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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雨夜送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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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第三节下课铃刚停,天色便像被谁打翻的墨斗,灰云一层层叠上来。空气闷得发黏,连图书馆旧风扇都转得吃力。许昭把最后一张水彩作业收进画筒,塑料盖“咔哒”一声扣紧,指尖仍沾着未干的群青。他抬头,透过玻璃窗看见操场旗杆上的校旗垂得笔直——风停了,雨却已在路上。
手机弹出雷暴橙色预警,紧接着是班级群消息:所有室外活动取消。许昭叹了口气,折伞今早被室友借走,帆布包里只剩一把巴掌大的折叠伞——一把足够自己,却护不住画。
下午六点四十分,第一滴雨砸在玻璃穹顶,清脆得像敲碎薄冰。随即,雨线密集得看不见缝隙,地面眨眼间积起水镜,倒映路灯的橘黄光晕。
许昭抱着画筒站在图书馆檐下,雨声在耳边织成密网。雨点打在他帆布鞋上,溅起细小的蓝花——那是早晨颜料桶里漏出的残色。
他犹豫几秒,决定等雨小。可雨越下越大,像有人从天上倾倒水桶。风裹挟着雨丝斜扫进来,打湿他半边肩膀,冷意顺着皮肤爬进骨头。
雨幕中,一把黑色长柄伞破开雨线。顾屿踩着积水跑来,白衬衫已被雨水洇成半透明,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
他手里拎着一件薄外套,雨水顺着袖口滴落,像一串急促的鼓点。
“没带伞?”声音混着雨声,低而稳。
许昭摇头,耳尖瞬间红透。
伞面不大,顾屿却把三分之二倾向许昭,自己左肩暴露在雨里,雨水顺着锁骨滑进衣领,留下透明的水痕。
两人并肩走进雨里,伞下空间逼仄,肩膀相贴,呼吸交缠。雨点砸在伞顶,发出密集的鼓声。走到人工湖边,风突然转向,伞面被掀得翻过去。
顾屿干脆收了伞,把外套兜头罩在许昭头上:“跑吧!”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雨里。雨水打在皮肤上带着夏末最后的温度,溅起的水花被路灯映成碎金。许昭抱着画筒,顾屿护在他外侧,像一道移动的屏障。
校园主干道已成小河,雨水漫过脚踝,冰凉却带着奇异的畅快。路灯把每一朵雨珠照成碎钻,两人脚下溅起的水花像无数小烟花。
顾屿的笑声混在雨声里:“像不像踩在琴键上?”
许昭喘着气答:“像踩在你的鼓点上。”
一句话,让顾屿的笑声更大,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到许昭手背,温度比雨点还烫。
跑到宿舍区铁门前,雨势更猛,像有人从天上直接倾倒水桶。铁门紧闭,保安亭亮着昏黄的灯,却不见人影。
顾屿把伞重新撑开,这次干脆把许昭整个人圈进怀里,伞柄横在两人头顶,形成一个狭小的安全区。
许昭能听见顾屿的心跳,隔着湿透的T恤,一声一声,比雨声还响。
“伞太小。”顾屿低声说,热气拂在许昭耳侧。
“嗯。”许昭声音发闷,却没动。
雨幕像一层半透明的帘子,把世界隔在外面。
顾屿的下巴抵在许昭发顶,掌心贴在他后背,像按住一颗乱跳的心。雨水顺着顾屿的发梢滴到许昭手背,温度比雨点还烫。
许昭悄悄把画筒往顾屿那边挪了挪,替他挡住斜飘进来的雨。
两人站在雨里,像两棵被风压弯的树,却又顽强地撑起一片小小的无雨之地。
雨势渐小,云层裂开一道缝,路灯重新亮起,橘黄光晕铺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像一条温暖的长毯。
顾屿松开手,指尖在许昭掌心最后敲一下节拍:“明天见。”
许昭抬头,雨水顺着睫毛滑进嘴角,咸得像一句无声的约定。
许昭回到宿舍,雨声在窗外渐渐稀落,只剩屋檐滴答。他把湿透的外套挂在椅背,指尖还残留着顾屿肩上的温度。
画筒被小心立在桌角,水珠沿着筒壁滑落,像迟迟不肯落幕的伴奏。
他拿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自己微红的眼尾。指尖在键盘上停了停,最终敲下一行字:
【今天谢谢你,雨很大,但伞下一点都不冷。】
发完,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深呼吸,像把一句悄悄话放进密封罐。几秒后,屏幕亮了一下,微信提示音短促,像有人在夜里轻轻敲门。
顾屿的回复只有一张表情包:一只卡通小猫举着比它大两倍的伞,伞面写着“够用”。小猫眯眼笑,尾巴翘成问号,简单又柔软,像把“我在”两个字画成了画。
许昭盯着那只猫,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他想象顾屿靠在宿舍上铺,指尖轻点发送,然后熄屏,房间瞬间沉入黑暗。那一瞬,手机屏幕的蓝光熄灭,却像留下了一盏极小的灯,照在许昭的睫毛上。
