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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消毒水的气味,浓郁得近乎黏稠,像一张巨大而冰冷无形的网,沉沉地笼罩下来,将杨橙密不透风地囚禁在这张惨白的病床上。每一次呼吸,这气味都如同细小的针,刺入她的鼻腔,提醒着她身体的脆弱和此刻的狼狈。

      床头冰冷的金属护栏反射着刺目的顶灯光线,她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吊瓶上。

      一滴,两滴,三滴……澄清透明的药液以那种刻板的、恒定的、仿佛被精确丈量过的速度,穿透滴管下端的小孔,坠落、坠落。滴管内的液面极缓慢地下降,如同她这些年被悄然蚕食、一点点流失殆尽的勇气,无声无息,却又无比清晰。

      杨橙盯着那节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那缓慢的滴落声拖拽着,一点点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声推开,一股室外深秋的寒湿气息瞬间卷入,与浓郁的消毒水混合在一起,带来一阵奇异的战栗。

      杨成肩头沾着细密的雨珠,发梢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冷意似乎穿透了他身上价值不菲的大衣。

      然而,与他一身寒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那个深色砂锅保温桶——桶壁还隐约氤氲着白色的热气,显然是刚离开炉火不久。他动作轻缓地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嘈杂,将外界的风雨也暂时关在了门外。

      他走向病床,眼神复杂地落在闭着眼、面色苍白如纸的杨橙脸上。

      她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憔悴,眼下的青黑浓重,唇瓣干涸起了皮,整个人陷在病号服里,如同一枝即将枯萎的花。

      杨成心头像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他默不作声地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旋开盖子的金属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保温桶盖被掀开的刹那,一团浓郁温热的白色蒸汽迫不及待地汹涌而出,带着米粥特有的、令人安心的谷物香气和某种海鲜的鲜甜,瞬间弥漫开来,短暂地压过了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这热雾也模糊了杨成的脸。透过那片朦胧的水汽,杨橙猛地睁开眼,恰好捕捉到他眉骨上那道新鲜而刺目的伤痕——大约两公分长,边缘微微红肿,皮肉翻卷处还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昨夜在她反锁的家门口,那扇并不算坚固的木门在他暴戾的撞击下碎裂,飞溅的木屑犹如刀片,在他最靠近她的地方刻下了印记。

      “活检结果阴性。”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像是疲惫,又像是压制着什么。他已经盛好一小碗粥,滚烫的米粒在白色的瓷碗里绵密地翻滚着。他舀起一勺,鼓起腮帮,认真地、仔细地吹散热气,动作甚至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笨拙。

      手背随着动作轻微起伏,几点干涸的、暗棕色的血迹赫然点缀在他冷白的手背皮肤上,像是落在画纸上的污渍——那显然并非他自己的血。

      他专注地看着那勺温粥,轻轻伸到杨橙干裂的唇边。“但支气管扩张感染严重,”他补充道,目光并没有看她,语气却平铺直叙,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她心上,“再晚半天送医,会引发呼吸衰竭。

      医生说,已经快到临界点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温热的、诱人的米粥气味近在咫尺。杨橙却感到一股强烈的、无法控制的厌恶和抗拒从胃底翻涌上来。

      她不是抗拒食物,她抗拒的是这份带着伤口、带着血迹、带着昨夜暴力的“关怀”,抗拒的是此刻他扮演的这个“丈夫”角色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她猛地别开脸!

      “嗤啦!”剧烈的动作狠狠扯到了手背上的留置针。透明的软管里,鲜红的血珠立刻顺着针尖刺入的方向倒流而上,在输液管里形成一道惊心动魄的红色轨迹,迅速向上蔓延了几厘米。

      针头的锐痛和血液回流带来的胀痛让杨橙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身体都僵硬了。

      杨成脸色骤然一变,手里的粥勺差点跌落。“别动!”他低喝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想按住她的手臂。

