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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104章 傀儡新帝 ...


  •   初冬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抽打着皇极殿高耸的琉璃瓦,发出细碎而密集的沙沙声。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宫殿,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后,依旧巍峨,却难掩其下深藏的疮痍与死寂。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旷的穹顶,柱身上刀劈斧凿的痕迹犹新,几处被烟熏火燎的焦黑尤为刺目。殿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焦糊与昂贵龙涎香气的怪异气味,那是清洗了无数遍也无法彻底驱散的死亡气息。

      殿门洞开,冰冷的风卷着雪沫灌入,吹得殿内垂挂的明黄帷幔猎猎作响。殿外广场上,身着玄黑重甲的靖国联军士卒如同冰冷的雕塑,沿着白玉石阶肃立两侧,长戈如林,枪尖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沉默地注视着殿内。他们身上残留的硝烟与血腥气,比任何仪仗都更具威慑力。

      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幸存的三品以上朝臣,无论文官武将,皆身着簇新的朝服,按品级肃立。然而,那崭新的袍服下,是掩饰不住的惊魂未定与强作镇定。许多人脸色苍白,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大殿深处那高踞于须弥座之上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唯有殿外呼啸的风声和殿内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交织。

      须弥座之上,秦昭端坐。她并未身着繁复的凤冠霞帔,而是一身玄色金线绣云龙纹的亲王常服,外罩一件同色玄狐大氅,墨发一丝不苟地绾成高髻,仅以一根简朴的墨玉簪固定。脸上未施粉黛,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扫过殿下群臣时,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她身侧稍低的位置,设有一张稍小的紫檀木圈椅,上面铺着厚厚的锦垫,萧战裹着厚重的雪貂裘,斜倚其中。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迹,如同雪地里的红梅,刺目惊心。一名太医垂手侍立在他椅后,神情紧张,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大殿中央,空旷的地面上,跪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穿着明黄色、绣着四爪盘龙的小号龙袍。袍服对他而言显然过于宽大,空荡荡地罩在身上,更显得他身形单薄。他便是炎汉宗室旁支中唯一幸存、且血脉相对接近的幼童——刘子瑜。此刻,他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地砖上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在他身后,一个同样战战兢兢、穿着低阶女官服饰的妇人(龙套,刘子瑜的乳母张氏)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大殿死寂。只有风穿过殿门的呜咽。

      礼部尚书王延年(龙套),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偂的老臣,捧着明黄卷轴的手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声线,用尽可能庄重却难掩苍老的声音,开始宣读那份早已拟定、却字字千钧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冲龄,遭逢国难,神器蒙尘,宗庙倾危。幸赖天佑,有靖国大将军秦氏琬卿,忠勇冠世,力挽狂澜,肃清宫禁,再造乾坤……”
      “今朕年幼,难堪大任。为社稷计,为万民安,特敕封秦氏琬卿为辅政太后,临朝称制,总揽万机,代行天子之权……”
      “改元建安,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建安”二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寂静的大殿中激起无声的涟漪。朝臣们低垂的头颅下,神色各异。有松一口气的,有面露不甘的,更多的则是麻木与认命。

      王延年念罢,将诏书高举过头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新皇登基,辅政太后临朝——百官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稀稀拉拉、参差不齐的叩拜声在大殿中响起。朝臣们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伏下身去,额头触地。那“万岁”、“千岁”的呼喊,听起来空洞而无力,如同丧钟的回响。

      秦昭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匍匐的身影,最终落在那个跪在冰冷地砖上、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刘子瑜身上。她缓缓起身,玄色大氅垂落,步下须弥座。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清晰回响,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的心弦之上。

      她走到刘子瑜面前,停下。阴影笼罩了男孩小小的身躯。

      刘子瑜抖得更厉害了,小小的身体几乎缩成一团,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金砖上。

      秦昭伸出手,并非搀扶,而是轻轻按在了他那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戴着小小金冠的头顶。她的手掌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凉意,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的沉稳力量。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死寂。

      刘子瑜浑身一颤,如同被针刺到,怯生生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他的眼睛又大又圆,此刻却盛满了惊惶和无助,像一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幼鹿。

      秦昭的目光与他短暂交汇。那双清澈却充满恐惧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帝王应有的威仪,只有一片空白的、被强行推上高位的茫然与痛苦。她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理智。这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暂时稳定人心的工具。

      “从今日起,你便是这大靖的皇帝。”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记住你的身份。坐稳了。”

      她收回手,不再看他,转身,一步步重新踏上须弥座。玄色衣摆拂过冰冷的台阶,没有半分迟疑。

      “谢…谢太后…”刘子瑜带着哭腔的、细若蚊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又被压抑的抽泣淹没。

