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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铃响 ...

  •   铃声乍响,翟和朔身体一僵,差点没从床上跳下。

      他害怕铃声。这是在失声前就染上的毛病。

      身为血统纯正的社恐,接电话对翟和朔来说,是比主动拨号更困难的事情。

      拨出去好歹有个做心理准备的时间,铃响则意味着接起后他就要应对完全陌生的通话内容,反应还不能太迟钝,沉默的时间长了,他难受,对面听着也心烦。

      电话这东西,翟和朔向来是能不接则不接。也因如此,他的手机常年设着静音模式。

      实际上翟和朔至少有大半年没听见过电话铃响了。他很清楚,会出现眼下的情形绝对是刚才被闫裴周折腾来折腾去,哪个环节给碰到了音量键。

      手机还丢在床头柜上,闫裴周比他先看清屏幕上的联系人名称,顺口念出声:“编辑?”

      ——别!

      翟和朔慌了。编辑算是他平日里交集最多的人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告知过对方自己没办法开口说话的情况。现在这样一通电话打来,他自然是接不得的,总不能让六六和空气对话。

      但他没来得及拦下,闫裴周手快,已经划向了接通键。

      “……白老师?”

      该死的闫裴周甚至点了扬声。

      手机里冒出个怯怯的女声,翟和朔手一抖,下意识往上移去,捂住了两只耳朵。

      六六的声音从指缝间溜进他耳朵里:“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最新一话的评论区你看了吗?”

      评论区?翟和朔有种熟悉的预感。

      “是这样的,呃,有读者反应你漫画的内容涉嫌抄袭了,就是那个‘骑士倒在湖里,花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的梗。”

      是那个啊。他想,又是有谁要特地来为难了吗。

      翟和朔已经走了神。说得好听是走神,其实是不愿面对现实。他打开床头灯,一边替亲爱的编辑编点可能的猜疑。

      电话通了,接了却不说话,分来分去无非那么几种情况,信号不好、不方便接听但误触了,或者是他突发恶疾昏倒在地,总之他的编辑绝对不会想到,他不出声,其实只是因为真的发不出声。

      因为外放而变得模糊的声音被忽略,翟和朔的神魂游离得更远了。

      ——但是,等等,或许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因为六六也是个社恐,所以话才说得这样急促,风风火火自顾自往下讲了一大堆,只为早点完成任务然后和他一样滚回被窝里。

      “……”

      “大概情况我发你了,你也没回。我只能拨这个紧急联络号码……”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这种单方面的告知不对,外放出来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了:“白老师?你在听吗?……喂?”

      “是信号不好吧?”电话那头的人困惑着挂断了通话。

      通话结束,一声提示音落,翟和朔彻底清醒了。

      闫裴周识相地将手机递到他面前,他抓过来,在搜索栏里输上熟悉的昵称,紧急把人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因为恐慌,字也接连打错,翟和朔被系统自带的输入法折磨得快要疯掉,最后总算凑出个能勉强看懂的句子。

      他编了个借口,谎称家里网络不稳定,先前的信息都接收不了,六六没起疑心,重新发了他一份聊天记录。

      翟和朔点开来看,里头有他漫画评论区的截图,和两年前那次一样,上来就是长篇大论的控诉。

      在他评论区里筑起高楼的是一个大画师的小腿毛,发了他漫画里场景和画师例图的直观对比。其实他们画风不很相像,能被实锤的地方只有构图上的设计。

      他将记录里附上的图片放大了看。西幻服设,同样是水中场景,伤重的人物和繁茂得将要开出边框来的花,难怪会有评论说相似度叠满了,不算借鉴,就是抄袭。

      对方发表的时间在一个月前,早了他发给编辑部确定终稿的时间近半个月。他不占理。

      这个构图的插画翟和朔更早之前也画过,但和他同期的作品一样,要么进了垃圾桶,要么在回收站里躺到了过期。

      翟和朔只能寄希望于存档里的文件创建时间比对方的更早。被指抄袭的是第二十一话,他按照序号在文件夹里翻找,十九、二十,然后是二十一。

      ……被标记为二十一的文件夹里只有初稿和初稿之后的存档。创建时间最早的,是分镜画完台词也填了初版,只是还没有细化人物便提交给编辑看了个大概的版本,同样晚于例图发布的时间。

