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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力博 ...

  •   廊下静得骇人,只闻檐水敲石声。滴答,滴答,听得人心头发紧。

      沈愿面上血色褪尽,攥着药箱的指节都捏得发白。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干涩:“……竟然是他。”

      而梁颂瑄却在飞快思索着局势:如今雍州城里略有名声的郎中,早就被突厥人强征入营防治瘟疫。余下的,不过是些技艺平平的草头郎中。

      而她既信不过那点微末医术,更怕他们口风不紧,把阿力普藏身群芳阁的消息泄露出去,给他们引来杀身之祸。

      思及此处,梁颂瑄心下恻然。她抬眸,清凌凌地望向沈愿。

      此事绕他不过,也唯有他,方能解得此局。

      梁颂瑄叹道:“沈大哥,还请借一步说话。”

      于是二人移步至旁边的僻静花厅。梁颂瑄亲手掩了窗扇,窗外一树梅花开得正盛,只是粉白花瓣经了夜雨,略显憔悴。

      梁颂瑄转身,开门见山:“昨夜阿力普遇袭,如今高热不退、伤口溃脓,实在是……命悬一线。”

      她稍稍一顿,留意沈愿神色。

      见他虽面色更白,却并不激动,梁颂瑄才继续道:“我救他,并非怜悯。而是想借他之力,踏入突厥王帐。若得此机,往后或可周旋其间,为大盛窥得一线先机。”

      沈愿唇线紧抿,并未搭话。梁颂瑄微一踌躇,转向他处。

      “自然,他昔日所造罪孽,桩桩件件,我都不曾忘记。”她语声转沉,将选择轻轻推至他面前,“故救与不救,全凭沈大哥决断。你若不愿,我绝无半句怨言。”

      沈愿静立着,望着窗外残蕊半晌不语。良久,他哑声问:“你待如何救?”

      梁颂瑄见他似有松动,忙递来折中之策:“自然不敢奢求沈大哥亲手救治,只求能在旁协助。你指点些清创退热之法,我来动手;再不济,告知几味稳妥草药,我先吊住他性命,再图后计。总之,不会使你为难。”

      沈愿闭上眼,复又睁开。眸中翻涌着的痛楚与挣扎,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

      “医者之道,见死……不能不救。”他静默片刻,又低声道,“我可为他清创退热,暂保性命。但……也仅止于此。此后他是生是死,我再不过问。”

      梁颂瑄闻言,心下蓦地一松。她正欲道谢,却听沈愿又道:“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梁颂瑄心头又复一紧:“沈大哥请讲。”

      “日后……待你得了时机,”沈愿语调声平稳,却带着刻骨的恨,“替我报仇。”

      梁颂瑄一怔,暗想:是了,沈大哥终究是医家子弟,仁心仁术已刻入骨血。纵有血海深仇,又岂能亲手沾染杀孽、坏了修行?

      他此刻开口相托,想必是要借她之手,全了孝道与义气——沈济民是他生身父亲,萧仲元亦是他未过门的妹婿,二人皆因阿力普而惨死。此仇此恨,岂能不报?

      如此一来,沈愿不必亲自破戒,便能慰藉父兄在天之灵,自是两全。

      她这般想着,自以为窥见沈愿心愿,便不假思索问:“你要我……帮你杀了他?”

      岂料,沈愿竟矢口否认。他摇摇头,用一种幽深的目光望着她:“不,小瑄儿,别让你的手沾上鲜血。”

      真是稀见,世上哪有人报仇却不取性命的?梁颂瑄嗤笑道:“那沈大哥想要我做什么?”

      沈愿一顿。

      随即,他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他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但活的生不如死,受尽磋磨却永无宁日。如此,足矣。”

      此时,外面日头渐高。沈愿的脸一半被阴影笼着,另一半却沐着天光。光与暗劈开一道泾渭分明的界,不知是冷是暖。

      而他,也悬在这明暗交界处,不知何去何从。

      梁颂瑄看见了他眼中的痛苦与挣扎,静默一瞬,旋即颔首。

      “好,我答应你。”

      沈愿不再多言。他提起药箱,推开厢房的门。

      光阴倏忽,节序偷移。几番细雨斜风过后,二月春风便悄然渡至雍州城。这风虽仍料峭,却吹融了檐角残雪,润透了阶下青苔。

      那日沈愿出手,只一次,却将阿力普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几帖猛药下去,骇人的高热便退了,溃脓处也收了口。

      此后他果真不再过问,全凭梁颂瑄与玉蔻照料着。那人伤势一日好过一日,只是迟迟未醒。

      这半月里,突厥人也不曾消停。他们以搜捕“开斋节作乱流寇”为名,挨家挨户地盘查,想找出阿力普的下落。幸而梁颂瑄早有防备,将人藏得严严实实,方滴水不漏。

      “盘查”之下,少不得顺手牵羊。群芳阁许多精巧瓷器、名贵家具并姑娘们的钗环首饰,皆被搜刮了去。

      梁颂瑄只冷眼瞧着,并不十分阻拦。杜熙微所遗资财、先前的酒水货款,早已密藏于水榭之中。这些,才是群芳阁日后安身立命之本。

      这日晌午,春阳融融地洒进小院。梁颂瑄正倚窗查看账目,忽见玉蔻提着裙角匆匆奔来。

      她脸上又惊又喜,低喊道:“姐姐!厢房那位……醒过来了!”