      杨橙却在他碰到自己之前,猛地闭上了眼睛。不看。她什么都不想看。不看那流血的软管,不看那伤疤,不看那碗粥,更不想看眼前这个男人复杂的眼神。

      身体上的疼痛反而像是一种解脱,把她从这令人窒息的现实中短暂抽离。

      闭上眼,视觉的阻隔却让嗅觉和听觉变得更加敏锐。那股弥漫在病房里、驱之不散的、属于杨成的气息——沉稳的、带着雨后森林清冽感的昂贵木质调香水(皮革?雪松?),

      隐隐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烟草味和……一种熟悉的、仿佛来自遥远时光深处的薄荷糖的清甜香气,瞬间裹挟了她。这混合的气味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插入记忆最深处锈迹斑斑的锁孔,“咔哒”一声,粗暴地转动,将她毫无防备地拽回了十年前那个同样布满雨水和寒意的深秋午后。

      2015年,南城一中。高二教学楼背阳处。

      深秋的风,卷着北方来的寒意,在老槐树枝头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上肆虐。终于,一片叶子孤零零地飘落下来,打着旋儿,砸在潮湿冰冷的硬土地上。

      高二某班的教室后窗外,杨橙蜷缩着身体,死死靠住冰冷的广播站墙壁。广播室外的瓷砖冰凉刺骨,那寒意透过薄薄的校服外套,针一样扎着她的脊骨。她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被她死死忍着不让落下。

      手里紧紧攥着的,是她刚刚被教导处那个秃顶男人亲手在办公室撕碎的物理竞赛报名表。

      刺耳的白色纸片如同心被撕裂的碎片,尖锐的棱角硌着她同样布满旧茧和冻疮的手心。

      “你一个贫困生,就该脚踏实地好好学习!搞什么物理竞赛?那是给你们这种人弄的吗?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以后考个师范当个老师稳稳当当不好?非要白日做梦!”教导主任尖锐刺耳、充满鄙夷和训诫的呵斥声仍在耳畔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她的自尊。

      就在她感觉身体被这冰冷的墙壁和内心的绝望冻结成冰雕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宽大的蓝白校服外套,带着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意,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肩裹住。如同黑暗的冰窖被骤然投入了一块滚烫的石头。

      杨橙浑身一颤,惊愕地抬起头。

      逆着光线,杨成微微弯着腰站在她面前。少年挺拔的身体在这个狭小的墙角形成了一道屏障,隔绝了大部分穿堂而过的冷风和他身后一切可能的窥探目光。广播站狭小的空间里,她瞬间被一股清甜的薄荷糖香气包围,干净又清新,和他这个人一样耀眼夺目。

      “他们撕掉的,”杨成的声音低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磁性,清晰地擦过她冰冷的耳际,每一个字都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是一张没用的废纸。”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似乎想帮她理一下凌乱的发丝。

      当他温热的指尖意外地触碰到她冰冷湿漉的眼角时,杨橙才惊觉自己终究没忍住的泪水滑落了。那滴滚烫的液体迅速在他蓝白相间的校服袖口布料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亲昵的触感像一道电流击穿了她的伪装。羞耻、愤怒、委屈……复杂的情绪猛地炸开。她像只受惊炸毛的小兽,猛地挥臂推开他,巨大的冲力让杨成趔趄了一下撞在对面的墙上。

      “别碰我!”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破碎沙哑。撞开他的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低着头,朝空旷的操场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脚上的旧帆布鞋狠狠地踩过铺满操场入口的梧桐落叶,发出“咔嚓”的碎裂声,也踏碎了满地金红色的残破夕照。

      冷风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但不及心底的万分之一。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这个刚刚让她感到一丝可耻依赖的杨成。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跑到操场的尽头,直到精疲力尽。

      然而,命运和她开了个玩笑。仅仅过了大约十分钟,当她喘着粗气,试图靠在跑道边的单杠上平复呼吸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之大,根本不容她挣脱。

      “杨成!你放开……”她的话还没喊完,就被他近乎粗暴地拽着,硬生生拖离了操场,速度快得她跟不上脚步。

      喧闹的放学人潮迅速被他们甩在身后,七拐八拐,她被他拖进了后门一条霓虹闪烁、震耳欲聋的街巷——南城有名的酒吧街。

      震天动地的电子音乐鼓点如同实质的拳头,重重捶打在胸口和耳膜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混杂着啤酒、香水、汗水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炫目的各色霓虹灯光疯狂地旋转闪烁,在每个人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她被这巨大强烈的感官冲击弄得头晕目眩。

      杨成紧紧攥着她纤细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将她拉进了一家名为「溯光」的酒吧门口。

