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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狭路相逢4(大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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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鸢的认罪书只有短短几行,却是罄竹难书。
蒙蔽圣听,窃取国库;女扮男装,目无纲常;冒名入仕,扰乱朝纲。
她伪造了和“吴逍遥”联手窃国库的证据,每一桩罪名,都证据确凿。
诏狱里不分白天黑夜,暗淡烛火忽然明亮了起来。赵鸢正在闭目养神,一阵犹豫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囚室门被打开。
赵鸢不必睁眼,也听得出是谁。
“李相,我们先下去了。”
狱卒离去,整个诏狱,只剩李凭云和赵鸢。
赵鸢开口问:“你将怀义接过去了么?”
“嗯,接走了。”李凭云落寞地站在她面前,双目失神,“为何要这样做?”
“于大邺朝廷和陛下而言,李大人不可或缺。国库失窃的篓子已经捅破了,该有人填补,以我一人,换一名贤臣,这是笔合算的买卖。”
李凭云似被人抽走了脊柱,颓唐地垂下头,寂静中过了许久,他抬手向赵鸢脸颊抚去,赵鸢倏地偏过脸颊,躲避他的触碰。
她对他已无情至此,自己竟连触碰她的资格都没有。
在李凭云的手收回的那瞬,赵鸢忽觉五脏肺腑都是冷的,她再期盼一份温热,却无人能给予。
她和李凭云的痴情,总是刚刚错过。
赵鸢道:“李大人,今世人都知道女子也能入朝为高官,我已完成自己的功绩,今生无悔。至于身后功名,便交给李大人了。”
刑部和大理寺私下斟酌过,赵鸢女扮男装祸乱朝政纲常,是为朝廷制度之漏洞,应避免事情闹得更大,将她私下赐死。
“你还信得过我么?”
赵鸢柔柔一笑,她的眼神皎洁如冰天雪地里的明月,和当年看向他的目光,并无不同。
“李大人,你走吧,你我今生的缘分,早就尽了。至于怀义,我相信李大人会将他教成一个忠义之人。”
她没有留恋,没有不舍。她来这世上时,不会料到自己会遇到李凭云,走的时候,也要将他从自己的人生驱逐出去,此为来也清净,去也清净。
李凭云认命地转身,那瞬间,他眼里噙满了悔恨的泪水。
赵鸢对着他的背影,于心中默默道:李大人,带着我的心愿,替我活下去吧,今生于你,我有怨无悔。
李凭云走出刑部,天有雷霆之势,一道闪电落直击向皇城。
侍从道:“李大人,要下雨了,快上车吧。”
李凭云摆了摆手,“你们别跟过来。”
侍从哪敢不跟着他?小皇帝就指望着他了,他若有三长两短,朝廷不就乱了么?
从尚书省至含元门,是一条笔直大道,两侧各自分布着十二只镇国石兽,闪电照亮他们的眼睛,如同怒目的金刚。
赵鸢和李凭云曾经有过一段关于金刚怒目的对话,那段对话不断侵蚀着李凭云的心智。
...
“菩萨低眉,慈悲六道,金刚怒目,降服四魔。”
“李大人,你知道世上并无恶魔么?”
“我手染冤孽,从未有厉鬼找过我。”
...
现在她要化作厉鬼来折磨他了,可那怎么能成?非要有一人活着受厉鬼折磨,那让她来受这折磨吧。
李凭云行到含元门下,雨点疯狂砸下来,侍从的伞骨被打折。皇宫守卫见状,忙问:“李相可是要入宫面圣?我去向陛下禀报。”
李凭云道:“你们不必管我,快早朝了,我等大臣们上朝。”
李凭云以德服众,不论是皇宫的守卫还是丞相侍从,都担心他淋雨生病。他们急成一锅粥,可是这种情况要请谁来劝?他把全部心力给了朝廷,至今伶仃一人,又是孤高权臣,谁敢劝他?
守卫道:“小人去禀报陛下。”
不久,在两列宦官、四排亲卫的护送下,刘昭来到含元门下。
还没到跟前,见李凭云淋着雨,刘昭忙道:“快把伞给亚父。”
刘昭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李凭云拂去衣摆,下跪道:“陛下,臣有罪!”
宦官和侍卫们往日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都听李凭云的命令,现在李凭云却似疯了一般,他们无所适从,纷纷呆立住。
刘昭从宦官手里夺过伞,亲自上前给李凭云打伞:“亚父,有什么事进屋说。”
李凭云扬头,看着皇帝那张纯真善良的脸,无情开口:“陛下,您的父皇,是我设计害死的。”
侍卫闻言忙道:“李相莫不是淋了雨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了!”
刘昭自然不信李凭云的话。
太原一役,是他不顾安危救下自己,来长安以后,父皇渐渐疏远自己,是李凭云仍像以前陪伴着自己,是他用满身鞭痕为自己求来东宫太子之位,东宫事变是他用自由身换自己平安。
他也曾偷偷盼望,自己是亚父的骨肉。
“我只知道你是给我赐名,教我诗书礼义,教我光明做人,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
刘昭是李凭云亲手带大的,他还是将他当做一个孩子看待,刘昭说出这番话,令他心中欣慰。
凄苦的万民,终将迎来一位明君。
“陛下若信任臣,可否随臣在此等待文武百官上朝?”
