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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好巧不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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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掠这几天一直在给桁易安打下手,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现在总算能帮上点忙,也算是有进步了。
三天前,桁易安订了一批咖啡豆,乳制品以及一些天然调味,今天货车准时到了。有裴掠在,卸货这事儿倒也没那么让人头疼。虽然一箱不算太重,但一整车的咖啡豆搬起来还是够累人的。
“去,把那些搬下来。”桁易安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一副使唤人的架势。
裴掠看了一眼那一车厢的货物,额角直跳,他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假笑“我一个人全揽呗”
桁易安没接话,算是默认
裴掠盯着那一车厢的货物,又瞥了眼倚在门框上纹丝不动的桁易安,嘴角抽了抽。他认命地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嘀咕道:“行,桁老板真是体恤员工”
他弯腰搬起第一箱咖啡豆,沉甸甸的触感让他下意识掂了掂,随即稳稳地扛在肩上,大步朝咖啡店深处帘后的仓库走去
阳光斜照在他后颈上,汗珠顺着紧绷的肌肉线条滑落,在T恤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柔春的正午不算太温和,但没有夏季那般闷热,只是偶尔冒出来的小热流会粘在人的肌肤上
第三趟时,裴掠故意从桁易安面前经过,箱子“不小心”蹭过对方的肩膀
“当心点”桁易安终于开口,伸手扶了下摇晃的箱角
裴掠停下脚步,喘着气笑:“唉,你说我要是绊倒了,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这批货”
桁易安闻言挑了挑眉,目光从箱角移到裴掠汗湿的额头上,语气淡淡:“如果你也可以像咖啡豆一样,磨一磨就可以提升价值,那我倒是愿意心疼一点”
裴掠被这话噎得气笑,轻轻地唉了一声
裴掠来来回回折返了十几次,货才终于见底,桁易安也没嫌累靠在门框的动作一直没变,视线也没从裴掠身上移开过
桁易安看着裴掠累得不成样子,额头的汗都快进嘴里了,他才终于舍得从门框上移开,裴掠只是借住帮忙干个活也不能往死里虐待,桁易安这么想
他上前夺走裴掠手中的箱子“去歇着”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块方巾甩在裴掠汗涔涔的脸上
裴掠被突如其来的布料糊了一脸,薄荷混着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抓着方巾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现在知道心疼了?”
桁易安头也不回地往仓库走,裴掠又好奇的闻了几下方巾,他觉得,凡是桁易安身上的东西都是香的,一个大男人搞得这么香,真是骚得要命。
裴掠靠在墙边,慢条斯理地擦着脖颈,他盯着桁易安绷紧的腰线——那人总是爱套着米白色的针织亨利衫,袖口胡乱卷到肘处,手臂上的线条总是以一种很好看的弧度露出,九分长的深灰色棉麻裤,下摆露出一截伶仃的脚踝,桁易安是瘦的,但又不是那种嶙峋的瘦,亨利衫没有扎在裤子里,但还是透出劲瘦的腰身
最后一箱货物终于搬完,裴掠这才收回欣赏的目光。桁易安累得直喘粗气,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卡车前,抬手用力拍了拍驾驶室的车门。
驾驶室的车窗缓缓摇下,司机探出头来,桁易安从兜里掏出支烟递过去,摆手示意司机可以走了,司机接过烟,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泛黄的牙齿:“谢了桁老板,下次有活儿还找我啊!”说完,他发动车子,货车缓缓驶离咖啡店,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
