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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章十九:念无归路 ...

  •   沈念不由一愣,张嘴反问:“你并非积山之物?”
      他心中也早疑孟涯来头,还记得先前在衡云山顶,那明镜之中便有照映,曾照出孟涯年少面容。那人似是刚化人身,却较沈念认识的那个孟涯更为冷漠,果真如那漫天冷雨一般,乃天外之物、不沾凡尘。
      他言自己是积山之主,衡祖道他与自己同类,老山神则说耗尽九州灵脉才造出一个孟涯,这人该与积山联系颇深,为何言语之中又对积山生厌?沈念眉宇紧蹙,思虑半晌仍不得其解。
      孟涯瞧他神情,知他又在胡思乱想,见其面上纠结也不作打断,观赏一番后才好心提点道:“我本为白狼所化,此事不假,生死簿上亦有我的名录。”
      “……不敢忘孟仙君威名。”沈念瘪嘴道,听他提醒倒也想起了当初那道地府敕令——按理雷劫尽渡、妖身已弃,地府的生死簿上便该划去其名,至此便算求得长生,孟涯也是在此事之后得了“孟仙君”之称。
      当年此人雷劫刚过,便有阴差来寻,却不知他们商量了几许,只知道最后孟涯并未投胎转世,反是随着阴差去了趟地府,回来后便同沈念提了自行下凡一事。他也并未交代甚么,只叫沈念留守积山,任凭他怎么急恼追问也不肯多言,言行举止俱是生疏。
      沈念气急败坏,偏又无可奈何,只好整日守在积山,也正是在此期间遇上了那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仙人”,只一番言语便将其骗下山去,心甘情愿做他孟涯登仙的踏脚石。
      忆起往事,沈念更是怪声怪气道:“你既是天生地长的精怪,怎又会与那老山神扯上干系?”
      孟涯眼含笑意,沈念还当他要回话,却见其指了指天,道:“且等兵马来后,再讲不迟。”
      他话音刚落,便见山上霞光流动、彩云翻搅,眨眼间竟起了一个巨大旋涡,沈念瞪大了眼,听得上头传来一声怒骂:“兄长坏事做尽,还躲在里头作甚——”
      沈念转头去看孟涯,就见其两指合拢,向下轻轻一勾,天边旋涡便掀起巨浪,不知将甚么东西卷了下来。沈念面上一皱,心道做他孟涯的胞弟还真是可怜,占不到一丝便宜不说,还总被这人呼来喝去。
      不过片刻,他口中的可怜人果然便现身眼前——就见孟固浑身湿透,满脸狼狈,倒是他怀中的郑良生安然无恙,只有额发半湿,定是提前叫人使了避水之法。
      孟固一见着他大哥,自是怒气上涌,指着手骂道:“你——”
      “少君性情不改,可又要试试‘束心咒’的滋味?”
      孟固曾叫这咒法弄得苦不堪言,冷不丁又听兄长提及,不及反应便已闭嘴。郑良生也不愿见夫君受苦,便冲其好言劝道:“少君需得好好说话,莫为了一时之怒惹恼了仙君。”
      孟固冷哼一声,语气却好了许多,朝着孟涯道:“兄长叫我盯着那死人,我便随那引路火鸟一路追至皇陵,还在里头见着了你的老情人,又借她之口得到了那鼎炼丹炉。兄长一定是知晓这东西的用处,才派我去收服,只是你孟仙君的本事大,唬了那段冥使便罢,怎么还要来蛊惑我的良生!?”
      沈念本在一旁看戏,听得“老情人”一句才挺直了脊背,眼神飘忽地看了孟涯几眼。孟涯也不顾几人脸色,从容回话道:“段冥使为我故友,亦是冥府掌司,职权不比段判官小,她所言不会有假。”
      孟固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见兄长一脸正色,反觉不妙,皱眉道:“她被困神器时,眼生白翳、目不视物,可是将我认作了你,难道这也不假?”