皇帝在雨中不眠不休,宫人们不敢安寝,整个皇宫点燃灯火,陪着皇帝在雨中等候。
在漫长的等待中,刘昭问李凭云:“三省的尚书们说鸢姐还活着,是真的么?”
“是真的。”
刘昭拍掌:“那太好了!”
李凭云道:“赵鸢没死,你母后便是被诬陷的,还好么?”
刘昭仍辨不出复杂的利益关系,他单纯道:“鸢姐没有死,我母后也没杀鸢姐,她们都是好人,世上的好人又比坏人多了,这难道不好吗?”
李凭云一生骗人无数,在他最疯狂的时候,连自己也骗得了,人生本就该如戏,骗了就骗了,如何?可当刘昭的纯真和赵鸢的赤诚在他面前交错时,他恨不得此生重来。
雨声渐弱,一线光亮破开长安乌云密布的天际,在万丈霞光中,文武百官陆续抵达含元门。
帝与相都在含元门下,抵达的百官弄不清楚状况,心道或是有要事发生,纷纷停下等候。
李凭云询问:“陛下,文武百官到齐了么?”
刘昭用目光清点人数:“三省六部、大理寺、御史台、京兆府都已到齐。”
李凭云回身望着百官,这是一群曾经嘲弄他的人!踩踏他的人!敬奉他的人!他竟然为了愚弄这样一群人,将赵鸢送向万劫不复。
“既然陛下与诸公都在场,臣有冤要申!”李凭云疯魔一般,高声道:“赵鸢无罪!将她送向朝廷的是我,窃国的亦是我!她受我欺瞒,被我利用!苍天无德,不给贤能者求道之路,于她何罪?”
皇帝也好,宦官也好,文武百官也好,他们惊愕地注视着李凭云。他未着官服,一身破旧的白衣上,霞光披身,似神佛也似妖邪。
刑部尚书何奉先劝道:“李相,莫因红尘误前程啊。”
前程?他给自己设计的前程,本就是一条死路。他何曾在意过?
李凭云冷笑着走向刘昭,皇帝亲卫们忙拔刀护在刘昭身前。
李凭云隔着一排陌刀铸成的铁壁,瞥见刘昭恐慌的眼睛。
李凭云淡淡道:“昭哥儿,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授业。你要记住底下这些人,孰忠孰奸臣。”
...
刑部诏狱突然来了一帮人,赵鸢听到他们匆促的脚步声,以为是要带自己去公堂问审的差吏,她理了理衣冠,正襟危坐地等他们到来,最后却是齐飞元出现在她面前。
太宁年间她在刑部典狱司,齐飞元是她手下狱卒,此人刚正不阿,只是出身差了些,没有晋升机会。她升任郎中后,对其进行过两次重要提拔,有恩于他。
将齐飞元调去御史台,借他之手缉拿自己,是她向齐飞元讨的报答,齐飞元理应和她撇清关系,为何会来刑部见她?
赵鸢蓦地睁开眼,齐飞元已在囚室外。
“朝廷出大事了,李相于含元门外自述罪行,并清点百官罪孽。”
赵鸢呐呐道:“他是疯魔了不成?”
不,他一直都是疯子,只有疯子才会在权贵竞相拜访时,一把火烧了栖身的船,远去天涯之外。
...
含元门外,李凭云将在场官员的罪行一一揭露。今日站在含元门下的,都是这场功名之战的胜利者,孰人是完全清白的?他们以为自己藏了污浊,人就干净了,殊不知只要心里有过鬼,必会留下痕迹。
李凭云要下一盘好棋,又怎会不了解他的棋子们?从太宁五年到今日,足够他收集到每个朝官乱纪的情报。
结党营私、私相授受、屯田占地、欺男霸女...他们哪一个人比赵鸢干净了?
刘昭望着底下那些道貌岸然的大臣,漠然后退。他们太可怕了,满口的圣贤,满心的谎言!
这就是人间么?这就是朝纲么?这就是礼义么?
刘昭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他被人们的谎言蒙住了眼睛,等待他的世道,是一片漆黑。
“亚父!朕求你不要再说了!朕救不了你了!”
李凭云闻言先是嗤笑几声,而后狂笑不止,他远远望着刘昭:“你是天下人的陛下又如何?你只是这不公制度的捍卫者罢了,你与这些守卫,有何本质上的区别?”
有大臣终于爆发愤怒:“李凭云忤逆陛下,当株连九族!”
李凭云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你们倒是来诛我啊,我父亲乃三十余年前洛川之变的叛贼首领,你们的制度诛杀了我的父亲,想要我臣服你们?做梦去吧。”
就在无人能为这乱局收场时,一把寒刃朝向李凭云,在宦官们的尖叫声中,百官们只见小皇帝举刀朝向李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