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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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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最后一声余响。谢知遥刚刚敲下回车,将最后一份经过三重加密、路径绕了地球半圈的财务分析报告发送给某个焦灼的债权人,屏幕上的进度条缩回,一切归于平静。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生锈的齿轮终于被强制休息。他摘下滑到鼻梁的金丝眼镜,用指尖用力按了按酸涩的眉心,视野有一瞬间的模糊。
顾琛将最后一口凉掉的咖啡喝完,看着对面那人几乎要与电脑屏幕融为一体的苍白侧脸,以及眼底那抹即使隔着镜片也清晰可见的青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复仇、算计、收割……这些冰冷的东西几乎填满了重生后的每一秒。他们像两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不容许丝毫差错,也几乎忘了正常呼吸的频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至少今晚不行。
顾琛忽然站起身,椅子滑轮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谢知遥的桌旁,手指关节叩了叩桌面。
“起来。”
谢知遥茫然地抬起头,重新戴好眼镜,眼神还有些失焦,下意识地看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北美市场开盘,我们需要监控……”
“监控个屁。”顾琛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松,“今晚休市。我说的。”
谢知遥:“……今天周三。”
顾琛:“我宣布今晚是周末。”
谢知遥:“……逻辑错误。”
顾琛没理他的技术性反驳,直接伸手,按下了他电脑主机的电源键。
屏幕瞬间黑掉,映出谢知遥错愕的脸。
“顾琛!”谢知遥几乎是跳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技术人员对非法关机的本能惊恐,“我十几个未保存的标签页!实时数据流……”
“会自动缓存。丢了就让萧则赔,反正他欠我们的多了去了。”顾琛懒洋洋道,顺手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扔给谢知遥,“穿上,带你见见晚上的太阳。”
“现在是晚上八点十七分,室外可见光源为人造灯光,并非太阳……”谢知遥抱着外套,试图纠正。
“闭嘴,跟上。”顾琛已经率先朝外走去,语气懒散却带着没得商量的意味,“再啰嗦我就把你那个会嘀嘀响的计算器扔了。”
谢知遥下意识捂住了口袋里的计算器,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暴力关机可能导致固态硬盘出现坏道……概率虽然只有0.03%但并非为零……”
电梯下行,密闭空间里只有数字不断跳减。
顾琛靠着轿厢壁,看着身边站得笔直、眼神还有些发直、显然没从代码和数据里完全切换出来的谢知遥,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知道怎么笑吗?”他冷不丁问。
谢知遥警惕地看他一眼:“面部肌肉群协同收缩,牵动嘴角上扬,通常表示愉悦情绪。我当然会。”
“表演一个看看?”
谢知遥:“……缺乏触发条件。”
顾琛啧了一声:“就知道。”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冷白的灯光和淡淡的汽油味扑面而来。顾琛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那里。
“去哪?”谢知遥坐进副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习惯性地问,“是去接触那个持有剩余百分之三散股的联合基金代表吗?他的行程表显示今晚在……”
“去吃宵夜。”顾琛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谢知遥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住了:“宵夜?根据最新营养学指南,夜间摄入高热量食物会增加肠胃负担,影响睡眠质量,进而导致次日认知功能下降……”
“再废话就把你扔下去喂数据流。”顾琛打了把方向,车子流畅地驶出车库,汇入夜晚的车河。
车窗降下,晚风裹挟着都市喧嚣的热浪涌进车内,吹乱了谢知遥一丝不苟的头发。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招牌、人流、车灯,那些鲜活的、嘈杂的、与冰冷数据和复仇计划毫无关系的日常画面,像是另一个维度的信息流,强行涌入他的感知系统,让他有点处理不过来。
顾琛没带他去什么高级餐厅,而是七拐八绕,将车停在了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夜市街口。
各种香气混合着孜然、油脂、烤串、糖炒栗子的味道霸道地弥漫在空气里,人声鼎沸,吆喝声、谈笑声、碰杯声不绝于耳。
谢知遥站在路边,看着这混乱又生机勃勃的场面,金丝眼镜下的眼睛微微睁大,身体似乎有些僵硬,像是在分析一个过于复杂的非结构化数据库。
“愣着干嘛?”顾琛已经熟门熟路地走向一个烧烤摊,回头招呼他,“没毒,吃不死人。”
谢知遥迟疑地跟上去,脚步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油渍。
顾琛点了一大堆烤串,又要了两瓶冰镇的啤酒,找了个塑料小桌坐下。桌子有点油膩膩的,凳子也吱呀作响。
谢知遥拿出纸巾,仔细地、反复地擦拭着桌面和凳面,直到顾琛都快把第一串羊肉吃完了,他才勉强坐下,脊背挺得笔直,与周围撸串划拳的氛围格格不入。
烤串上来,油滋滋地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顾琛递给他一串烤鸡翅:“尝尝,这家招牌。”
谢知遥接过,像是拿着什么精密仪器,仔细审视着鸡翅的色泽、烤制程度、香料分布均匀度,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顾琛看着他,憋着笑:“怎么样?比K线图好吃吧?”