      “此言……错也不错。”孟涯平淡道,“你并非天生地长的灵物,真要算来,也并非我孟涯的同胞兄弟。”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怔然,沈念最先反应过来,先是看了看不远处的孟固,又转回看向孟涯,断然摇头道:“绝不可能,他未化身之前我便见过他,就是只呆蠢的白狼,怎可能是孟涯……怎可能是、是你!?”
      孟涯见他失态,牵过他手,忽道:“若他也是我,禄郎当如何?”
      沈念猛然抬头,不由分说地狠狠推了孟涯一掌,言语凶恶道:“孟仙君若有这等手段,岂不化出百来个分身,个个都替你修行,总会有成仙的一个!”
      孟涯却不放手,只是紧盯着他眼,又追问了一遭:“若他也是我,禄郎当如何?”
      沈念似被这话触及了逆鳞,他气得满脸通红,恨不得上前咬这恶人几口,又琢磨着想出些伤人的话,好叫孟涯也疼上一疼,只他想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气冲冲道:“我才不信你有这等本事!我才不信他是孟涯!”
      孟涯眼眸一闪,似是忍不住般,紧紧攥着沈念的手:“我知道禄郎不会认错。”
      沈念牙关紧咬,恶狠狠道:“少要自作多情,我只是不信你有这等神通,可不是对你有甚偏袒私情!”
      孟涯含笑不答,不去戳破这等此地无银之言,只颔首道:“禄郎乃是铁面郎君,从不肯怜我痴心,又哪会偏袒与我?”
      三言两语,又成了自己的不是,沈念叫他气得说不出话,好半晌后才努嘴比了比一旁怒火正炽的孟固,不怀好意道:“倒要听听你怎么同那只笨狼解释!”
      一转头就见不远处孟固双目赤红,双唇间狼牙已化,满面戾气,若非郑良生搂着他,只恐要冲上前来与孟涯打斗。可怜他兽面渐显,话语间却极是委屈,到底还是孩童秉性,不住朝郑良生解释道:“这老妖在人间待久了,惯会乱语胡言,良生别信他的话,莫弃少君而去!”
      郑良生先前便有猜测,一路上惴惴不安,唯恐这位冷面仙君说出甚么了不得的话,不想事到临头见了孟涯的反应,心里头反倒不信了,他搂着孟固,安慰道:“我不信旁人之言,只信眼前人,不论少君是何来路,都是良生的夫君……少君莫哭了,这等模样,孩儿们见了都要笑你,还是先听听孟仙君怎么解释。”
      孟固虽不情愿,仍是在郑良生的示意下,赤红着双目冲孟涯道:“都到了这等关头,难道兄长还要自矜身份?你总说我冥顽不灵、脾性甚大,却不知自己毛病也多,每每说话都只说一半,长了张嘴也不知何用。”
      “说得好!”沈念甚为赞许,不住颔首道,“这笨狼长大了倒是聪明不少,说话也在理。”
      郑良生闻言有些惊讶,便问:“难道恩公先前便见过少君吗?”
      沈念不愿在小辈面前丢脸,自然不会提从前旧事,只是含糊道:“我既与他兄长是旧相识,见过这笨狼也不足为怪罢?”
      “那、那恩公当初为何不言?”