      那时,惊慌失措的她完全没心思去看清门口那块极具设计感、流转着幽蓝色光芒的霓虹招牌,更不知道招牌上巧妙融入的一个个白色方块,正是一组抽象化的钢琴黑白键——那是杨成十三岁那年初次接触设计软件时的得意之作。

      进入清吧内部,与外街的喧嚣截然不同。「溯光」内部流淌着慵懒的爵士旋律。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精酿啤酒和木头陈酿的醇厚味道。

      琥珀色的射灯从高处柔和地洒下,光线并不刺眼,反而营造出一种朦胧而复古的氛围。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漂浮、起伏,仿佛时间在这里都放慢了脚步。舒缓的蓝调,带着慵懒伤感的节奏,正是诺拉·琼斯那首脍炙人口的《Don't Know Why》。

      “I waited 'til I saw the sun... I don't know why I didn't come...”女歌手略带沙哑的嗓音像羽毛轻搔着人的心尖。

      杨成径直把她带到一个半圆形的卡座,位于一个不太显眼但视野颇佳的角落。“坐。”他松开手,语气不容置疑。杨橙像只受惊的兔子,立刻缩进卡座的最深处,背紧紧抵着天鹅绒的靠背,试图把自己和整个混乱的世界隔开。她的心跳依旧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杨成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却并不看她。他似乎熟门熟路地招了招手,很快,侍者端来两只漂亮的郁金香型水晶杯,里面盛着浅金色的液体。

      冰块在其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杨橙拘谨地看着他端起其中一杯,仰头喝了一大口。透明的水晶杯壁上,迅速凝结起细密冰凉的水珠。一滴,两滴……冷冽的水珠承受不住重量,无声坠落,正正砸在杨成放在桌面的右手手背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正随意地搭在杯座旁。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这慢下来的音乐氛围,杨橙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点。

      她望着舞台中央低吟浅唱的女歌手,目光有些失焦,忽然喃喃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音乐淹没:“初恋……是不是都像这首歌唱的……”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指向舞台方向,“还没开始,就已经在旋律里……预感到了分离?”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怅然。

      杨成执杯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终于从桌面移向她。那眼神深邃,像看不见底的深潭。然而,就在杨橙以为他会说点什么的时候——

      “砰!噔噔噔——!”沉重的电子鼓点毫无预兆地轰然炸响!紧接着是暴躁喧嚣的吉他失真音色!前一秒还温柔流淌的爵士节奏瞬间被撕裂、取代!整个清吧的灯光也随之骤变!刺目的镭射灯疯狂扫射,如同挥舞的彩色光鞭,狂躁地切割着空气,把刚刚宁静的氛围彻底打碎!

      电子乐队切歌了!狂暴的音浪瞬间席卷全场!那是魔力红乐队(Maroon5)那首充满野性和欲望的《This Love》!

      “This love has taken its toll on me... She said goodbye too many times before...”

      主唱狂野又略带颓废的嗓音如同点燃了炸药桶!舞池里的人群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欢呼!仿佛蓄势待发的浪潮被解放,所有压抑的热情和狂野被瞬间点燃!舞池瞬间沸腾!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

      刚刚安静的角落也被这巨大的能量波冲击。杨橙几乎是瞬间被几个尖叫着冲向舞池的人撞到,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挤向喧嚣的中心。

      她的马尾在摇晃中散开几缕,细碎的发丝在混乱的光线中甩动,无意间扫过了旁边杨成的侧颈,扫过了他因为情绪激动或音乐刺激而紧张滚动的喉结。

      那是一种极细微的、瞬间即逝的触感,如同电流掠过,激得两人身体同时一僵。疯狂的鼓点强烈地捶打着地面,也像心脏起搏器一样,强力共振着每个人的心脏。周围是疯狂扭动、甩头、呐喊的身体,汗水与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闪烁的强光切割着杨橙的视网膜,巨大的声浪吞噬了一切思考能力。她在人潮的推挤中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掌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侧,力道之大,让她瞬间靠向了一个坚实灼热的胸膛。

      是杨成!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挡在她身前,如同一道屏障。但屏障之外是更为疯狂的喧嚣。当主唱嘶吼到那一句歌词——“I'll fix these broken things, repair your wings”(我会修补这破碎的一切,修复你的翅膀)时,杨成突然低下头!

