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暗流 ...

  •   更深露重,裴既白踏着满地清辉回到裴府时,官服下摆已沾满夜露。候在廊下的丫鬟们立刻捧着熏好的常服迎上来,手脚利落地为他更衣梳洗。
      “家主。”白慎从影壁后转出,抱拳行礼道,“二公子醒了,现下精神尚好。”
      裴既白解玉带的手一顿,眉间倦色顿时消散几分:“我换身衣裳便去。”白慎会意,躬身退入阴影中。
      待裴既白踏入厢房时,恰见烛火映着裴明渊半倚床榻的身影。他正捧着本《咒术合集》细读,楚昭野则在红泥小炉前守着药铫。药香氤氲间,裴明渊忽有所感般抬头:“兄长。”
      “快坐着。”裴既白疾走两步按住欲起身的弟弟,指尖顺势搭上他脉门,“可还头晕气短?”
      裴明渊摇头,广袖滑落露出包扎好的手腕:“已大好了。”这时楚昭野才惊觉有人进来,匆忙要起身让座,反被裴既白按回凳上:“你守着药要紧。”
      三人在满室药香中落座。裴既白接过楚昭野递来的云纹茶盏,忽听得弟弟轻声问:“兄长眉间郁色未消,可是朝中有变?”
      茶汤映着裴既白疲惫的眉眼:“杜玄一案......”他指节叩着青瓷盏,“今日终见转机。”