      沈念气派十足,摆了摆手,道:“都是陈年往事了,有甚么好说的?再者,这笨狼总也修不成人形,我走时他还是幼狼一只,叫他兄长丢进新造的灵境内修行去了,我虽还记得他,他也认不得我,说出来也没意思。”
      这话自然不假,只是沈念并未说出关键,他当初附身郑良生也只为了维系这凡人性命,自己心内早存死意,只等着那残存雷劫一到,便将这内丹留给郑良生,也算是临终前多做了一件好事。
      却不想雷劫未等到,反是自己灵力不足先着了道,不过是骑马时叫那凡间的牲畜惊下了马,便附身难续,偏在手足无措时,又叫这故人胞弟收入了宝袋内。
      这袋子本就是孟涯之物,沈念对其气息万分熟悉,一下便认了出来,心内惊恨不已,不想自己千躲万躲,未叫孟涯夺了命去,却还是要葬身于他的宝器之内。
      沈念万念俱灰,实不愿再与孟涯扯上干系,自己肉身已覆,难道这仅剩的这一缕魂魄也要囚死此地?岂不凄惨!既是天生地长的妖灵,便该散于天地间,也算落个安宁……便在此凄恨之下,沈念拼了死命破袋而出——过程却出人意料的顺利。
      他对这事儿一直想不明白,与孟涯重逢后听其所言才恍然有了答案,那人初见时曾在自己灵台之中埋下过一抹灵息,本为监视之用,而后蛰伏多年竟从未消散,那宝袋识主,恐是这抹久久不散的灵息救了自己逃出升天。
      他将内丹留予郑良生,自己并无甚么打算,总归是能活一日是一日,可偏是不巧,叫他瞧见了那样东西——灵犀石。
      狗屁的天定姻缘,不过是乱点鸳鸯谱!
      他瞧见孟固与郑良生亲昵模样,不由得嫉恨交加、怒火中烧,想到自己受了这许多苦楚,都是由这灵犀石而起,凭甚么他们初见不过数日,便得这般美满?尤其是他孟涯的胞弟,同是积山出来的妖物,定是无情无义之辈,又何必再来人间招惹是非?
      便受这偏见与嫉恨所挟,他盗走了那灵犀美玉,也惹来了事后诸多祸患,如今想来也只能叹声因果报应,若当时便离去,又怎会再遇孟涯,凭白重受这纠缠之苦?
      “少君不必拿话激我,你既来此,我自会和盘托出。”
      孟涯之言亦打断了沈念回忆,他眨了眨眼,轻呼出一口浊气,看向孟涯道:“你既说有两路人马,为何不见那位段判官?你掳走其妹,又将这尊大佛牵扯进来,总不能是无心之举。”
      “禄郎记性好,倒未忘却此事。”孟涯不再遮掩,点明道,“我托段判官为我去取一件宝物,先前正是此物救了禄郎一命。”
      沈念不明所以:“何物?”
      “山中倒青石,本为天上柱;一朝入凡尘,托相洞中物。”
      “……是那块石头?来头真也不小,你取它来有何用?”
      孟涯并未直答,两指一并,又指了指天:“既是天上神物,总有归天之时。禄郎莫急,少时便能知晓。”
      又是这般吞吞吐吐!沈念正要讥上两句,便听孟涯调转话头,又道:“少君向我求问身世,却要先应为兄一言,此事你知也好不知也罢,如今都已为定数,非人力能改,你若为此事发了狂性,我不会轻饶。”
      孟固环臂在前,神情狂傲,不悦道:“兄长说来便是,是非曲直少君自有判断。”
      孟涯也不回话,又转头看向沈念,朝其道:“禄郎也需应我此言。”
      “你管教弟弟便是,何必向我多言?”沈念拧着眉,只当孟涯故意为难,也恼道,“此事与我何干?我可不会发了狂乱咬人。”
      孟涯神情微动,看向沈念的目光也不似寻常,沈念叫他瞧得发慌,缩了缩脖颈暗疑道:怎么瞧他模样,莫非此事与我也有干系?可我来积山时,这小白狼便已在此,不过久不化形而已,不论他二人是否为兄弟,这身世由来也不该与我扯上干系……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沈念想罢,便又睁大眼瞪了回去,不肯叫自己落了下风。孟涯见状轻笑,忽道:“起初我也不信,不过借灵犀石为由试了一试,不想果然如此……”
      沈念仍是一头雾水:“你究竟在说些甚么?不是在谈你兄弟二人的身世麽?”
