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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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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听雨葬礼那天,镇上下了一场绵延不绝的雨。
陆珺面无表情地来到现场,和少许前来悼念的同事,以及对方那些亲戚们待在一起。听见身旁的人议论纷纷:“这一辈子没结婚也没生小孩的就走了,连土葬都葬不了,只能烧了埋进公墓里。”
“唉,年纪轻轻的,可怜哦。”
“有什么可怜的?”盛爸一直待在人群的角落里,如同鬼魅一般,阴测测地说:“生了这个病,早点死了好,活下去也只是拖累。”
众人的议论声突然停了,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他,脸上多少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陆珺的指甲掐进血肉里。她站的地方离盛爸不远,此刻猛地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他:“你说什么?”
盛爸瞬间认出了她,脸色大变:“又是你?谁让她进来的,让她滚出去!”
围观群众没人动弹,大家纷纷猜测着眼前是什么情况。陆珺将一众人都当了背景板,只是一步步地朝盛爸走过来,目眦欲裂,模样骇人。
她走上前来,在一阵屏息声中,突然一拳重重打在盛爸的脸上!
围观群众立刻发出一阵惊呼,有几名同事从人群中蹿了出来,试图阻止陆珺。陆珺充耳不闻,只是揪着盛爸的衣领,长期吸毒的人身子骨十分差,轻而易举就被陆珺拎了起来。
盛爸面上出现了一抹惊愕,从陆珺的眼神中,他生生读出了一抹让人后背发凉的杀意。
来不及阻止,又是一拳落下,陆珺看起来瘦,下手却带了十分的力道,而且正打在盛爸脑门上。对方两眼一黑,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重重倒在身后的墙面上。
“陆珺!”小沈和另外两名同事在她身后拉住她,小沈更是急得直呼:“你冷静一下,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陆珺仍旧恶狠狠地看着对方,奈何两只手被束缚住,动弹不得。盛爸惊魂未定,扯着嗓子大叫,话语几乎要破音:“快点把她弄出去!”
小沈见局势马上要升级,情急之下,对陆珺喊道:“你想要盛听雨走得不安宁吗?”
这句话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陆珺果然一瞬间就清醒了。
盛爸还在盛气凌人地嚷嚷着,陆珺最后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自己走。”
说完,她甩开身后的几个同事,径自离开了。
那之后,她过了一段行尸走肉的日子。
这时她才知道,人在突然遭到重大打击的时候,往往是哭不出来的。她仍然还能工作,还能和人交谈两句,只是一个人时吃不下饭、看不下任何东西,即便躺在床上也什么都不想干。
她将柜子清了出来,有一个地方专门放盛听雨留下来的东西,包括她的衣服、首饰、各种讲植物动物的书籍,以及那根一起旅游时摘下的相思木。盛听雨后来将它放在相框里,做成了类似标本的样式,在相框角落里写下“小陆”两个字。
她原本是不想哭的,可是不知为何,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小陆”那两个字,她的眼泪瞬间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滴落在相框上。
某一次,她不小心磕到床脚,腿上立刻起了一片乌青。她从冰箱里拿出冰袋,用毛巾裹住,想要给自己按压一下时,不知怎么了,看着那个冰袋突然就开始掉眼泪。从一开始的抽噎,到最后嚎啕大哭,哭得白天走到黑夜,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再后来,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为什么盛听雨哪怕生来不幸,仍然在积极努力地生活,她也倾尽所有地对对方好,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设计师的戒指已经寄到,是一对铂金圆戒,质感沉重,用设计师的话说:“这是铂金包金,两个人戴满三年之后,铂金就会逐渐褪去,里面的黄金显露出来,有‘金婚’之意。”
陆珺在黑夜里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她的金婚再也不会来了。
终于有一天,她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妈,我不想活了。”
陆母立刻便休了假,当天就从市里感到陆珺的单位,看见了瘫倒在床上的她。
见到陆珺,母亲没有责备,而是给她做了一顿小时候她最爱吃的饭菜。陆珺只扒拉了两口,便再难下咽,她抬起头,撞进母亲担忧的眼神里。
“珺珺,”陆母开了口,声音晦涩:“你病了。”
陆珺默不作声,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整整一周,陆母都待在她的房间里,没有给她任何压力,只是如同小时候那般,照顾她起居,陪她聊天,时不时讲些笑话给她听。
而陆珺却很难笑得出来,她甚至发自内心地想,这些东西都有什么意义?
直到后来,看着母亲日渐担忧的目光,她隐忍不发的情感终于决堤:“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陆母放下手里的碗,见她状况不对,连忙跑过来蹲在她面前:“怎么了珺珺,为什么这么说?”
陆珺不停地摇着头,她咬紧牙关,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带着明显的颤抖:“她明明可以没有牵挂地走,但我却非要去缠着她,她最后……”
讲到这里,她的眼泪终于簌簌落下。
那时候,盛听雨看着心爱的人,心里该有多痛啊。
陆珺快讲不下去了,她只是机械性地往下掉眼泪,一边哽咽一边说:“我是不是很自私?该死的人明明是我。”
“别这样说,珺珺……”话到此处,陆母立刻倾身抱住了她,没忍住,眼泪也在一瞬间滑落下来:“妈妈也没有做错什么啊。”
陆珺瞳孔一震,原本颤抖的身子在这句话之后,逐渐安静下来。
后来,陆母开始带着她看心理医生,拿到病历单之后,帮她给单位请了半年的长假。
陆珺仍然还是吃不下太多饭、看不下很多东西,但会开始努力进食,定期运动,配合医生的方案进行治疗。
过了一段时间,她的症状好了许多,只是那张枯瘦的脸上,许久没有再出现快乐的痕迹。
再后来,五年轮岗期悄然而至,到了陆珺要从镇上离开的日子。
陆母对此是十分支持的,这个镇上有着令陆珺不快的回忆,正好可以彻底做个割舍。
陆珺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盛听雨的相框,回头望了一眼屋内。窗外阳光正好,映照在小小的沙发上,她躺在盛听雨腿上看书,盛听雨给她揉着头,柔顺的长发如瀑垂落,眸中散布着一片星河。
陆母轻拍了下她,提醒:“该走了。”
陆珺沉默着关上了房间门,屋子里的人影消散,她拎着行李箱,走进屋外连绵不绝的阴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