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戚宴：当缅桂花再度盛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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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孤儿院，这里大多是被遗弃的孩子，他估计也不例外。
院里的同龄孩子们都只有小名，什么星星，月月，花花……
都是自己取的，选自己喜欢的东西或者是对自己的期许，这是院长婆婆的说法。
至于为什么只取小名，是为了增加被领养的成功率，这也是院长婆婆的说法。
孩子们得到的的第一个名字出自养父母，无论是院里的孩子亦或是领养的夫妻，对彼此的认同感都会更强。
他不理解，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日复一日春去秋来，很多小伙伴都离开了这座破旧的小院，也有些小伙伴去了又来。
他一如既往地不招人喜欢，除了院长婆婆。
但其实他也不是一开始就不招人喜欢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有好朋友，他也和他们一起踢破旧起皮的球，也和他们一起玩丢手绢一起过家家，虽然他并不喜欢最后这个游戏。
他最好的朋友叫小阳，因为喜欢阳光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院里所有人都想和他交朋友，因为他有勇敢又有趣，总是能逗得他们和院长婆婆哈哈大笑。
小阳笑起来有两颗歪歪的牙齿，总是跟他说那里住着他的保护神。
他总爱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然后小阳又追着他闹。
这就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了。
事情发生变化是从他几岁来着……记不清了。
只依稀记得当初有一对夫妇来孤儿院收养孩子，一开始看上的是小阳，本来一切都已经商谈好，小阳都把他珍藏的玩具送给他说以后会常来看他了。
但生活就像院长婆婆给他们看的电影里说的巧克力盒子一样，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
虽然他那时并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道下一块巧克力是什么，但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自己那日去缅桂花树下踢球而懊悔。
那对夫妇改了主意。
小阳躲在柜子里一整个下午，出来后就不再理他，尽管他并没有同意他们要收养他的想法。
最终那对夫妇败兴而归，院里也有没有发生变化，除了他。
他解释了但小阳不听，每每想道歉时看见小阳冷冷瞪他的眼神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愿意瞪回去了，后面小阳跟其他孩子说他想抢他的爸爸妈妈。
他心中本就有火，于是狠狠揍了小阳和那些孩子一顿，然后又被他们按在地上打，是动静太大引来院长婆婆才停手的。
他不服气，觉得如果再少三个人他肯定能打过。
院长婆婆不轻不重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他顺势流出泪来却也不嚎。
婆婆一下子有些慌，以为是打疼了他匆匆去给他呼呼，见他就不说话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说：“小阳只是太想有爸爸妈妈了。”
他知道，他也想，这里的孩子没有谁不想。
时间过得太快，快到他已经记不清踢球是什么感受了，因为那个破球是所有孩子的，他们不给他用。
没人愿意和他玩，他也越来越不爱说话，但谁敢骂他他就打回去。
后来他们叫他孤僻鬼。
他不在乎，他去找婆婆玩。
他从前总是觉得婆婆是个严肃又古板的人，这不行那不行。
后面他又觉得婆婆可能是他的奶奶。
他枕在婆婆怀里问她：“婆婆你给有姑娘或者儿子丢的小妹啊。”
婆婆被他逗笑，皱巴巴糙糙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不得，老婆子一辈子就一个人，守着你们这群小娃娃。”
他想问什么但还是没问出口。
院里的孩子又走了一些，他一直没给自己取名字，别人叫他孤僻鬼，婆婆叫他犟驴。
“我瞧着好几次你看的他们玩，咋个不去呢？”
他头一扭嘴一撇：“哪个想和他们玩。”
婆婆笑呵呵揉了揉他的脑袋：“犟驴。”
又是一个春秋，他个子又长了些，身上却总是带着大大小小的伤，躺在婆婆腿上任由婆婆给他上药。
“婆婆，你讨厌我吗？”
婆婆笑着摇头，捋着男孩的头发：“你就是头小犟驴，心高气傲不知像谁，受伤了也憋着，明明想和他们交朋友的不是吗？”
谁知小男孩听言整个人跳了起来，脸憋得通红：“谁想和他们交朋友！他们骂……他们骂我孤僻鬼，所以我爸妈才不要我，小阳也……”
说到后面小男孩低下了毛茸茸的脑袋，声音越来越小。
婆婆无奈拉过小男孩的手，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婆婆知道你不是，事实并不是那样的，其实啊，你可是个很乖很乖的小妹，对吗？”
小男孩将脸扭朝一边，脸颊漫上薄红：“才，才没有。”
听言婆婆却是笑得更加开心，揉了一把小孩毛茸茸的脑袋：“乖，婆婆带你去找他们，有问题就要解决，但不能使用暴力，你们都是婆婆的好孩子，所以下次不要打架了，好吗？”
“嗯。”
他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过去，他也会一直守在婆婆身边，直到那年冬天，格外寒冷。
……
黑白的照片里婆婆依旧笑得慈祥，他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杀人凶手！”
“他是杀人凶手！”