      孟涯眼眸微垂,似叹非叹道:“愈是算计,愈在其中,你我都挣脱不得。”
      他神情冷淡,此一言又不似先前柔情脉脉,更叫沈念心头发慌,只恐这人又是虚情假意,偏在不经意间露了真心。
      孟涯微微侧首,这隐隐青山间又掀起一阵狂风,就见此人临风而立,一未掐诀,二不念咒,四周景象便已骤然大改。
      沈念知他已施术法,忙屏气凝神,双目却不由自主往孟涯那处瞧,心内暗道:受这山中惊雷劈了数道,他灵力竟是不减反增,怎会有如此倒逆天罡之事?他那仇敌究竟又是甚么身份,孟涯道其被困灵境之内……可这灵境不是他专为胞弟修炼所设的么,怎么又能困住那仇人?
      想来想去总也不明白……罢了,今日总归有个说法,自己的性命尚且没有着落,何必心心念念牵挂他的安危?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罢。
      沈念思绪万千,也不过转瞬之间,再抬眼时已然是先前所见场景,天上青鸟又现,俨然活物一般。沈念先前已见过这段,知晓孟涯施法是为了叫孟固、郑良生也瞧上一瞧,便耐着性子又看一遭,不想这回却发现了一处异样。
      原来之前看时,不知是孟涯法力未恢复,抑或是这人刻意为之,沈念只瞧见那枚青羽破了积山结界,轻摇慢晃落入山间,可这回细看之下,却发现这羽毛落地后遇土便进,好似泥牛入海,竟是不见了踪影!
      沈念张了张嘴,似有所觉,暗惊道:怪道他先前逼问山神这青羽的下落,难道这东西一直潜在积山,岂不是山中诸事都叫这怪东西听了去,可怕可怕!
      他正慨然,又见不远处孟、郑二人也看得入神,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中,只等孟涯施法罢了再言。等了片刻,果见山中场景又变,这回见的却是沈念熟悉又陌生的一幕——
      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站立林中,他身着一身青金暗袍,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衣裳,此刻已叫雨水浸透,显作墨黑一片,更衬得少年面色苍白、神情漠然,就见他双目直直望向前方,正是沈念先前在镜中所见,瞧他模样,定是孟涯无疑。
      不仅是沈念瞧得惊奇,一旁孟固、郑良生亦是神色大改,尤其是孟固,好似活见鬼一般盯着这幻境中的少年,口中唧哝道:“怪了怪了,这副模样端的吓人,倒不像兄长了。”
      孟涯神色不改、眉梢未动,他对面那少年却是开口说话:“你好赖话说了许久,竟也不累?我自有修行之法,为何——为何要听信你言?”
      果然是那日镜中所见!沈念浑身一凛,再顾不得周遭几人,只心无旁骛地看着眼前少年,又听其道:“况且你言中矛盾甚多,难以自圆其说,多是诓骗之语,做不得真。”
      山中传来一道苍老回音,似有怒意:“众多妖灵,唯你生来有缺、不通情理,白耗我积山灵力。”
      少年回道:“我乃天地所生,与你何干?”
      山神闻言更是不快:“若非我结界有损、灵力四散,不得已催动积山灵脉凝造妖灵,何来有你?你身肩九域灵脉,三界之内鲜有敌手,生来便该登仙,由你上天一遭,老夫之罪才可免了。然你不思修行,若等天道怪罪下来,只怕你我都不得善终!”
      少年垂眸不言,山神又劝道:“不过是缺了情根,老夫助你便是,只消在山中变幻一番便能过了人、情二劫,左右都是轮回,在此山中亦是一渡,你怎就不愿?”
      “若真有天道,为何不责你伪冒轮回一事?”少年缓缓开口,“我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不明白的事便不去做。你道我生无情根、无情无爱,既是如此,为何不能即刻登仙?反要我先衍情爱,再将其斩断?既无情根,何须再渡情劫?”