      在躁动的光影和喧嚣的音浪深处,在无数陌生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和忘情的舞动身影构成的迷离背景里,在那个名为《This Love》最激烈鼓点和主唱最纵情嘶吼的瞬间——杨成猛地低下头,毫无预兆地吻住了杨橙冰凉的、因震惊而微微颤抖的唇!

      “轰——!”杨橙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世界瞬间失声,又瞬间被剧烈的心跳和血液奔涌声充斥!

      她尝到了他唇上残余的威士忌的辛辣气息,感受到他带着强烈荷尔蒙的滚烫吐息霸道地入侵。那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极具侵略性的感官冲击,威士忌的凛冽和他气息的灼热奇异地交织在一起,瞬间点燃了杨橙身体里某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火苗。这火焰带着燎原之势,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四肢百骸都麻痹了,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个狂野的初吻,直到缺氧让她几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激烈得近乎掠夺的吻才稍稍分开一丝缝隙。两人急促喘息着,鼻尖几乎相贴,眼神在迷乱的灯光和升腾的欲望雾霭中剧烈碰撞、纠缠。巨大的心跳声依然在耳鼓里轰鸣。

      杨成眼底翻腾着她完全不懂的暗潮,有得偿夙愿的狂喜,有压抑已久的渴望释放,还有一种近乎毁灭的占有欲。

      他没有放手,几乎是半抱着,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软绵无力、神智还有些涣散的杨橙带离了喧嚣的舞池中心,推开了一扇磨砂玻璃门。

      门后是相对安静的空间,一个相对私密的小包厢——203。磨砂玻璃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喧嚣光影,只剩一片昏暗模糊。只有墙角一盏微弱的氛围灯发出朦胧暧昧的光。刚刚的吻带来的晕眩还未完全消退,身体深处被点燃的火焰仍在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刚刚萌芽却又无比炽烈的、令人不安的情愫。

      杨成的吻再次落下来,比刚才在舞池中更加缠绵、深入,带着一种决心,仿佛要将她完全吞噬。

      那滚烫的、探索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隔着薄薄的校服毛衣,在她颤抖的脊背上流连摩挲,带着惊人的热度。杨橙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快感和无边无际的恐慌在她身体里剧烈交战。

      就在他的指尖撩开她毛衣的下摆边缘,带着试探性地意图探入,直接触碰到她腰间敏感冰凉的肌肤时——

      一道闪电般的警觉骤然劈开了她混沌的头脑!残余的一丝理智像冰水兜头淋下!她猛地偏开头,躲开他炽热的唇,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自己都诧异的嘶哑和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期盼:“你……你带了……带……那个了吗?”那个词,她羞于直说,但意思昭然若揭。

      她的身体渴望这份亲密的抚慰,但最后的自我保护意识在悬崖边死死拉着她。

      回答她的不是声音。杨成只是低哼一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完全没听见,又或是根本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他直接以更凶猛、更带着掠夺性的吻封住了她微张的唇,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强势地覆盖住她毛衣下的柔软曲线,直接覆盖在纯棉底衫上!那滚烫的掌心和令人心悸的摩挲力度,瞬间焚毁了她最后一点理智的堤坝!

      这哪里是亲吻?这简直是宣告占有!一种近乎屈辱的、被轻视的感受猛地涌上杨橙的心头!他不是忘记了!他或许是根本不在意!

      母亲改嫁后的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地讨好生活、今天教导主任那番恶毒的“贫困生”论调……所有积蓄已久的委屈、不平、愤怒和对未来的绝望,在杨成这近乎轻慢的回应姿态下,如同压抑到极限的火山,轰然喷发!

      积蓄十年的委屈在那一刻决堤,冲垮了一切冲动和迷醉!她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猛地一把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杨成!

      “哐当——!!!”

      杨成完全猝不及防!

      周一教导处。

      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上好红木混杂的干燥气味。窗外,第九套广播体操的喇叭声穿透薄雾,与学生们跑跳的喧闹模糊地传来,勾勒出一个秩序井然的校园图景。而室内,气氛却凝固如冰。

      “啪!”