      梁颂瑄撂下账本起身便走,玉蔻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

      行至门外,她却倏地停住脚,略定了定气息,理了理鬓角。待玉蔻赶至,她低声吩咐:“你在外头候着,听我吩咐。”言罢,独自推门而入。

      屋内药气未散,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阿力普已醒,半倚着床,一双鹰目正警惕地打量四周。

      见有人进来,他立即将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中。

      梁颂瑄行至床榻对面的卧榻,坐下。淡淡道:“观先生,不对——特勒大人,您醒了。感觉如何?”

      阿力普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沙哑:“这是哪?”

      “雍州城,群芳阁后院厢房。”梁颂瑄语调从容,目光坦然,“我姓梁,名玉萱。月前商议酒水生意时,曾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她稍作停顿,见对方依旧保持着警惕,便继续道:“半月前,我夜归途经长街,偶然发现大人重伤倒卧长街。情急之下,只得先将大人移至此处救治。唐突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窗外日光透过窗棂,碎瓷尖芒一闪而过。梁颂瑄心下了然,眼波轻飘飘掠过他紧攥的拳。可她却不点破,只浅浅一笑:

      “大人刚醒来,手上力气倒是不小。只可惜了那套定窑的白瓷茶具,花了我不少银两呢。”

      她这话说得轻巧,仿佛是在与人话家常。阿力普虽不接话,可脸上神色缓和许多。

      略略一顿,梁颂瑄笑意微敛,正色道:“不过细想来,若是我刚从鬼门关前挣回一条命,睁眼又只见生人,莫说一个茶盏,便是根稻草也要死死攥住的。谨慎一些,也无可厚非。”

      语毕,梁颂瑄极自然地起身,走到令他无法猝然发难的案几边。

      她侧首向门外温声道:“玉蔻,去上茶。要那套越窑青瓷盏,大人醒了,正需润润喉。”

      阿力普紧抿的唇线似有松动,却仍不语。

      不多时,玉蔻捧茶而入。梁颂瑄叫住她,泰然自若地先取一盏,徐徐饮尽。随后,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茶递过去。

      阿力普静默片刻,终是伸手取过,迟疑地抿了一口。

      玉蔻又退了出去。梁颂瑄静静地看着阿力普咽下茶水,撂下茶盏,这才开口说话:

      “大人不必心生戒备。若我存心相害,当日长街何必出手相救?又何必延医用药、耗费半月光阴悉心照料,将大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阿力普第一次正视着她,那目光里有怀疑,有审视。梁颂瑄也毫不畏惧地迎上去,目光坦然。

      他不得不开口说话了:“你我的确见过……那日长街冷箭,不就是娘子手笔么?这般大费周章施恩,所欲为何?”

      这人真是敏锐至极,也真是多疑至极。

      梁颂瑄虽赞叹他,却也知他仍在试探。那日雨急电闪,自己又匿身暗处,他怎可能看清自己面容?

      她面上只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地从案几暗格中取出一支箭矢。

      那箭镞在日光下闪着寒光,箭羽血迹斑斑,制式与汉地迥然不同。

      “大人疑我,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将箭递至阿力普眼前,容他细观,“可真正想置大人于死地的,另有其人。此物来自何处,想必您比我更为熟悉。”

      阿力普目光一触那箭,瞳孔骤缩。

      梁颂瑄观他神色,知他已认出此物来历。她好整以暇道:“这是从大人身上拔出的东西。您如今,能信我了么?”

      阿力普默不作声,像是在掂量她的话几斤几两。

      梁颂瑄放下箭矢,坐回卧榻。

      她一边用茶盖拨去浮沫,一边缓声道:“开斋节那日,重兵把礼法场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可‘流民’却轻而易举地冲破重围,直取大人性命……这般手笔,岂是我一介汉商所能为之?”

      厢房顿时一静,只听得窗外鸟鸣声。

      她语气平和,却一针见血:“民女在突厥并无根基,更不识得什么高官显贵。若要设此杀局,需打通多少关节?调动多少人手?大人……”

      她一顿,嗤笑道:“未免太瞧得起民女了。”

      阿力普静默许久,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数回。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娘子救命之恩,阿力普铭感五内。不知……娘子想要在下如何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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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第一卷完结啦!会休息一段时间再更新第二卷。敬请期待哦~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