      那山神闻言反笑:“你所言矛盾之事,便在于此?错了、错了!世上之事,最怕的便是‘未经’二字,未经情爱,便大言不惭断情绝爱,才是可笑。天地初始、三界尚通之时,便有上仙思凡下界,惹下诸多祸事,后经大能绝地天通,才有如今安稳之势,也自那时起,妖修飞升,便立下三劫之难——”
      “雷劫,以脱凡胎兽体;人劫,为知轮回疾苦;情劫,乃修物我合一,三劫皆渡,方得圆满。汝虽有大能,到底是小儿之心,才出此稚语,若修行时不过情关,倘若日后成仙成圣,情丝复生、生必难断,又当如何?难道要为这点小情小爱而使三界遭难?你几番往返人界,知晓天地至理,还为自己取名‘孟涯’,难道不知天地本无涯?渡此三劫,便是修心,便是苦海作舟。”
      孟涯眼神轻动,颔首道:“此言有理,做来却难。兽体虽抛,兽性难改;虽知轮回疾苦,却也只顾慨叹,唯求自己能跳脱轮回,何管轮回众生?道甚么物我合一,不过也是两耳不闻,任凡间尸山血海,又有几个神仙肯下凡再来?”
      山神不答,孟涯见状便抬袖擦了擦额面雨珠,就见他动作稍滞,忽又轻笑一声,惹得一旁观看的沈念心头直跳,只听他道:“修行若只是为己,又何求飞升得道?我在凡间为妖,不消受轮回之苦,亦有一身本事不受人欺,老山神催我修行又是为何?你只道那青鸟为祸,害得积山灵力四泄,害得你本事不再,难以维继‘塑仙’之责,可在你这深山中假模假样所锻出的神祇,究竟去了何处?你虽言之凿凿,恐怕心底也不敢尽信罢。”
      老山神不答反问:“积山情境虽假,却足以瞒天过海,汝在积山幻境之中便可完成历练,得道飞升,为何要去外头自讨苦吃?”
      孟涯叹了口气,背手环视周遭。
      明知此人不过幻象,可与其目光相触时,沈念还是不住一颤,又听其道:“既说天外还有三十三重天,我亦想见上一见,不过孟涯自有修行之法,不劳老山神费心。”
      他言罢便起了手势,像是要施法离去,老山神似是早有所觉,缓声道:“你若实在不愿,老朽还有一计。”
      他说得无奈,孟涯却并无留步之意,山神只得捉紧说道:“不消你入‘轮回’幻境,我再施法替你拟出个妖灵便是,便由它补你情根之缺,代你走一遭轮回之过。”
      老山神似也怕了孟涯决然之举,这时也不卖关子,即刻便从山中唤出一只雪白幼狼,这小狼模样乖巧、形容可爱,正是——
      一身扑雪貌憨态,两耳灵通正精明。
      乌漆点目稚气盛,四足裹锦童心盈。
      就见这幼狼打了个哈切,伏坐伸腰,好不自在,显是神志未开。孟涯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它不是我。”
      “一只未开窍的牲畜罢了,如何能是你?”山神接着劝道,“我只算你五行八字、六脉神通,以此为形化出一道根窍,权作充数,勉强可假作你情根一用。它本就是山中灵气所化,出了此地也是一死,便由它入积山‘轮回’,也好替你挡了人、情二劫。”
      那幼狼自然听不懂这些,左瞧右看,浑然不觉自己死期将至。
      孟涯神色漠然,也不说是或不是,只是伸手提了这幼狼后颈,左右转看了几眼,等那山神催促之时,才反问道:“它既无神识,如何能替我?”
      “不必忧心此事,老朽自有妙法,你只消点一点头,我现下便可助你。”
      孟涯抬眼,甩手将这幼狼扔至一旁,理了理衣衫道:“老神仙已时日无多,还是消停消停,莫要再生事端。”
      山神见诸计不成,竟口出骂言道:“竖子!这天大的好事,偏你不肯!九州灵脉皆在你身上,你只当是你一人之事?你身上灵力尚未炼化干净,需受引雷相助才得功成,若功成之时你仍滞留人界,天道必有所罚,到时可不是几道惊雷这么简单!”