      一声脆响,硬木戒尺带着破空声狠狠抽打在暗红色的桌面上,震得笔筒里的钢笔都跟着一跳。秃了顶的教导主任王主任,面皮紧绷得像一尊怒气腾腾的罗汉,粗短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并排站在桌前的两个学生——杨成和杨橙。

      “好得很!周五晚上,酒吧街!!”他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在两人身上扫视,“重点班的风纪就是被你们这种人带坏的!”他猛地抓起办公桌上新款的智能手机,“啪”一下用力摔在两人面前。

      屏幕亮着,上面是摇晃的、光线暧昧的监控画面。霓虹灯光闪烁的狭窄巷道里,杨成穿着明显不合身龄的深色外套,身形高大挺拔,正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身材纤细的杨橙整个儿护在怀中。

      杨橙的脸大半被杨成宽阔的肩膀和他披在她身上的外套遮住,只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脖颈和小半张惊恐的侧脸。画面里人声嘈杂,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影在晃动,试图拦住他们。杨成的手用力地挡开一只伸向杨橙的手,动作充满戾气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刺目的画面,与墙上贴着的“三好学生标兵”杨成的照片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模糊的广播乐声固执地渗进来。

      杨橙的脸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是血色尽失。她紧咬着下唇,纤细的手指在身侧悄然蜷缩,指甲深陷入掌心。她能感受到身侧少年紧绷得像一张拉满弓的身体线条,以及他身上传来的——混杂着恐惧和某种不顾一切决然的温热气息。

      王主任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杨成脸上。这个优等生,常年霸占年级榜首,获奖无数,是校长逢人便夸的金字招牌,是所有老师眼中最不需要操心的学生。

      他简直不敢相信视频里那个眼神凌厉、动作带风的少年与眼前这个沉默站立的模范生是同一个人。

      “杨成!你还有什么话说?”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最信任下属背叛的痛心疾首。

      就在杨橙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轻颤时,身侧的少年动了。

      他挺直了脊背,那绷紧的弧度像一张蓄势待发的硬弓,却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王主任喷火的视线,声音清晰而稳定,甚至听不出太多波澜:“王主任,我们没有去鬼混。我们只是在排练。”他顿了一下,侧过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杨橙,然后转向王主任,“英语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三幕,罗密欧被驱逐前在劳伦斯神父处与朱丽叶诀别那场。

      学校大礼堂那几天被占用,我们才临时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对词走位。酒吧街后面那条巷子尽头有块废弃的小空地,平时没人。那天是下雨了,我们在躲雨时遇到几个…喝醉的路人,发生了点小冲突。”他的解释简洁清晰,逻辑自洽,甚至报出了具体的场景和章节。

      “排练?!”王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质疑,“你骗鬼呢?朱丽叶穿这样排练?”他指着视频里杨橙露出的那条显然是裙子的边角。

      “那天……是杨橙生日,刚巧换了新衣服,我们临时起意去对戏。”杨成依旧平静地接过话,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被打扰后的无辜,“服装细节还没完全到位。”

      “呵!编!继续编!”王主任气得额头青筋直跳,“那酒吧街霓虹闪烁,最适合排练莎士比亚?!”

      “光源……”杨成似乎卡顿了一下,但随即,杨橙轻缓却带着某种奇异笃定的声音响起:“王主任,第三幕开场正是夜晚场景。我们……我们需要一些背景光来模拟氛围。”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的沙响,却清晰无比。她抬起头,眼睫毛上还沾着一点点生理性的、因紧张而泛起的湿润水光,眼神却纯粹得像未经污染的山泉。“我们在尝试理解罗密欧在异乡、在黑暗和危险中对朱丽叶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守护。”

      王主任满腔的怒火和指责,在杨橙平静无波的注视下,竟硬生生地卡住了。他看看杨橙——年级文科第一,同样是榜单上的常客,作文比赛拿奖拿到手软,沉默寡言却眼神清亮,从不撒谎。再看看杨成——他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优秀和可靠。

      教导主任嘴角习惯性挂着的冷笑,就那样突兀地、僵硬地凝固在那里。他想找出更多反驳的证据,比如为什么是酒吧街那么混乱的地方,为什么视频里的动作那么紧张激烈……但是,一个年级第一杨成,一个文科魁首杨橙,两个以严谨诚实著称的优等生同时给出的解释……

      “……排练……《罗密欧与朱丽叶》?”王主任喃喃重复,语气松动,眼神里的怒火被一种巨大的困惑和疑虑取代。

      他用力揉着眉心,一种熟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面对无可挑剔的学生,他的训导权杖似乎第一次失去了准星。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句“下不为例”、“注意安全”、“高中生少参演这种男女感情戏码”之类的警告,疲惫地挥了挥手。