      金銮殿上,九重玉阶映着森然寒光。周耀明端坐龙椅,玄色冕旒下的面容不怒自威。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殿中央跪着的杜玄被五花大绑,却仍挺直脊背。
      “杜玄。”年轻帝王的声音如冰刃出鞘,“你可知罪?”
      殿内落针可闻,众臣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杜玄垂首不语,嘴角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周耀明猛地拍案而起,龙袍广袖带起凛冽风声:“身为当朝丞相,国丈之尊,竟敢私通敌国、残害忠良!”指尖直指杜玄面门,“你当朕的刀不利吗?”
      杜玄突然仰天大笑,铁链哗啦作响:“陛下好记性。”他阴鸷的目光穿透冕旒,“若非老臣当年力排众议,这龙椅——”声音陡然转冷,“怕是轮不到您来坐。”
      殿内霎时死寂。众臣屏息,已有年迈者开始瑟瑟发抖。
      周耀明却缓缓坐回龙椅,指尖轻叩扶手。鎏金兽首香炉吐出缕缕青烟,将他深邃的眉眼笼在朦胧之后。
      “杜爱卿。”再开口时,帝王语气竟带着几分玩味,“你可知先帝临终前,给朕留了什么?”
      杜玄瞳孔骤然紧缩。
      年轻的帝王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密折,朱砂御批刺目如血:“三年前北疆战事,十万石军粮不翼而飞——杜相以为,先帝当真不知是谁的手笔?”
      杜玄面色骤变,捆缚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
      “朕留你到今日,”周耀明忽然将密折掷于丹墀,“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冕旒玉珠相击,发出清脆声响,“什么叫作——自掘坟墓。”
      杜玄顿时冷汗都下来了。
      “所以当年燕家根本没有贪污,是你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栽赃陷害。”周耀明指尖轻敲龙椅扶手,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仅这一条,就够你死上几十次了。”他微微倾身,冕旒珠玉轻晃,“更不必说这些年,你背着朕做的那些肮脏勾当。”
      杜玄面色惨白,忽然扯出一个凄厉的笑:“陛下这是......要过河拆桥啊......”他艰难地抬头,目光扫过端坐龙椅的周耀明,又转向垂帘后那道雍容华贵的身影——杨太后静坐帘后,指尖捻着佛珠,只淡淡叹了口气,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杜玄瞳孔骤缩——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枚被用完即弃的棋子。
      周耀明龙袖一振,鎏金殿门轰然洞开。披甲执锐的金吾卫鱼贯而入,铁靴踏碎满殿死寂。杜玄被反剪双臂拖行时,官帽滚落,花白的发丝散乱如草:“周耀明!周齐旻!”嘶吼震得梁尘簌簌,“你周家满门——”
      “放肆!”掌刑太监尖声喝断,锦帕塞入杜玄口中的瞬间,百官齐刷刷跪伏,额头紧贴冰凉的青玉砖。御史大夫的象牙笏板“啪”地摔在地上,竟无人敢拾。
      周耀明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忽然望向凤纹垂帘:“母后以为如何?”
      琉璃帘后,杨太后手中那串血珀佛珠蓦地停住。片刻后,温柔似水的嗓音漫过丹墀:“皇儿当机立断,为社稷除害,颇有先帝遗风。”
      “儿臣是问,”年轻帝王指尖划过龙案上未干的朱批,“母后对杜玄通敌一事,作何感想?”
      佛珠突然发出“咔”的脆响。满朝文武看见帘后那道身影缓缓直起腰肢,凤钗垂珠纹丝不动:“其罪当诛。”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银针,将殿内紧绷的空气刺得千疮百孔。兵部尚书偷偷抬眼,正撞见杨太后抚过翡翠护甲的动作——那保养得宜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着甲面上雕刻的睚眦。
      “既如此。”周耀明忽然轻笑,“着大理寺即日查抄杜府,九岁以上的男丁......”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帘幕,“依律处置。”
      “大理寺少卿裴明渊抱恙在身,此案便暂由尚书令裴既白代为主审。”周耀明目光落在一袭紫袍的裴既白身上,冕旒玉珠轻晃,“裴爱卿,辛苦你了。”
      裴既白出列,躬身行礼:“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周耀明微微颔首,声音沉冷如铁:“即日起,三司会审杜玄一案,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说罢,他忽然转向垂帘后的杨太后,语气意味深长,“丞相之位不可久悬,不知母后......可有举荐之人?”
      殿内霎时一静。
      杨太后指尖的血珀佛珠轻轻一顿,随即又缓缓捻动起来。她唇角含笑,声音温润似玉:“朝中能臣众多,皇帝心中想必已有定夺。”
      周耀明眸光微闪:“母后执政多年,识人慧眼,儿臣想听听您的意见。”
      帘后传来茶盏轻放的声响,杨太后慢条斯理道:“吏部张侍郎勤勉,户部李尚书稳重,都是可用之才。”她顿了顿,“不过......最终自然还是皇儿你定夺。”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宽厚,又不露半分急切。
      周耀明指尖轻叩龙椅扶手,忽然话锋一转:“听闻杨国舅近日在兵部颇有建树?”
      佛珠突然“咔”地一响。杨太后笑意不减:“他性子急躁,还需磨砺。”
      “是吗?”周耀明若有所思,“儿臣倒觉得,国舅爷近来沉稳不少。”
      殿内众臣屏息垂首,冷汗涔涔。谁都听得出,这母子二人言语间的刀光剑影——皇帝在试探太后的底线,而太后则在权衡利弊。
      最终,杨太后轻叹一声:“皇儿既已亲政,这等大事,哀家不便多言。”她抬眸,隔着珠帘与周耀明对视,“只望陛下......莫要寒了老臣们的心。”
      周耀明微微一笑:“母后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话落,他起身离座,玄色龙袍扫过丹墀,留下一室凝滞的空气。
      随着殿外太监一声“退朝——”的悠长唱喝,文武百官如蒙大赦,纷纷垂首退出大殿。裴既白紫袍玉带的身影穿过朱红宫门时,暮色已浸染了飞檐上的嘲风兽。
      大理寺青砖黛瓦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值守的侍卫见了他立即单膝跪地:“参见裴大人!”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激起回响。裴既白略一颔首,玄色官靴踏过斑驳的石阶,在正堂太师椅上落座时,腰间玉佩与青铜印绶相击,发出清越的铮鸣。
      当杜玄被铁链拖进堂内,镣铐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这位昔日权相虽蓬头垢面,目光却仍如淬毒的钩子:“裴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他歪着头咧开嘴,露出沾血的牙齿,“这大理寺的椅子,坐得可还舒坦?”
      裴既白闻言轻笑,指尖白玉佩转出一道温润的弧光:“比不得杜相。”他忽然倾身,官袍广袖扫过案上卷宗,“毕竟——”声音陡然转冷,“这是裴某凭本事坐的。”
      杜玄瞳孔骤然收缩,铁链哗啦作响:“你以为扳倒老夫就能高枕无忧?”他猛地前扑,又被侍卫死死按住,“杨太后她——”
      “杜相慎言。”裴既白慢条斯理地展开案卷,朱笔在“通敌”二字上重重一圈,墨迹如血般刺目,“你如今该操心的,是如何向陛下解释这些铁证。”
      杜玄冷笑一声,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解释?你们不是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吗?”
      裴既白抬眸,目光如刃:“本官要的是你亲口认罪,而非含糊其辞。”他指尖轻叩案桌,声音冷冽,“陛下——可不会接受模棱两可的答案。”
      杜玄盯着他,忽而嗤笑出声:“裴怀瑾,你以为你赢定了?”他微微前倾,镣铐哗啦作响,“这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今日是我,明日——”他眯起眼,“说不定就是你跪在这里。”
      裴既白神色未变,只将案卷缓缓合上:“杜相多虑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杜玄,“本官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不似某些人——”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专行魑魅魍魉之事。”
      “光明磊落?哈哈哈......”杜玄突然癫狂大笑,铁链哗啦作响,“谁不知你们裴家把持朝政多年?你们裴家就该死!你们姓裴的都该千刀万......”
      “啪!”
      惊堂木重重拍下,震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晃。裴既白缓缓起身,官袍在火光中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玉扳指,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杜相这张嘴......本官一直很好奇,当年先帝是怎么忍下来的。”
      杜玄的咒骂戛然而止。
      “就凭你这张......”裴既白忽然俯身,玉扳指在供词上叩出清脆声响,“比茅坑还臭的嘴,没被诛九族已是万幸,居然......”他直起身,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还能坐上丞相之位。”
      不等杜玄反应,裴既白广袖一挥:“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四名金甲侍卫应声而入,像拖死狗般将杜玄拽向刑凳。老丞相的官袍在挣扎中撕裂,露出里面皱巴巴的中衣。
      “裴怀瑾!你不得好......”杜玄的咒骂被塞入口中的麻核堵住,化作呜呜的哀鸣。
      当杜玄被拖回堂内时,虽面色惨白,却仍强撑着那副倨傲神态。裴既白缓步上前,玄色官靴停在杜玄眼前:“杜相倒是硬气。”他声音轻缓,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今日若是裴少卿主审,你怕是没这份闲情了。”
      杜玄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哦?”
      “可还记得去年的南域大将军?”裴既白指尖抚过腰间玉带。
      “不就是个通敌的叛将?”杜玄嗤笑。
      裴既白忽然俯身,薄唇几乎贴上杜玄渗血的耳廓:“那你可知......”他声音压得极低,“裴少卿审完后,那将军被抬出来时......”指尖在杜玄肩头轻轻一划,“四肢只剩森森白骨?大理寺的青石缝里......”温热的气息喷在杜玄颈侧,“至今还渗着洗不净的血色。”
      杜玄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忽然想起那日下朝时,曾瞥见大理寺偏门抬出个盖着白布的担架——当时他还笑骂了句“晦气”。
      裴既白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说来也巧。”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那叛将临刑前,也如杜相这般......”他忽然掐住杜玄下巴,“说了句‘裴家都该死’。”