      “不劳你多言,在此之前,我自当修得圆满。”孟涯听而不闻,提步便走,“积山步步惊雷、处处险阻,于我无益,我已入人界另寻宝地。”
      “便在他处也躲不过!”
      孟涯冷淡道:“至少无有邪魔外道乱语胡言。”
      老山神叫他气得连声大骂,孟涯却不作理会,挥袖而去,那幼狼便也扑腾着四蹄追了出去,可未走几步便叫一阵大风卷回,只得在原地呜呜哀叫。
      又是一阵斜风细雨,积山山景未改,只是少了起先人物。
      待到孟涯再度现身,已不知过去了几载光阴,就见他衣装已换、身形渐长,容貌也与如今无二,唯有眉目间疏冷不改,又多添了几分阴沉。他站在山前许久不言,忽开口唤那山神:“积山若亡,老山神当往何处?”
      可这回却无人回应,孟涯难得皱了皱眉,竟有些忧烦道:“山中无主、灵力无序,惹了诸妖来此,又要再造杀孽,老神仙一走了之,反留祸患于此。”
      孟涯轻叹口气,右手轻挥似要掐诀,却听得林中沙沙作响,他眉目一敛,抬手捉了山中精怪,却不想又见到了那只痴傻幼狼。他颇有些怀疑,盯着此狼看了几眼,摇头道:“腹内一团混沌,养了也长不大。”
      幼狼在地上打滚,也不惧生人,孟涯见之又叹:“世外无桃源,人间亦纷纷。我在外游历多年,虽遍览名山大川、众结八方道友,亦多经天雷引道,顿扫灵台、尽得修为,却偏偏难破最后屏障……不入轮回便不得飞升,此言是真是假?”
      小白狼不会说话,只歪着脑袋看他。孟涯便化出张白玉石台,将这幼狼拎至对桌石凳上,自己又化出琼浆美酒,各斟两盏,把酒言道:“今再见你,亦算有缘,终是因我命数所结恶果,既然老山神不再,你又命大不死,我便助你一助……既是容貌似我,根窍又与我相仿,便认你做个同胞兄弟,我自名‘孟涯’,见你心性不定,便取个‘固’字给你,唤你孟固如何?”
      幼狼闻言只用脑袋蹭了蹭石桌,孟涯见状摇头:“到底还是只牲畜,取了人名也不像人……罢了,既未长成,便再给你个乳名,且唤作‘少君’罢。你能修行则已,若是不成,改日便将你送至山下一位仙人处,他在上界曾养过几只灵宠,也不会亏待了你。”
      山中无人,孟涯独酌数杯后才起身,他目光深沉,并未出声,只是一旁观看的几人却都听得身畔有人轻言,说的乃是:“若真躲不过轮回一难,的确该早做准备,凡间尚有众位故友相助,只不过……尚缺一避祸之处,和一舍命之人,我在积山便得受红云引雷,虽可大增修为,却也少了谋定时间,需得再下凡一趟——曾听真人有言,道洲陆之北有小国北坞国,国旁有一名山,据此相隔万里,可作避祸之用。”
      沈念已是说不上话来,看至此处,孟涯所为总算有了个前因后果,可他若是为占山而来,为何去时匆匆,又要赶回积山受那甚么引雷之苦?还有孟固,按理本不该长大,为何又变作了如今模样?还有那山神隐去身形,藏于月海之底,仅是因为法力不足么?
      沈念只觉脑内一团浆糊,有些事儿已然明了,他却不敢尽信,只捂着脑袋狠狠锤了几下,正是纠葛之时,偏又听一道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声若洪钟、气势不凡——
      “萧将军,暌违多年,不想今日还有幸得见,何不出面会会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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