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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见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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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捕快…我呸！”阿山受了伤，半条手臂都血淋淋的。外面四处翻找的捕快起码有十来个，个个身手不凡，想要在这种情况下逃走几乎是不可能。
阿山忍不住又勾起嘴角，也只有他这样的枭雄才值得官府这样耗费心思。小巷的石墙上还贴着他的通缉令，他顺手在旁边的晾衣杆上扯下个深紫色的褂子，摁在手臂深可见骨的伤口处，牙手并用紧紧勒住。
要赶紧找个地方处理伤口，否则这条手臂以后就算废了。阿山这么想着，眼神四处逡巡，却突然瞄到不远处的墙根下正蹲着个小孩，衣裳破破烂烂，瘦得皮包骨般，看上去像是个小乞丐，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是一种清澈、不设防的眼神。
被看到就有被告发的可能，阿山于是缓慢靠了过去。行至面前，那小孩却对他露出个笑来，是很友好的微笑。但阿山杀心已起，连对方显露出来的无害都成了刺激他动手的引线。阿山仅一只手扣住那小孩的脖子，使劲朝旁一撇，这小崽子的生命就这样断送在他手里。
怎么能怪他呢，阿山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小孩，要怪只能怪那小孩运气不好，偏偏就看到了他。
天已经微微亮了，借着月色藏身的优势已然失去，百姓们逐渐开始活动起来。不多时，那些无所事事的百姓就会变成捕快们天然的“眼睛”。
所以要出城。
阿山决定赌，赌来不及封城，赌那些捕快料定他会找药铺疗伤，赌他的手臂能撑过这次围剿。
老天不站在他这边，但阿山总有办法让天命转弯。他看着注意到这边的老妇，一边满脸惊慌地朝她跑去，一边结结巴巴开口：“有…有死人！”他说完便直直从老妇旁边越过，自那深巷跑出。
这位妇人就是阿山的恩人，她惊叫着，呼朋唤友来看这热闹。人群熙熙攘攘靠近，捕快听到声音也快步赶来，一边保护现场一边安抚人群。
“这是谁干的？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太残忍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
“官府的今天怎么来得这么快？”
“你还不知道啊？听说是抓捕要犯呢！”
“不会就是那杀人犯害死了这孩子吧？”
“谁说不是呢？捕头们什么时候才能把他抓住？”
……
人群喧闹都与阿山无关，因为当城门封锁的那一刻，他已经快进山了。
老天不帮他，但总有旁的帮他，死掉的小乞丐，大嘴巴的老妇，数不胜数。有时候也要谢谢他们，如果没有这些人，他可能早就被抓住了。
还比如此刻，当他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热晕倒的时候，竟有只小鹿嚼碎了草叶敷在他的伤口上。
那草叶像是神药，阿山醒来时发现手臂那处已经开始缓慢愈合。小鹿还守在旁边，他轻轻揽住小鹿的脖子，彷佛从那双鹿眼里再次看到了一晃而过的清澈与不设防。所以他生生咬断了鹿的脖子，茹毛饮血，让这鹿再在死前帮他最后一次。
阿山什么都吃，草根、树皮、虫子，但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动物。这期间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回过神来时，他再也走不出这片树林。
他后知后觉感受到孤独、恐慌，这是他往前的人生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然后某天，他的身边出现了鬼。
“你说的前半段故事就是这样装神弄鬼吗？”男人蹙起眉，烛光映照给他鼻梁打下浅浅的阴影，“如此故事，不必再讲。”
张复初撇撇嘴，嘟囔道：“才不是装神弄鬼！难道就因为山神您不喜欢，就不许我把故事讲完吗？而且您都没听完，就这样贬损我的故事，您是讨厌我了吗？我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
眼看着张复初的眼泪要落不落，男人赶紧抬手，示意她继续。
阿山怕了。他敢杀几十口人就是因为他不信鬼，而因果报应也确实没有找上过他。可现在不同，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清澈的眼睛，无时不刻都围绕在他身边，挥之不去。一天、两天、三天…原来在折磨中死去是这样的感觉。
但这次老天似乎站在阿山这边，在最后那刻到来的时候，他眨了下眼睛，面前就出现了一座寺庙。
“那寺庙叫什么名字？”男人微微坐直了身子，“那山又叫什么名字？”
“谁知道呢？”张复初学着男人刚才的样子摊了摊手，“阿山进了那座庙，发现庙里没有其他人，于是他就在那座庙里住了下来，从此改名叫‘见山’。不过是看见的见，不是深涧的涧。”
幡旗外仍旧在下雨，天色一如泼墨般黑。可再细听那雨声，似是落在砖瓦上一般，“叮叮当当”。
张复初“哇”了一声，抬头去看，发现庙宇的屋顶已经重新铺设完成，于是小跑着凑到幡旗缝隙处去看外面：“咦，屋顶已经被山神大人您给修好啦！下一步修什么？围墙还是庙门？”
“你倒是胆大了。”男人“哼”了声，收起了凝重的表情，“不知道刚才是谁仅一只脚迈进来就吓得屁滚尿流。”
“那是之前没见到您的真面目，现在有山神大人保护我，我自然什么都不怕。”张复初嬉皮笑脸跑回来，还没靠近供桌，就被对方抬手定在原地。
男人面色已经褪去恼怒，两颊似玉白：“就站在这里，我有事要问你。你这故事是从哪听来的？”
张复初答：“我们乡里的王奶奶讲的。众奶奶经常给我们讲故事，除了这个，她还讲过其他许多故事呢，也很有意思，山神大人您要是感兴趣…”
嘴倏地被合上一般，张复初再也发不出声音。
“本君问什么就答什么，旁的事不必多说。”男人的声音像是蹦落在乐器上的雨珠，干净又清脆：“方才你所讲的荒谬故事中，那个唤作‘见山’的人，和本君故事里的‘涧山’道人是否有关联。”