桁易安站在原地,望着货车消失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转身准备回店里,却见裴掠还靠在墙边,手里捏着那块方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什么?”桁易安皱眉
裴掠耸耸肩,将方巾折好塞进自己口袋:“没什么,就是觉得桁老板干活的样子……挺赏心悦目的”
桁易安懒得理他,径直往店里走,裴掠跟在他身后,故意慢悠悠地说道:“哎,你说我这算不算工伤?搬了那么多箱,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桁易安忽然回过头来,不知何时唇间已斜斜叼了根烟,他微眯眼,随手将烟取下,指尖轻弹,烟灰簌簌飘落
“哪里疼?”桁易安迈步走近,话音未落,那截烟蒂已经被弹在地板上,他漫不经心碾上去,鞋底转了小半圈
桁易安声音的力道把握的刚刚好,语调里没有那股服从的劲,而是把人往死里打的那种气度,裴掠的眉梢微挑,目光平静的迎上去
裴掠忽然抓住桁易安的手腕,硬生生的让人家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处“这儿疼”声音里带着几分耍赖的意味,却故意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烟草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缭绕,桁易安忽然反手扣住裴掠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裴掠闷哼一声:“装模作样”
裴掠刚想开口,桁易安的手机提示音就不合时宜的响起来,他从兜里掏出手机
那个被埋没在底部的号码通过短信发来的——
–三年了,我又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桁易安盯着手机屏幕,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又迅速的向左滑删除短信,裴掠敏锐的察觉到桁易安面部变化的表情,烦躁中又带着一丝慌,裴掠算是解锁他的新表情了,刚认识那会儿,桁易安总板着个脸,跟个面瘫似的,以至于他那会儿最想骂的一句就是“装你丫的蒜”
“老情人啊?民政局是不是都快成你家了?”裴掠装作不经意的去瞄桁易安的手机,而看到的只有黑屏上自己突然出现的脸
桁易安把手机揣回兜里时,特意看了眼日期;“正好缺个看门的,你可以试试”
4月20日,距离岚漫婚礼还剩十二天,作为前夫,他思忖着至少该备上一份体面的贺礼和像样的衣服。
裴掠的手刚要搭在他肩上,桁易安便决绝的走向吧台,他拿起围裙熟练的戴上,身后的绳子却使了绊子,桁易安试图几次去系上可都没有成功
裴掠倚在吧台边,视线从他绷紧的肩线滑到腰际,忽然嗤笑一声:“怎么,连围裙都跟你闹脾气?”
他走过去,手指刚碰到绳结,桁易安就猛地侧身避开:“用不着”
裴掠挑眉,不退反进,直接扣住他手腕往自己这边一带:“别动”
围裙绳在拉扯中绷得更紧,桁易安的后背几乎贴上裴掠的胸膛。薄荷混着雪松的气息再次漫过来,裴掠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不如说是享受,但他还是搞不明白,大老爷们,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香
桁易安下意识的用力挣开手腕,像是触电了一样;“我没这么矫情”
裴掠容不得桁易安乱动,手上力道一紧,又拽了他一下。桁易安这才老实站定,不再折腾。裴掠虽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但系个蝴蝶结还是不在话下。他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缎带间,没多久,一个工整漂亮的蝴蝶结便系好了
裴掠刚系好围裙带子,桁易安就往前一步拉开了距离,头也不回地走向咖啡机
咖啡店的生意并不景气,几个小时也没等来一个客人,裴掠坐在吧台前面,店里能干的活基本上都干完了,他无所事事的翘着二两腿,单手玩着手机
桁易安看着裴掠这副大爷的样子,又想了想岚漫婚礼的日子,他抓起吧台上的毛巾,毫不犹豫的甩到裴掠脸上
裴掠眼前一黑,毛巾带着微潮的气息盖在他脸上,洗洁精的味道冲上额头,他强忍着怒火扯下毛巾,又抛回去;“你妈的,桁易安”
从小到大都没有几个人敢这么对自己,桁易安是第一个
桁易安不偏不倚的接住毛巾,在手上颠了颠又扔回桌子上∶“陪我买点东西去”
“我没钱”
裴掠嘴上说着没钱,身体却已经很诚实地从高脚凳上站起身,还顺手理了理被毛巾砸乱的头发他瞥了一眼桁易安,哼笑一声:“你请我呗?”