      南域大将军话音未落,裴明渊忽然绽开一抹春风化雨般的笑容。他缓步上前,玄色官袍下摆扫过地上血污,蹲下身时玉簪垂下的流苏轻轻晃动:“再说一遍?”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童背诗。
      “你们裴家才是......啊!”
      寒光乍现。没人看清裴明渊是如何出刀的,只见南域大将军右臂突然飙出一道血线,巴掌大的皮肉“啪”地落在青砖上。惨叫声撞上大理寺高耸的穹顶,惊起檐下栖鸦。
      “嘘——”裴明渊用刀尖挑起那块颤抖的肉,像鉴赏古玩般细细端详,“好狗狗......”染血的指尖抵在唇上,“不该乱吠的。”
      当裴既白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时,裴明渊正哼着小曲削第三片肉。刀刃精准地划过肌理,露出森白的尺骨。
      “雨澄。”
      这声呼唤像按下某个机关。裴明渊瞬间收刀入鞘,转身时已换上温润如玉的笑容:“兄长怎么来了?”他快步迎上,广袖掩住身后血泊,“这里脏。”
      裴既白目光扫过刑架上不成人形的躯体,又落回弟弟溅了血点的脸颊。他伸手用帕子擦了擦那片血迹:“审得如何?”
      “都招了。”裴明渊乖巧颔首,从袖中取出供词,“南疆十二寨的布防图,就是他......”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气若游丝的咒骂:“裴......裴家......不得好......”
      裴明渊的笑容凝固了。裴既白清楚地看见,弟弟眼底那潭春水正在结冰。
      “失陪片刻。”裴明渊柔声告罪,转身时官靴碾过地上血块。再抬头时,方才的温雅荡然无存——他歪着头,像孩童发现新玩具般露出天真的残忍:“大将军的舌头......似乎不太听话呢。”
      刀光再起时,裴既白默默退到阴影里。他听着骨骼被剔削的脆响,看着弟弟哼歌时晃动的发梢,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被野狗咬伤后,愣是把狗活剥了皮的小孩子。
      当惨叫声终于停止,裴明渊擦着手走来,袖间沉水香混着血腥气:“兄长久等了。”他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刚才只是去赏了场雪。
      “哥哥,我想吃桂花酥了。”他扯了扯裴既白的衣袖,“我们快些回府可好?”
      裴既白垂眸看着弟弟拽着自己衣袖的指尖——那修剪圆润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暗红。他忽然想起方才刑房里,这双手是如何精准地剥开筋肉,露出森森白骨。
      “好。”裴既白将弟弟的手拢入掌心,像小时候带他离开祠堂罚跪时那样,“回家让厨房熬碗安神汤。”他刻意忽略掌中传来的黏腻触感,就像忽略身后刑架上仍在滴落的血珠。