“孤僻鬼！谁和他靠近谁就会变得不幸！”
“院长婆婆就是被他害死的！”
新来的院长是个中年男人，挺着厚厚的肚子，他今天刚好来视察。
“小朋友们不可以乱说哦，戚院长是自然死亡，和那位小朋友没有关系哦。”
小孩们沉默下来，面面相觑看着这位新来的院长。
他愣愣看向新院长，眼中终于开始有了一丝光亮。
“但他就是孤僻鬼啊。”
“如果不是他，院长婆婆肯定不会死那么早。”
“院长婆婆天天为他操心……啊！”
“啊！杀人啦！”
“别打人啊！诶哟，快来几个人拉住他。”想去劝架的新院长反而被这位才6岁的孩子狠狠踩了一脚，又被他朝裆部踢了一脚，力道不重也够他受的。
“快拦住他！”
“呜呜呜，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
缅桂花开了满树，院里又走了几批人，他却像一个钉子户牢牢扎根在这个孤儿院，没人愿意收养他，他也不愿离去。
小阳终于被领养走，那两颗被他打掉的牙齿重新长出来，是齐的。
他终于给自己取了名字，叫戚宴，跟院长婆婆姓。
他翻院长婆婆日记的时候，发现婆婆以前是抗日军人，退役以后用自己攒下的微薄的抚恤金开了这家孤儿院。
她的日记写到开设孤儿院的时候写了一句话“唯愿海晏河清”。
婆婆叫戚海清。
他查了字典，然后给自己取了晏这个名。
夏季的知了最是烦人，他总喜欢抓了放笼子里斗蛐蛐。
听说今天有对夫妇指名道姓想要收养他，就算听说了他的“关荣事迹”也态度坚决。
他去见了那对夫妻，他们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红了眼眶。
“像 ，太像了。”
“孩子，你是叫戚宴是吗？”
他心中突然有些颤动，想到了一种不可能的可能，又很快掐灭苗头，不敢多想。
于是只是点头。
“孩子，你愿意跟我们走吗？我们一定好好待你。”
似是生怕他会拒绝，那女的又赶紧说：“我们得知了戚院长的事迹，也想为这家孤儿院出一份力。”
“我们准备将戚院长葬入烈士陵园，然后邀请媒体对戚院长的事迹进行报道，并且持续注资这家孤儿院。”
或许那女的确实说到他心坎上了，也或许是他太想戚婆婆，也可能是见不得这女的一边抹眼泪一边哭的样子。
他答应了。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他并没有改名字，而只是冠了姓，叫沈戚宴，难听得很。
那对夫妻是对富人，很有钱，超乎他前七年认知的有钱。
他不再去学校上学，只是挂着个名头，平时都是在豪宅里上私教，然后学习钢琴、书法、绘画等技能。
除此而外，他的生活可谓奢靡，有任何好东西养父母都递到他面前，他的养父母也慢慢对他没有那么小心翼翼。
他们恍惚间好像真成了家人，他那八年的孤儿院生活就好像成了梦。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他曾怀揣着期待问过他的养母为什么收养他。
得到的是搪塞的回答。
从此他便不再多问，努力地学习知识，学习才艺，他的聪慧也总是能让养父母喜笑颜开。
除了偶尔梦见的戚婆婆，他似乎好像真的成了豪门少爷。
养父带他去见过商业合作伙伴，他们叫他小沈总，用的是调侃的语气。
他们的孩子也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他不确定这场梦什么时候破碎，便拼了命地学习，他变得愈发寡言少语，偶尔说出的商业见解维系着他和养父母的感情。
时间一晃而逝，三年很快过去，他完全适应了沈家少爷的身份，心中却对那片开满缅桂花的院子越发怀念。
这天家里面所有人的情绪都不太对，他知道到他走的时间了。
他养父母领回来一个干瘦黝黑的男孩，仔细看能发现和他长得很像。
那男孩矮了他一个头，怯懦的身影和充满敌意的眼睛，是戚宴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并不想让他们为难，将几个嚼舌根的少爷们打进医院，主动和沈家解除了收养关系。
他并不想去看沈家夫妇是否真的是不舍的样子，心中的向往越来越强烈。
三年了，该回去看看了。
回到孤儿院，曾经经常骂他的那几个反常地没有呛他，新院长对他敬谢不敏，他也是才知道这个院长姓齐。
婆婆最终被埋在院子里的缅桂树下，没去烈士陵园。
他靠着树坐下，缅桂还没开花，但他好像就已经闻到了花香。
他按照年龄回到了一所普通中学，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只是依旧孤僻，依旧不讨人喜欢。
春去秋来，院长换了一个又一个，院里人走了一波又一波，他也一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卯足了一口劲往上爬。
考上大学，然后读研，最后去外企工作。
他自然而然地为了工作巧言令色，装出一副又一副玲珑样子。
他上司对他说：“我觉得你真的很有天赋，你或许可以去试着创业。”
戚宴只是吐出一口烟圈笑着摇头。
他对创业没什么兴趣，而且……
他创业，公司还没起步估计就被沈家那位少爷搞破产了，之前就没少被他找人找麻烦。
他给别人打工的样子倒合了沈少爷的意了。
而且这圈子里谁不知道他是沈家弃子，现在有点名头的当初大部分都被自己打进医院过。
不喜欢烟，也不喜欢酒，抽烟是为了疏解心情，喝酒是为了谈生意。
三十多年来活得麻麻木木，挺好笑的。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清明节那天，他照惯例去看戚婆婆。
孤儿院早关了，只剩一片荒凉和十里飘香的缅桂，如果不是他每年都请人打扫或许小孩们的探险地又要多一个了。
但也难说现在不是。
靠坐在花树底下，戚宴将酒倒出：“婆婆，我马上就能来看你了。”
“抱歉啊，让你失望了。”
他原本想入伍或者考警校，继承婆婆的心愿，那沈家少爷不知哪得来的消息，找人来挖戚婆婆的骨灰。
他气不过，将人全部打进医院，也落了沈少爷的套，有了案底。
一丝凉意滴落脸颊，又逐渐变大，滴滴答答打着缅桂花。
稀稀落落的雨声烦人的紧，戚宴笑着喝下一口又一口的酒，笑得越越大声，又变成了低低的啜泣。
“我好累啊，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