      走出那栋象征着规则和秩序的灰色办公楼,冰冷的细雨如同细密的银针,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带着初冬的寒气。

      细小的水珠很快打湿了杨橙额角的碎发,也让她单薄校服下的身体感到一阵阵凉意。周围的喧闹和广播乐瞬间放大,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涌入耳中。

      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境地,逃离身边这个人。每一次和王主任的“交锋”,都会让她精疲力竭,如同打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尤其是当谎言被冠以“真实”的名义……这种认知让她胃里翻搅着说不出的难受。

      手腕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滚烫的,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杨成将她猛地拽了回来。雨丝飘进她的眼里,视线有些模糊,只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杨橙……”他的声音很沉,像被雨水浸泡过,有种湿漉漉的沙哑。那里面翻滚着太多东西,远比他刚才在王主任面前表现出的平静要汹涌百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勇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雨水打湿后显得格外脆弱的面孔。那里面不再是学校里的冷静自持,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坦率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痛楚:“那天晚上……我口袋里装着安全套。”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杨橙的心上,“出门前就放好了。”

      杨橙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向大脑,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渣。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个被师长视为未来之星、被同学仰视的杨成,竟然……

      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汹涌澎湃,那是欲望、不安、强烈的渴望,还有更多的……是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痛苦。“但最后我没用……因为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我不愿意……我绝不愿意我们的第一次,是在那种……黑暗、肮脏、充满危险和劣质酒精气味的鬼地方!那是对你的亵渎!”他说最后几个字时,眼眶甚至微微泛红。这句剖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杨橙最柔软的心口。

      骤然的剧痛让她无法呼吸,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仿佛被他的体温烫伤。手腕上清晰地残留着他手指的烙印,又烫又痛。

      一阵萧瑟的风卷过,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上,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被无情抖落,旋转着飘下。其中一片,冰冷而轻盈,恰好粘在杨橙因惊愕和心痛而剧烈颤抖的眼睫毛上,像一滴浑浊凝固的泪珠。

      她伸手拂去那片树叶,指尖冰凉。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寒意刺骨。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在办公室里的那种故作镇定,只剩下一种疲惫到极点的冰冷和疏离:“杨成。”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雨声。

      “高考之前,请你别再来找我了。”这句话像是一句最终的判决,不带一丝温度。

      她微微侧身,雨水顺着她完美的侧脸滑落,汇集成一条小小的水痕。她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也许是一些伤人的话语,或者只是一个解释。

      但最终,她只是定定地看向他身后的虚空,眼神空茫而遥远,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雨幕,看到了某种无法挽回的结局。她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倦的弧度,像是自嘲,也像是对命运的冷笑:“我们……本来就是不同象限里的坐标轴,各自延伸,注定没有交点。硬要靠近,只会把彼此撞得头破血流,落得一地狼藉罢了。”

      说完,她没有再看他一眼,决然地转身,挺直了同样单薄却显得格外坚韧的脊背,朝着雨幕深处一步步走去,留给他一个被水雾吞噬的、渐行渐远的背影。

      细雨如织,很快模糊了她的身形,也模糊了少年眼中那瞬间熄灭的最后一点火星。

      那句话,清冷如同这冬日的雨滴,砸在杨成的心湖,却像一块巨石坠入深海,激起的冰冷回响贯穿了后来的岁月,成为一句缠绕在青春落幕处的残酷谶语。

      “嘀——嘀嘀嘀——!!!”

      尖锐、急促、几近刺耳的电子蜂鸣毫无预兆地撕裂病房的寂静,如同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杨橙混沌的脑海深处。那冰冷机械的声音,粗暴地将沉浸在冰雨梧桐画面中的她猛地拽出,拉回到2025年的当下。意识瞬间由黏稠的回忆泥沼跌入现实的冰凉——消毒水味、微弱的光线、身体深处传来的沉重和隐痛。

      监护仪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曲线疯狂地上下窜动,发出令人心悸的警报红光。氧气面罩似乎也变得沉重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钝痛。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手腕上突然传来一股滚烫而焦急的力量,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让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微弱痛哼。

      “橙子?杨橙?!醒醒!”杨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嘶哑,像困兽的低吼。他几乎半个身子都伏在床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煞白的脸和急促起伏的胸口,另一只手已经近乎粗暴地、重重地拍打着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医生!医生!!快来人!!”