桁易安没搭理他的贫嘴,解下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
“关门,早点打烊”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裴掠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那一丝未能完全掩去的烦躁——显然,那条短信还在影响他
“成”裴掠没去问为什么,他知道,就算问了,桁易安也只会回一个毫不相干的答案
挂在门上的牌子换成了打烊的字样。
滨城的午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暖和,暖到裴掠身边站着个冰块也不觉得冷,太阳还没有落下的行动,毫无保留的挂在碧蓝的天上,枝叶遮住半边天,暖阳便给叶子的边缘渡上一层模糊的金边
“你车呢”
“被裴鸿邦扣了”
“你车呢”
“……洗了”
得。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裴掠抄着兜,不紧不慢地跟在桁易安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懒洋洋地黏在那截随着步伐若隐若现的脚踝上
两人走在阴凉处,一侧是爬满常青藤的墙,另一侧是车辆来往的道路,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只有鞋底摩擦路面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声
裴掠的视线从桁易安的脚踝上移开,落在他平如水面的脸上
“买什么去?”裴掠问
桁易安脚步没停,声音被微风带过来,听不出情绪;“买身能看的衣服”
裴掠挑眉,快走两步与他并肩,侧头打量他:“就你这衣架子,套个麻袋都好看”
桁易安要去的是西岗区的恒隆广场,但现在他们人在中山区,桁易安没接他的调侃,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叫个车吧”
十多公里的路程硬走是走不下去
裴掠掏出手机,麻利地打开叫车软件,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行啊,车费记你账上”
桁易安没吭声,算是默认,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街道上来往的车流,这片有钱人没有太多,所以上街的车大部分都是普通的轿车,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阴影,桁易安觉得四月的天依旧热。
网约车来得很快,一辆白色的普通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裴掠拉开后座车门,示意桁易安先上,桁易安弯腰坐了进去,裴掠紧随其后,关上了车门
车内空间不大,两人并肩而坐,胳膊偶尔会因为车辆的转弯或颠簸而轻轻碰到一起,裴掠闻着车上若有若无的烟味突然很是怀念自己那辆敞篷跑车,还好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混着刚才那块方巾留下的、属于桁易安的薄荷雪松气息,在密闭的车里微妙地交融,烟味也就不会太明显
司机放着舒缓的轻音乐,试图打破沉默:“两位去恒隆购物啊?”
“嗯”裴掠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没多话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似乎觉得这两人气氛有点怪,便也不再搭话
车程过半,桁易安一直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紧绷,裴掠则靠在椅背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没离开过桁易安,他能感觉到桁易安周身那股低气压,比平时更生人勿近
“喂”裴掠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你真有买那么正式的去参加她婚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砸场子抢新娘”
桁易安闻言,终于动了动,他转回头,视线落在裴掠带着几分戏谑的脸上,语气平淡无波:“我只是去送份礼,表示尊重,穿得体面点是基本礼仪,不像你,只会穿得像是去夜店开场”
裴掠今天穿了件印花略显骚气的衬衫,扣子还没扣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这叫时尚,懂不懂?再说了,我穿什么去,丢的也是我裴掠的人,又不会说是你桁老板的伙计”
车子终于抵达恒隆广场。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桁易安觉得阳光的暖度不减反增,大概是在车里面待久了的错觉
走进商场,冷气又一次包裹全身,方才的暖燥好像只是片刻
桁易安显然目的明确,径直走向一家以剪裁优良、风格低调简约著称的男装店,裴掠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像个视察领地的国王,打量着周围琳琅满目的店铺和来往的行人
导购小姐看到桁易安,立刻微笑着迎了上来
桁易安的气质和这家店的调性很搭。
“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
“看看西装,参加婚礼用”桁易安言简意赅
导购小姐引着他走向西装区,开始熟练地介绍当季新款和经典款式,桁易安听得认真,手指拂过一件件西装的面料,仔细比较着颜色和细节
裴掠则在店里晃荡了一圈,觉得有些无趣,他对这些板正的衣服向来没什么兴趣,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一套深灰色、带着细微暗纹的西装上,款式比桁易安正在看的那几件要稍微时髦一点
“这件怎么样?”裴掠忽然出声,打断了导购小姐的介绍,他指了指那套灰色西装:“比你手上那件死气沉沉的黑色有意思多了”
桁易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导购小姐连忙说:“这位先生眼光真好,这是我们的新款,剪裁更修身,颜色也更显气质,参加婚礼非常合适,不会过于沉闷”
桁易安没立刻反驳裴掠,而是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套西装
“试试?”裴掠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怂恿,“总不能白来一趟”
桁易安的手指在那套深灰色西装的袖口上停顿了片刻。面料细腻的触感下,是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水波般的暗纹,确实比一成不变的黑色多了些生气,又不至于轻佻
导购小姐察言观色,立刻上前:“先生,试衣间在这边,我帮您拿合适的尺码”
桁易安没看裴掠,只微微颔首:“麻烦了”
裴掠看着他接过衣服走向试衣间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自顾自地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继续扮演他的大爷,导购小姐给他端来一杯水,他颔首致谢,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瞟向试衣间的方向
时间滴答流过,只有商场远处传来的模糊音乐声
试衣间的门帘终于被掀开
桁易安走了出来
裴掠放下水杯,目光凝住
衣服的剪裁极其考究,完美地贴合了桁易安的肩线、腰身,将他的瘦削勾勒成一种利落的劲瘦,深灰色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那些细微的暗纹在灯光下流动,敛去了他平日几分疏离的冷感,多了一种沉静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气质,但他微微蹙着的眉头和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又把这份温柔拉回现实,变成一种克制而体面的矜贵
桁易安没有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随意地解开一颗,与他平时穿的休闲针织衫不同,西装让他呈现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清冷、矜贵,甚至带着一点疏离的禁欲
“啧”裴掠站起身,踱步过去,像打量一件艺术品般绕着桁易安走了半圈,“还行,人模狗样的”
导购小姐在一旁笑着恭维:“非常合身,先生,这套西装就像是为您量身定制的”
桁易安没理会裴掠的调侃,只是侧身对着镜子,看了看侧面和背后的效果
“就这套吧”他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完成一项任务,而不是买一件参加前妻婚礼的衣服
“不再试试别的了?”裴掠挑眉,“不多挑几件,怎么对得起你专程跑这一趟?”