      这能证明什么。证明他人物场景是自己画的,只有情节是抄的吗。

      他闭眼点了返回再进去,祈祷自己是记错了,睁眼时见到的还是同样的页面。

      呼吸滞住,浑身血液似乎也跟着倒流,翟和朔如坠冰窖,来来回回确认数次,最后终于死心。

      他记起来了。画这一话时草稿箱出了点问题,页面强制闪退,再登上时只跳出来一个简单的灰色弹窗。

      是阴差阳错中了邪了还是脑子没跟过来还留在床上不重要,反正他的手指就是移到了不恢复数据的选项上,然后坚定无比地点了下去。

      这么一闹倒是误打误撞,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用烦恼更新的问题了。

      旧事重演,抄袭在这个圈子里是永久的黑点,如果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他根本不可能再混下去。

      上一次被挂没办法自证是因为最初的灵感他自己删掉了,这一次是画图时刚好停电又刚好误选了不恢复数据,人怎么就能倒霉成这样,好像所有坏事都在同一个阶段内吻了上来。总是说倒霉死了倒霉死了,倒霉难道是什么可以死而复生的东西?

      这么说其实也对,真菌都有孢子,遇到不适合生存的环境就自觉闭气休眠,在外人看来跟死了也没有差别。

      翟和朔被惹毛了,但没有毛茸茸地走开。

      视野天旋地转,他想自己该是绊到了什么又撞到了床尾,干脆就在地毯上坐下,用看不见的尾巴将自己团起。

      ……为什么总是这样?

      他不明白。好像也一直没办法明白,他安安静静从不惹事,坏事却自己找上门来。

      上一次这样绝望还是在读书时,他和他的画都被侮辱。难受是肯定的,翟和朔只能尽量忽略,将公开发表的画作转成私密。后来情况变得不可控制,他一看见自己的画就想起当时情境,紧随而来的是毁灭欲。

      所以他决定不再留着了,将所有的画都删掉,当作抹杀掉自己的过去,因为相信「未来画出的作品会更好」,他会画出更满意的作品。现在他知道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错得彻底。

      他问空气:……这次是停电,下一次出事了找不到证据又会是什么。

      空气不语,但闫裴周跳出来了:“……那上一次是?”

      我自己删的。翟和朔戳着地毯上的细绒,头也不抬。

      闫裴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翟和朔不在乎他是什么反应,只机械性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毯子是拉舍尔的材质,他一只手在平面上勾画着,抚过来又顺回去,画些六芒星五角星。等画得差不多了,又果断伸手抹掉,只剩下些完全看不出上一秒为何物的零碎尸体在原地。

      房间里很安静,翟和朔就半跪在那些消失到一半的图案上,闫裴周听见从他身上掉出来的泣血的字音:

      因为被嘲讽。因为被追着骂。因为连我自己也认为我画出来的都是些垃圾是些不需要存在的东西了——

      闫裴周见证了他崩溃的全过程。翟和朔手紧绷着,在毯子上胡乱攥了半天,最后指甲终于找到归处,深深掐进手心。

      他眼底通红,发狠地咬着嘴唇,传出来的声音几乎是在吼叫了:你满意了吗?!

      闫裴周认为他疯了:“我为什么要满意?”

      翟和朔已经听不见别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在发抖,好像是因为愤怒又好像是因为明白自己的无能。那些画过的破烂大图他不想再看见,于是狼狈着也要从地上爬起来,将屋里所有画册的封面扯去。

      一本封面撕完,他还想撕内页,手上的本子却被闫裴周抢去了。

      “停停停。……不是,你别这样。”闫裴周一手举着没了封面的画册,空着的一只手犹豫了会,最后落到发疯的翟和朔头上。

      他揉翟和朔的头发,试着给人顺毛,学的是隔壁楼的人家哄小狗,好像效果还行。

      “翟和朔?”他喊人类的名字,翟和朔没应。

      “我错了。”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

      “……你要我满意我就满意。”遇事不决就滑跪,翟和朔桌上的漫画里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一句。

      闫裴周向来自信,今天难得开口前先自我怀疑了一番。他试着将翟和朔拢进怀里:“不要难过了。嗯?”