      病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白色的浪潮汹涌而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带着器械和药剂冲了进来,瞬间将病床围住。

      刺眼的顶灯被猛地拍亮,冰冷的金属盘状听诊器贴上她的前胸,各种指令急促地交叠:“血氧多少?”“心电图拉出来!”“准备肾上腺素!”“病人有咳血吗?刚才是不是?”

      混乱中,不知是谁动作太急,砰地一声带倒了高高悬挂的静脉输液架。那沉重的金属支架连同上面挂着的几个玻璃药瓶,摇摇晃晃,然后朝着床侧杨成的方向直直地砸落下来!

      “小心!”有护士惊呼。

      然而杨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床上的杨橙身上,他甚至没有时间思考!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猛地站起转身,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朝着坠落的支架和药瓶迎了上去!

      “哐啷!嚓——!”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而惊心!锋利的碎玻璃飞溅!其中最大的一块如同冰片,深深地、狠狠地扎进了他徒手去接那沉重支架的手掌!

      鲜血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染红了支架冰冷的金属管,混合着洒出的药液,滴落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妖异粘稠的小花。剧痛让杨成整张脸瞬间扭曲了一下,额角冷汗瞬间渗出,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右手本能地紧紧攥住了支架断裂的部分,阻止了它完全砸下,而那玻璃碎片就那样扎在他的掌心,随着他握拳的动作更深地嵌入肉里。

      “嘶……”病房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杨先生!快松手!”护士长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接过他手中残破的支架残骸。有护士迅速拿来小型的清理工具和纱布。

      “别管我!先看她!”杨成的声音带着剧痛下的嘶哑,但眼神依旧死死锁住病床上、被紧急检查着的杨橙。他的左手还下意识地想去握住她的手,却在半空中被她无意识地躲避了一下。

      杨橙的目光有些涣散,剧烈的咳嗽让她的视野晃动。在一片炫目的白光和晃动的白大褂中,她看到杨成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徒手抓住坠落支架的手。

      掌心一片狼藉,皮开肉绽,混合着药液的血流顺着手腕内侧蜿蜒而下,滴答滴答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心脏像是被那只血手用力攥了一下,猛地收缩。她甚至来不及分辨那骤然的疼痛是因为病体,还是眼前这过于刺目的鲜血和痛楚。

      “病人需要静养!无关人员都出去一下!”护士长板着脸,一边指挥清理现场,一边不容置疑地对杨成低吼。

      她严厉的目光扫过他还在淌血的右手,“杨先生,你也需要立刻处理伤口!”护士们迅速地清扫着玻璃碎片和污迹,熟练地为杨橙重新检查、接上备用设备、调整药液。病房里只剩下药瓶碰撞和仪器运作的声音。

      在护士长低头给杨橙重新扎针、努力寻找那条因为脱水和挣扎而更显脆弱的静脉时,杨成终于拖着沉重的步伐退到了墙角。

      他没离开病房,只是将那只受伤的、鲜血淋漓的右手,用力地藏在了背后。墙壁是冰冷的浅蓝色。他紧贴着墙,微微喘息,忍着掌心传来的尖锐刺痛。当护士长转身去取药的瞬间,杨橙的眼睫微微颤动,透过朦胧的视线,她清晰地看到——那藏在他身后的伤手,因为剧痛而无意识地紧握,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然后在粗糙的墙壁上,摩擦着蹭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痕。

      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针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痛蔓延开来。

      杨橙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窒息和疲惫。她猛地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还陷在昏迷或者沉睡中,隔绝掉那灼人的目光,也隔绝掉墙面上那刺眼的血迹。

      一片虚假的黑暗中,听力反而变得更加敏锐。她听见护士小声收拾残局的声音,听见医生低低的交谈声,听见输液管里点滴的轻响,然后……她听见阳台玻璃门被轻轻拉开又关上的声音。

      杨成压抑的声音隔着玻璃,低沉而疲惫地传来:“……张秘。嗯,情况不太好…人醒过来了,但还在危险期。”

      “对…那两份文件…先压着。并购案启动必须延期…”

      “所有会议…无论对方级别,全部推掉…或者视频接入也可以,我在医院…对。”

      “理由?就说…我在医院陪妻子。”

      他说出“妻子”这两个字时,没有丝毫迟疑,自然而流畅,如同陈述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事实。

      “嗯…很严重。需要我亲自照顾…协议细节你直接跟法务和王副对接…就这样。”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阵剧烈抽痛!杨橙的呼吸骤然停了一瞬。她甚至能感觉到心电图监护的曲线又有一个小小的波动。

      妻子?他竟能如此平静自然地用这个身份、用她的病情当挡箭牌,去搪塞那些至关重要的商业伙伴、去拖延价值数十亿的并购案?!