“没必要”桁易安转身回试衣间换衣服,声音被帘子隔开,显得有些闷
裴掠耸耸肩,对导购小姐说:“包起来吧。哦对了,配条领带,别太花哨,闷骚点的那种。”他指挥得理所当然,仿佛付钱的是他
导购小姐笑着应下
等桁易安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导购已经将熨烫平整的西装装入衣袋,连同一条裴掠指的、带着相似暗纹的深银色领带一起递上
桁易安刷卡付账,动作干脆利落
提着纸袋走出店铺,商场里的冷气似乎更足了些。桁易安没说话,径直朝着出口的方向走
“不买点礼物什么的?”两人并肩走着
“嗯,现在去买”
桁易安的脚步没停,声音听起来依旧没什么波澜,但目标明确走出商场,转向一条看上去无人问津的道上
裴掠没再多问,只是慢悠悠地跟着。他很好奇,桁易安会送什么给那个即将嫁给别人的、他曾拥有过的女人。是珠宝?香水?还是某种昂贵却毫无新意的摆设?
桁易安最终停在了一家并不起眼的店铺门前。与其说是店铺,不如说更像一个工作室的展示窗口。橱窗里陈列的不是金光闪闪的珠宝,而是一些造型别致、工艺精湛的银器和水晶制品,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而非夺目的光泽。店名是一串优雅的意大利文,裴掠没细看。
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能开个店?裴掠想着。
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店内空间不大,陈列着更多精致的艺术品:手工雕刻的水晶杯、设计独特的银质摆件、细腻的陶瓷花瓶……每一样都透着低调的奢华和良好的品味。
一个穿着合体马甲、戴着金丝眼镜的老者从工作台后抬起头,看到桁易安,脸上露出熟稔的微笑:“桁先生,您来了。”
“陈师傅。”桁易安微微点头,“之前订的东西,好了吗?”
“好了好了,刚做完最后的抛光,就等您来取了。”老者说着,转身从身后的玻璃柜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
他打开盒子,推到桁易安面前。
裴掠好奇地凑过去看。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对水晶香槟杯。但绝非普通货色。杯身线条极其优雅流畅,杯脚的部分被巧妙地雕刻成缠绕的藤蔓形状,纤细而坚固,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却不刺眼的光芒。最特别的是,两个杯子的杯身底部,都被用极其精细的工艺镌刻了一个小小的、花体字母缩写。
裴掠眯眼辨认了一下——是“L.M”和“H.J”,显然是新娘和新郎名字的缩写。而在两个缩写之间,还刻着一行几乎微不可见的小字:“May 2nd, 2020”婚礼日期。
“陈师傅,手艺还是这么好。”桁易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合上盖子,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
“您过奖了,桁先生满意就好。”老者笑眯眯地,“是送给朋友的结婚礼物?真是用心了。”
“嗯。”桁易安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纠正“前妻”这个更准确的用词
他利落地付了款。
“哦对了,之前他们来打探过你”老者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金丝眼镜背后的目光略显审慎
桁易安正准备接过手提袋的手指明显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老者的目光,带着轻微不容易察觉的惊慌,又故作镇定的恢复往日沉静的目光,可眼底已经被心脏的错慌带偏;“我知道了,多谢陈师傅”他淡淡的笑了一下。
裴掠在一旁看着打谜语的两个人,着实让自己有些头大,买个礼物怎么搞得像神秘组织接头对暗号一样?