感觉到嘴上一轻，张复初抿抿嘴有些不高兴：“山神大人说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同一个人啰！”说完她双手捂在嘴上，表示自己绝不多说，对方大可不必将她的嘴封上。
“本君何时说过他们是…”男人咬咬牙，腮帮子鼓动一下后继续道，“在你的故事里，是否也有涧山道人救下的那个孩子？”
“不知道。”张复初松开覆在自己嘴上的手掌，“山神大人全知全能，就算您说那小乞丐和小鹿都是道人救下的孩子，我也是全然信您的。”说完她又再次紧紧捂住嘴巴。
男人没有要开口继续问的意思，只目光深邃地盯着张复初，似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才罢休。
眼看周围的气氛完全冷下来，张复初的背后慢慢爬上鸡皮疙瘩，不安的情绪涌现出来。她左右环顾几下打了个寒战，瑟缩着朝男人靠近了一些：“山神大人，您、您怎么不说话了，是我哪里说错了吗？这大晚上的，外面还有狼嚎，我…我害怕。”
“害怕就趁天亮赶紧回家。”男人收回眼神，再次恢复了闭目盘坐的姿势，“等天一亮你就离开，不要再到这里来了。‘山神能实现人的愿望’，那只是百姓编造的传说罢了，毫无根据。”
“我不走。”张复初神情执拗：“您是真实存在的，既然存在山神，那众奶奶说的‘山神能实现人的愿望’就一定也是真的！”
男人真的很想知道这众奶奶究竟是什么人，净给面前这小姑娘讲些奇怪的事：“随便你，如果你爱在这里待着，便待着罢。但是本君还是要告诉你，本君是不可能帮你实现任何所谓的愿望。”
山神大人是嘴硬心软，张复初已经有些了解，起码现在还能留在这里，而不是被立刻赶走：“山神大人请放心，在您把寺庙完全修复好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打扰您的。”
“可你现在正在打扰我。”男人依然闭着眼，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小姑娘的下一句，“怎么？知道自己打扰到本君，学会装乖了？”仍旧没有回应。
转性了？还是受打击了？男人疑惑睁开眼，正对上张复初那双含笑的眼睛。是在这一刻，那双眼眸才被突然点亮。张复初的眼尾朝两侧晕得很开，微微挑着，眼头却是圆钝的可爱。这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如果真要说像什么，他只能想到无辜的鹿，在故事里被阿山咬断脖颈而亡的鹿。
男人似乎对自己的联想感到不快，两边的眉头朝中间耸了下。张复初立刻有样学样地皱起眉头，故意沉着嗓子道：“小人自知叨扰了山神大人，此刻正严肃反省呢。”她的尾音像往上翘起的小尾巴，带着丝俏皮的味道。这话说完连她自己都笑出声来，显然不是真的在严肃反省。
“…”男人叹了口气，只想把她赶紧送走，“说说吧，你有什么愿望？”
张复初神色突然淡了下来，表情几变之后，再次开口显得委屈巴巴的：“是这样的山神大人。我本是家中独生的，可某天突然冒出来一个弟弟。从那天以后我就突然变成了客人…”
她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男人看着她微微垂下的眼睫，有些疑惑地皱眉问道：“客人？什么意思？”
张复初还是那样期期艾艾的神情：“意思就是，爹娘…叔叔婶婶说，我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只是出于好心收留了已故大哥大嫂的孩子，而且只是暂时收留，过段时间就要把我赶走……”
男人思索片刻，考虑到张复初的心情，最终还是委婉道：“所以，你有关于叔叔婶婶提到过的，‘已故大哥大嫂’的记忆吗？”
“老实说，没有。”张复初戚戚然开口，“但是问题还不在这里。”
点头示意后，男人开口道：“你继续。”
“某天家里凭空出现了一个、一个有些调皮的孩子。”张复初吸吸鼻子继续道，“他会欺负弟弟，还会故意在爹娘…我是说叔叔婶婶，在他们睡着的时候故意往他们房间里扔火折子。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办法让他离开，但是我很希望生活能够回到以前的样子。”
又是小孩？兴许是今晚听过故事的原因，乞丐小孩、道人捡到的小孩、清澈眼神的小鹿，还有面前少女所说的“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在他的脑子里不断闪回，最后却都变成少女的脸。男人揉揉眉心：“按你所说的，这已经不是调皮程度，完全就是恶种。你想让他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才不是！”张复初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嗫嚅着补充道，“他是为了我才做这些事的，他明明就是、就是在为我好。”
那你还要把他送走？男人无意争辩：“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希望，希望一切能回到正轨，就是，就是所有人都能回归本位。”张复初抿抿嘴，脸颊上的酒窝愈发明显，“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复初，张复初。”
复初？为什么不是复归？为什么她的家里人要给她起这样的名字？男人莫名有些头痛，于是很快把这些问题放过，脑海才逐渐回复清明。
少女嫣然一笑，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山神大人您呢，您的名讳我可以知道吗？”
张张嘴，男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待本君将这庙宇修复，会满足你的愿望。”
这是位好说话的山神。张复初音调都忍不住升高了些：“多谢山神大人！不过，在您成功修复前，还可以再为我讲其他故事吗？有故事听也许我就不会这么无聊了，也不会再吵您。”
得寸进尺。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只麻雀。”男人看了眼满眼期待的张复初，继续讲道：“那只麻雀，通晓人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