      一种冰冷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裹挟着愤怒,瞬间取代了刚才那点细密的疼痛。她下意识地将没有扎针的左手蜷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感来压下心底翻涌的苦涩。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投射下模糊晃动的影子。

      夜深了。高强度的药物渐渐压下了身体的疼痛和意识的混乱。杨橙再一次从昏沉中醒来。

      这一次,没有机器的报警声。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

      床头灯已经被调至最暗的暖黄色,仅仅能勾勒出轮廓。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斜斜地倾泻进来,像一泓流动的银色溪水,漫过洁白的被面,静静照亮了床头柜的一角。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白色的便签纸。

      是医院最常见的那种。

      只是纸上凌乱地写着几行字,墨水被晕染开,沾染了……暗褐色的血迹。是杨成的笔迹!龙飞凤舞中带着一点特有的刚劲:

      橙:醒了叫我。晚上咳得厉害别硬撑,有呼叫铃。护士说凌晨可能还要输一瓶药。给你带了干净的睡衣,在袋子里。家里的密码锁…你没改吧?成

      月光正照亮床。

      「20151210」,那是酒吧初吻的日期。第二天发现他无名指裹着纱布,正用伤手在陪护申请表关系栏写下“丈夫”。

      病房最终被强行升级。

      当杨成推着轮椅穿越走廊时,杨橙看见玻璃幕墙映出两人的影子——他弯着腰替她掖毛毯的姿态,与当年在酒吧为她挡开醉汉的身影奇迹般重合。

      “你助理说并购案明早签协议。”她盯着他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股权结构图。杨成却将笔记本电脑推到床边:“甲方同意延迟72小时。”光标轻点间展开的文档让杨橙呼吸骤停:这是成远集团和“苏睿投资”的投资预案,日期显示在她入院当天。

      深夜的月光流淌在杨成沉睡的侧颜上,他左手还虚虚拢着她没扎针的右腕。鼾声起伏中,杨橙第一次看清他眼下的青影。

      当她赤脚踩过冰冷地板去取水时,却听见睡梦中模糊的呓语:“橙子...伞在书包里...”

      窗外忽然飘起细雪,像极了十一年前她甩开他走向雨幕时,背后少年攥在掌心融化的雪球。

      杨橙返杨成别墅休养时发现,玄关密码锁旁挂着初中时遗失的蝴蝶标本盒——那是杨成在旧宅拆迁前抢救出的遗物。

      盒内泛黄的纸条写着泰戈尔诗句:“你莞尔一笑,默默不语,我觉得我等这个情景已许久。”

      杨成边喂药边处理跨国视频会议,杨橙从他通话片段中拼凑出惊人真相:他正暗中做空林启明的公司,同时被并购的正是威胁苏睿投资的对冲基金。

      深夜咳喘发作时,杨成用身体焐热她冰凉的脊背。当她蜷在他怀里昏沉时,他轻触她腕内侧的旧疤:“当年在巷子里找到你时,这些伤口还在渗血。”

      出院次日,杨成将热牛奶放在《婚前协议》旁:“十点带好证件。”阳光漫过财产分割条款中加粗的句子——“杨成名下所有公司股权归杨橙代持”。

      杨橙最终在民政局钢印落下时明白:十年前酒吧初吻那夜杨成准备的,从来不只是安全套。他校服内袋那张被体温焐得发软的纸上,是用三种颜色笔反复修改的《结婚计划书》,末尾写着:「我知你向往逃离,但请允许我成为你的陆地。」

      而此时车窗外掠过深南大道的榕树,枝干上缠绕着他们当年挂的同心锁——锁芯里藏着杨成高考前夜写的信:「若你执意要做离心运动,我愿在宇宙尽头等你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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