋——
  辰函秋修行的地方。
  他一见到师父,就提了一个天真的问题——
  “师父,您今年到底有多老?”
  辰函秋哭笑不得。
  他在朔朝末年的战乱中出生,见证了桑南国从兴起到衰亡,一直活到了大盛发迹,被盛太祖三顾鹤皋,聘为军师。在太祖称帝之路上,做出了卓越贡献。
  如今功成身退,回到鹤皋隐居。
  太祖多次遣人,请他出山,共治天下,他都婉拒了。
  太祖过意不去,亲笔写了书信一封,问他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哪怕是要这江山,也可奉上。
  一会儿“天下”,一会儿又是“江山”。
  辰函秋明白,他不能再继续高风亮节,什么都不要了。
  这一回,他狮子开口,要了仙源山下的万顷良田,和繁城几条繁华的商业街。
  这叫授人以柄,保全自己。
  明摆着告诉太祖,自己要做个陶朱公,爱财不爱权。
  什么“天下”啊、“江山”啊,他全无兴趣。
  不仅如此,他还对外宣称,今后不再收徒弟,绝了鹤皋一脉的势力扩张。
  小六实在是个意外。
  他一生无妻无子,练的是金刚不坏童子功,老来得徒,格外疼爱。
  一转眼,十二年过去了。
  他熬死了太祖,以及太祖的儿子孝宗。
  意外来到他身边的小六,也长大了。
  十二年里,他潜移默化,教了小六很多。
  就是不知,小六这孩子看上去不傻,但究竟悟了多少?
  于是,他抛出了一个问题试探——
  “小六啊,在你下山前,为师准许你问一个问题,嗯……一个问了就会得到答案的问题。”
  “什么问题都可以?”
  “都可以。”
  “只能问一个?”
  “只能问一个。”
  “两个不行?”
  “不行。”
  小六拧着眉头,陷入究极选择。
  他很想遵从好奇本心,也替世人问上一问,他这位被世人称作“老神仙”的师父,已经活了多大年纪了?
  但,他忍住了。
  自私的基因起了作用——
  “师父,我申屠家族还能绵延繁盛多久?”
  辰函秋抬头望天,掐指一算,给出了答案——
  “大约五百年。”
  小六听罢,心头一喜,道了一声“师父珍重了”,就下山去了。
  到了夜里,天相突变,一颗兖国方向的六角白星忽明忽暗,似乎预示着那里将有大事发生。
  他一个出了名的隐士,盛国国事都不关心,更别说邻国了。
  但他担心自己的小徒儿。
  于是,往兖国方向,放出了几只矫健飞鸽。
  很快有了回信。
  阅览着信中所述兖国近况,他的眉头紧了紧。
  一旁的四徒弟温弦,也看出了不妙——
  “师父?”
  “不好!你六师弟有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