他抬手,指腹在表情包上停留很久,最终没有回任何字。只是轻轻长按,把那张图设成了聊天背景。
雨停了,夜彻底静下来。
而那只举着大伞的小猫,在黑暗的屏幕上,一直亮着。
宿舍走廊的感应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又依次熄灭。许昭赤脚踩在地砖上,凉意顺着脚底爬上来,却盖不住心里那股温热的余韵。
手机被他握得太久,屏幕边缘沁出潮气,那张“举伞小猫”的表情包被定格成背景,像一盏不肯灭的暗灯。
他走到阳台,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海盐混合的腥甜。远处,港口灯塔的光柱扫过云层,又缓缓熄灭,像替谁完成一场无声的谢幕。
他把画筒立在角落,手指在筒壁上轻轻摩挲——那里还留着顾屿掌心的温度。片刻后,他打开速写本,在第一页空白处画下一条极细的海浪,落款只写“G.Y”。笔迹未干,他合上本子,像把一句未出口的话折进夜里。
澜湾公寓 17 楼,顾屿寝室的灯还亮着。
他坐在书桌前,指尖旋转着那支被雨水浸湿的钢笔,金属壳身折射出微弱的光。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便利贴——是今晚雨里,许昭递给他的纸巾,上面印着极淡的蓝色颜料渍。
顾屿把便利贴贴到歌词本扉页,旁边写下一行小字:
“雨声是鼓点,心跳是贝斯,你是我整首歌的副歌。”
写完,他合上本子,把笔帽扣回,发出清脆的“嗒”。
熄灯前,他点开手机相册,雨夜照片被设成了锁屏:雨幕里,许昭被外套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得过分的眼睛。
他长按,设为私密相册,随后熄屏。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窗外的路灯恰好亮起,橘黄光晕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替谁留下一个温柔的晚安。
校园广播站的值班老师按下播放键,舒缓的钢琴曲穿过雨后的空气,像一条柔软的毯子盖在每一栋宿舍楼上。
许昭回到床上,手机放在枕边,屏幕朝下,却仍能感觉到那张表情包的温度。
他闭上眼睛,耳边是广播里流淌的旋律,鼻尖是外套残留的松木与海盐味。
睡意袭来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
“明天雨停,要把外套还回去。”
“明天雨停,要把外套还回去。”
这句话在心里滚了两遍,像一句未完成的歌词,又像一句未说出口的喜欢。
雨彻底停了。
校园里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被谁重新点亮的星星。
人工湖边的柳枝被雨水压弯了腰,此刻正轻轻摇曳,像在偷偷交换一场秘密的舞蹈。
许昭的宿舍灯熄了,澜湾公寓 17 楼的灯也熄了。
整个校园沉入柔软的黑暗,只剩广播里的钢琴曲还在流淌,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河。
而河的两岸,一只卡通小猫举着大伞,和一条极细的海浪,隔着夜色遥遥相望,却谁也没再说话。
第二天清晨,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像撒了一层碎金。
许昭把外套折得整整齐齐,装在干净的纸袋里,袋口用淡蓝色的丝带系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他在纸袋内侧贴了一张便利贴:“谢谢你昨晚的伞,也谢谢你的外套。”
他把纸袋放在顾屿宿舍楼下的信箱里,轻轻拍了拍,像在拍一个沉睡的梦。
转身离开时,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替谁留下一个温柔的早安。
而信箱里,那张便利贴上的字迹未干,像一句未说出口的告白,悄悄亮着。
雨后的校园带着被洗过的清新,梧桐叶滴水,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许昭抱着画筒穿过长廊,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面,像碎金铺成的路。他在转角处停下,低头看了看鞋尖——那里还留着昨晚的泥点,像一枚小小的印记。
顾屿从对面走来,手里拎着两杯汽泡水,杯壁凝着水珠。他把其中一杯递给许昭,指尖不经意碰到,温度交换的瞬间,两人都笑了。
“外套收到了吗?”许昭眨了眨眼。
“不急。”顾屿接过,指尖在杯壁边缘轻轻摩挲,像在确认什么。
阳光落在两人肩上,像替谁完成一场无声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