      秦昭坐回主位,目光再次扫向殿下依旧匍匐的群臣。

      “平身。”她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朝臣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国事艰难,百废待兴。”秦昭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清晰而冰冷,“着令户部尚书周淮安,即日开仓放粮,赈济京畿灾民。凡有哄抬粮价、囤积居奇者,斩立决。”
      “兵部尚书赵虎,总领京城防务,继续肃清魏逆残党及南楚流寇。凡持械作乱者,格杀勿论。”
      “吏部尚书王延年,主持官员考绩,凡有尸位素餐、勾结叛逆者,严惩不贷。”
      “工部即刻征调民夫,修复皇城及各处官衙、民居……”
      一条条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从她口中清晰吐出,不带任何情绪,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朝堂之上,唯有她清冷的声音在回荡,以及殿外呼啸不止的风雪声。

      镇北王府,暖阁。

      炭火烧得很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药味。萧战躺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轻暖的丝绒被。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雪,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唯有胸口那微弱却持续的温热脉动,以及紧贴心口位置、透过薄被隐约透出的温润光泽,证明着那方传国玉玺仍在维系着他一线生机。

      秦昭坐在榻边,褪去了朝堂上的玄色常服,只着一身素白中衣,墨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手中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汤药,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息。她用银匙舀起一勺,轻轻吹凉,小心翼翼地递到萧战苍白的唇边。

      药汁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染湿了洁白的衣襟。

      秦昭的指尖微微一顿。她放下药碗,取过温热的湿帕,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他嘴角的药渍和那抹刺目的血迹。她的眼神专注而沉静,仿佛在做着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今日…立了新帝。”她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叫刘子瑜,才七岁,吓得在殿上直哭。”

      她顿了顿,用湿帕仔细擦去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

      “我封了自己做辅政太后。”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那些大臣,跪在地上,喊千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她拿起药碗,又试了一次。这一次,她用手指轻轻捏开他紧闭的牙关,极其缓慢地将一小勺药汁喂了进去。看着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药汁咽下,她紧蹙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一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放下药碗,目光落在萧战毫无血色的脸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位置,坐上去容易,想下来就难了。那些门阀世家,那些前朝勋贵,还有藏在暗处的毒蛇……他们不会甘心。”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冰凉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与沉重。

      “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京城需要一块招牌,人心需要一根定海针。这傀儡皇帝,就是那根针。”她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我知道这非长久之计,是饮鸩止渴。但……我们没得选。”

      就在这时,萧战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秦昭的心猛地一跳!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脸。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气音。随即,一滴暗红的血珠,再次从他唇角缓缓渗出。

      秦昭立刻用湿帕按住他的嘴角。她的指尖感受到他唇瓣的冰凉和微弱的气息拂过。

      “……权……宜……”一个极其模糊、几乎难以分辨的字眼,如同游丝般从他唇齿间逸出,随即消散在温暖的空气中。

      秦昭的身体瞬间僵住。她听清了那两个字。

      权宜之计。

      他听到了!他知道了!即使在这样深沉的昏迷中,他依旧洞悉了她的困境,她的无奈,以及这看似稳固的权位下,那岌岌可危的根基!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她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那手瘦削得只剩下骨头,却仿佛传递着最后的支撑与理解。

      “我知道。”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萧战,你快点好起来……这盘棋,我一个人下不动……”

      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药香弥漫。窗外,风雪更急了。

      夜色深沉,风雪暂歇。新帝刘子瑜被安置在重新修缮过的、离皇极殿不远的“承乾宫”。宫殿富丽堂皇,却空旷冰冷得如同巨大的冰窖。所有的摆设都簇新而陌生,散发着油漆和木料的味道。

      小小的皇帝蜷缩在宽大的龙床上,明黄色的锦被将他小小的身体几乎淹没。他睁着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帐顶绣着的、张牙舞爪的金龙图案,眼泪无声地流淌。白日里大殿上那冰冷的触感、那锐利的目光、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噩梦般缠绕着他。

      “娘……我要娘……”他压抑着哭声,小小的身体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乳母张氏跪在床边脚踏上,同样泪流满面,却不敢出声安慰,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了外面那些如同影子般沉默而可怕的玄甲侍卫。

      殿外,值夜的宫女太监垂手肃立,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殿内殿外,一片死寂,只有更漏滴答的声响,如同催命的符咒。

      而在皇宫深处,另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秦昭暂居的“长乐宫”内。她独自一人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案头堆满了如山的奏折。烛火跳跃,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手中握着一方温润的玉玺——并非那方嵌入萧战体内的传国玉玺,而是象征辅政太后权威的“监国宝玺”。玉玺底部,“辅政安邦”四个篆字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她提起朱笔,在一份弹劾山东崔氏侵占民田的奏折上,重重批下一个鲜红的“查”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殿外风雪又起,呼啸着拍打着窗棂。

      她停下笔,抬起头,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眼神疲惫,却依旧锐利如刀,深处藏着无人能见的沉重与决绝。

      权宜之计,亦是饮血之路。
      她已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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