      堂外忽起一阵阴风,卷着枯叶拍打在窗棂上。杜玄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囚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现在想来,那南域大将军倒也算条硬汉。”裴既白指尖轻叩案桌,似笑非笑,“骨头都快削没了,竟还能咬牙撑到最后——只可惜,站错了队。”
      杜玄闻言,浑身猛地一颤,竟直接跌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他忽然想起那个昏暗的巷子里——斗笠沿下裴明渊那双眼睛黑得瘆人,哪有半分传闻中病弱公子的模样?
      那日的拳脚招招狠戾,落在他身上的力道重得像是要碾碎骨头。
      冷汗顺着杜玄的额角滑下,他哆嗦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裴既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杜相现在知道怕了?”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我那弟弟啊......”指尖在杜玄肩上轻轻一点,“最讨厌别人动他珍视的东西。”
      杜玄瞳孔骤缩——他突然明白,裴明渊那日的狠绝,全因自己触了他的逆鳞。
      “杜相在想什么?”裴既白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可是想起舍弟了?”
      杜玄的喉结艰难滚动。他忽然意识到,那夜巷中的根本不是裴家二公子,而是条披着人皮的豺狼。而眼前这位看似温雅的尚书令......恐怕才是真正驯狼的人。
      “你们裴家......”杜玄嘶哑道,“都是疯子......”
      裴既白闻言轻笑,转身时官袍扫过杜玄颤抖的手指:“杜相现在明白,为何先帝总说......”他推开沉重的寺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裴氏在,大安在?”
      裴既白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玄色官袍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押入死牢,严加看守。”
      侍卫们如蒙大赦,连忙架起瘫软的杜玄退出大堂。走在最后的年轻侍卫偷偷抹了把冷汗——至少这位尚书令大人不像那位裴少卿,没有将人活生生削成白骨的癖好。
      至少......今日没有。
      “回府。”裴既白踏入马车时淡淡吩咐。车帘落下的瞬间,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指尖还残留着牢房里阴冷的潮气。
      裴既白踏入府门,早有丫鬟捧着熏好的常服迎上来。他一边更衣,一边问身旁的白慎:“二公子如何了?”
      白慎低声道:“仍未醒转,楚公子守了一夜,方才撑不住在榻边睡着了。”
      裴既白系玉带的手微微一顿:“二公子可有什么异状?”
      白慎略作思索:“二公子偶尔会呓语,只是......”他压低声音,“吐字含糊,听不真切。”
      裴既白眸光一沉,指尖在玉佩上摩挲片刻:“让明昌去熬碗安神汤。”他顿了顿,语气平淡,“按老方子。”
      “明白。”白慎会意,颔首退下。
      那安神汤的方子,是裴既白早年游历江南时,从一位隐世医者手中求得的。老医者将药方递给他时,苍老的手指微微发颤:“此药需常年服用,不可间断。”
      医者望向远处池塘边的幼小身影,叹息道:“令弟心性未定,然而其心思之诡谲,已非常人所能及。公子需多伴他言谈,常带他游历山水......”
      裴既白攥紧药方,转头望向池塘——年幼的裴明渊独自坐在岸边,正对着空无一物的池水发怔。秋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角,那背影孤寂得令人心惊。
      池面明明空荡如也,裴明渊却看得入神。他纤细的指尖划过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唇角忽然勾起诡异的弧度——只有他看得见,那池底堆叠的森森白骨,正朝他伸出腐烂的手。
      “雨澄?”裴既白在身后唤他。
      孩童瞬间绽开天真笑颜:“哥哥!”转身时,池中幻象尽散,唯有落叶浮沉。谁也不知道,这个看似纯净的笑容下,藏着怎样扭曲的天地。

      裴既白静立廊下,透过半掩的窗棂望着屋内光景——楚昭野伏在床沿熟睡,一只手还紧紧握着裴明渊的腕子。而床榻上的弟弟眉目舒展,竟是这些年来少有的安详睡颜。
      夜风拂过檐角铜铃,裴既白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忽然想起老管家说那日裴明渊将浑身是血的楚昭野背回府时,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或许......让这个年轻人留在雨澄身边,并非坏事。

      或许这样也好。

      至少这偌大的裴府里,终于有人能让裴明渊展露真心实意的笑;至少在那双清澈眸子泛起血色时,还有人能将他拉回人间。
      裴既白转身离去时,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很长。他忽然想起幼弟第一次见到楚昭野时,眼底闪过的光亮——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又像恶鬼嗅到了檀香。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