谢知遥缓慢地咀嚼着,腮帮子微微鼓动,镜片后的眼神有些微妙的变化,似乎在进行复杂的味觉数据分析。半晌,他才咽下去,客观地评价:“表面美拉德反应充分,香料配比合理,但内部肉质略微过火,影响了口感嫩度。综合评分7.2分。”
顾琛哈哈大笑,拿起啤酒瓶跟他面前的瓶子碰了一下:“行,7.2分及格!喝!”
谢知遥看着那瓶冒着冷气的啤酒,犹豫道:“酒精会抑制中枢神经系统……”
“就一瓶,抑制不了你那个比超级计算机还厉害的大脑。”顾琛不由分说地把瓶子塞他手里,“喝!这是命令。CEO的命令。”
谢知遥抿了抿唇,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内心博弈。最终,他像是执行程序一样,举起瓶子,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带着麦芽的香气和微微的苦涩滑过喉咙,刺激得他轻轻咳嗽了一下,眉头皱起。
顾琛看着他被啤酒呛到、眼角微微泛红的样子,笑得更加畅快。
几串烤串下肚,冰啤酒也喝了半瓶,谢知遥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在那嘈杂的人间烟火里,被熏得软化了一丝。虽然他坐姿依旧端正,但肩膀的线条不再那么僵硬了。
顾琛一边啃着玉米,一边随口跟他扯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比如哪个球星又转会了,最近新上了什么无聊电影,完全不再提公司、股票、萧则。
谢知遥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偶尔推推眼镜,给出一些过于较真、能瞬间把天聊死的回答,但顾琛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
晚风吹过,带着夏夜的暖意和食物的香气。
顾琛看着谢知遥低头,正用一种研究学术难题般的认真态度,小口小口地啃着一串烤馒头片,嘴角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孜然粒。
鬼使神差地,顾琛抽了张纸巾,很自然地伸手过去,替他擦了一下。
指尖碰到微凉的皮肤。
两人都愣了一下。
谢知遥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琛。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彼此有些错乱的呼吸声。
顾琛的手指还停留在半空,纸巾捏在指尖。他能清晰地看到谢知遥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以及自己同样有些失控的心跳倒影。
妈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这气氛有点不对劲。
他猛地收回手,掩饰性地拿起啤酒瓶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语气重新变得懒洋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沾了点东西,笨死了。”
谢知遥飞快地低下头,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手里的烤馒头片差点掉桌上。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以及,我不是笨,是注意力集中在味觉分析上……”
顾琛看着他通红的耳廓,心里那点不自在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酸软软的感觉。他低笑一声,用啤酒瓶轻轻碰了碰谢知遥还捏着馒头片的手腕。
“知道了,谢大学霸。吃你的吧。”
夜风继续吹着,烧烤摊的烟雾袅袅升起,融入都市的夜空。
两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此刻暂时卸下了满身的算计和冰冷,挤在油腻腻的小塑料桌旁,笨拙地、尝试着重新品尝一点人间的味道。
或许复仇之路依旧漫长且冰冷,但至少这一刻,烤串是热的,啤酒是冰的,而身边的人,耳朵是红的。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