      翟和朔不动了,像是睡着一般,整个人埋在他用身体圈出来的空间里,剩一点外露的呼吸声当还活着的证明。

      闫裴周倒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单纯觉得翟和朔的那些画册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耗了不少心血的东西,要撕也得是他来撕,否则怎样想都不得劲。

      他对翟和朔和翟和朔的东西有种天然的占有欲。

      鬼魂闫裴周生来走的随心所欲的路子,想要的东西就想办法得到,取得途径道不道德对一只鬼来说也没有意义,他向来看不惯翟和朔的软弱样。

      闫裴周决定暂时接管翟和朔的手机。

      翟和朔在装石头,他熟练地点开锁屏页面,屏幕亮起来,被标注为编辑的人还在噼里啪啦给翟和朔发着消息:

      [编辑部这边是信你的,正常公关手段我们也有,但还是要你提供些证据]

      [不需要太多,一两张能说明抄袭是子虚乌有的事的图片就可以]

      [方便的话,白老师你看看给个准话?大概什么时候能发过来,我们这边看着控一下评]

      翟和朔听见动静,抬头瞥了眼文字内容,当下便后悔了。

      他不该看的。

      期望落在身上,但他满足不了这份期待。若说平常他还算编辑部几棵摇钱树之一,现在他画也画不下去,只会拼了命讲对不起。

      哈、哈……

      他喘不过气。

      翟和朔干张着嘴,胸腔跟着起伏,原本也发不出声音,现在更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种感觉比被按进水里还要难受。在哪里他都找不到自己需要的可以用来反击的东西。

      察觉到他异常的状态,闫裴周站起来,将他扯出来的那些画册收好放到一旁,又将他按到床上躺平:“我帮你找。”

      没办法的。翟和朔茫然地和天花板对视:我都找不到,何况是你。你算什么呢。

      闫裴周在电脑前等他。他缓了会,呼吸略平稳了些才重新爬起来,挪到桌前打开电脑。

      这回看的是回收站。翟和朔不抱希望地点开图标,敲键盘时手指也发抖,好歹将正确的文件名输了进去。

      时间上的问题,纵是百口也莫辩,除非找到更久之前的证据。而他要找的存档要追溯到五六年前,还是在回收站里,怎么想都不可能保存到今天。

      ……果然,还是一样的结果。时间过去太久,数据没办法恢复了。

      这也是很好笑的。被不怀好意者轻轻一刺激,他就中了计,将存档删得干净,也没想过要给自己留点后路。

      他是全天下最愚蠢的画师,活该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闫裴周也看明白空着的搜索结果是怎么回事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翟和朔面无表情,身上死气重得像刚从地狱里爬起。他关了电脑,盯着地板看,像要将瓷砖剜出个洞来,话却是对着闫裴周说的:我现在很想揍人。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我视野里了。

      他没忘了家里还有只鬼。

      但闫裴周不在意。翟和朔的话语权在他这里向来是视情况而定。

      鉴于这人手还微微发抖,闫裴周断定他是没有这个力气的,于是决定无视翟和朔没什么威胁力的警告,转而捉起他的手,将翟和朔的手搭到了自己脸上。

      翟和朔没有挣扎,碰到他脸的那只手只有一点温度,触感柔软而清晰。

      他大言不惭:“那你来扇我。我不收利息,等你缓过来,我的巴掌甩回去就是了,落在哪里都可以。”

      “怎么样?”

      闫裴周朝他眨眼睛,黑色的眼珠子里映着点光,好像很满意自己的提议。

      翟和朔真想一巴掌将他扇回地里。

      看吧,闫裴周果然是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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