桁易安觉得该来得晚来还是早来都会来,何况已经过去了三年,也是些时候了。
提着那份精心的礼物走出去,裴掠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个盒子,咂了咂嘴:“嚯,够下本钱的啊。一对杯子,搞得这么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自己要结婚。”他话里带着明显的酸味和试探
桁易安没接话,只是把纸袋和盒子都换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下意识想去摸烟,想起礼物上不能染上烟味。又作罢了。他的烦躁似乎因为这份礼物又或是刚刚那番话的最终落实,反而更明显了一点
“接下来去哪?总不能这就打道回府吧?我腿都快走细了”裴掠抱怨着,眼睛却还在四处瞟,显然并没觉得多累。
“吃饭。”桁易安言简意赅,又朝着商场电梯的方向走去。
商场顶楼有不少餐厅,桁易安选了一家相对安静的西餐厅,落座时,裴掠毫不客气地占据了里边靠窗的位置,把两条长腿舒展开。
“桁老板大气。”裴掠翻着菜单,嘴上奉承,点的却全是价格不菲的招牌菜,末了还要了一瓶挺不错的红酒。
桁易安没说什么,只给自己点了一份简单的意面和一杯苏打水,等餐的时候,他靠着椅背,目光落在窗外,似乎又在出神。
像是等了好一会儿,饭才上齐。
裴掠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吸引他的注意力:“喂,我说,你这副样子,不会是真对那谁……旧情未了吧?”
桁易安转回头,眼神冷淡地扫过他:“吃你的饭。”
不过旧情未了倒算不上,他觉得自己挺对不起岚漫的,在一起的时候挺多算是顶着夫妻的名分,三年期间什么事也没干,桁易安也因为一些问题没怎么顾及过她
裴掠嬉皮笑脸,却也没再穷追猛打。酒先上来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晃悠着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度。“说真的,你去参加婚礼,什么心情?尴尬?不爽?还是祝福?”
桁易安沉默了一下。服务生正好送上餐点,打断了对峙。
裴掠切着牛排,眼神却还瞟着桁易安。见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卷着盘子里的意面,似乎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裴掠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桁易安忽然开口了,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没什么心情。只是一个仪式。”
“装。”裴掠嗤笑一声,“那你慌什么?”
桁易安叉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着裴掠:“跟你没关系。”
“行行行,没关系。”
裴掠嘴没闲着,慢慢地吃起来
狗急了会跳墙,人饿了会发疯,裴家大少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现在竟对着一档普通又透着高级的西餐厅馋得慌了阵脚,要怪也就怪跟着桁易安吃一顿饿三顿,平时不是泡面就是泡面,怪不得桁易安看上去骨瘦如柴
但还要矜持些,毕竟要有些富家的架子装一装,裴掠故意把速度放慢来品尝眼前的牛排,要是太快会失了仪态自己少爷的名誉往哪搁
桁易安倒显得自然多了,连矜持都不用装,那种感觉像是从他骨子里渗出来,不是娘炮而是天生自带的美感与疏离感,桁易安眼前还剩下一大半的意面,却只是沉默的喝着杯子装的苏打水,偶尔看一眼窗外的暮色
裴掠撑头看着桁易安这副优雅到像是装出来的样子,和在咖啡店时派若两人,一个人怎么能把斯文的闷骚体现得淋漓尽致,裴掠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桁易安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扫过裴掠略显戏谑的脸。用叉子卷起几根意面,动作依旧慢条斯理
“桁易安,你这也太骚了吧”裴掠说话几乎不过脑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这句话就算过脑子几百遍,他也想说出来
桁易安从出生到现在还没听过有人这么形容他,现在倒是开了眼界了,他没接话,仿佛裴掠的话只是空气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裴掠就这么看着他,视线描摹了好几遍桁易安的轮廓,眉毛、眼睫、鼻梁,以及唇瓣,这么一看,桁易安的长相确实有股女人身上的美,但不多,又不会在人群中很显眼,靠近便给人一种清冷感。
桁易安察觉到目光转过头,这撞见两个男人直挺挺的站在裴掠右后方,高些的那个没个正形,胳膊松垮垮搭在同伴肩上,牛仔裤裤脚卷到脚踝,露出沾着灰的帆布鞋,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打量,另一个则双臂环胸站着,黑色连帽衫拉链拉到顶,下颌线绷得很紧,没说话,只用目光定定扫过他
桁易安低头沉默地吃了一卷意面,淡淡地丢出两个字“后面”
裴掠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桁易安什么意思,便立刻回头,直到看见两人的样貌——洛遥和崔烁,裴掠脸上的戏谑瞬间收敛,反而是有些心虚的笑了笑
他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后仰;“呦,巧啊”
洛遥搭在崔烁肩上的手没动,眉毛挑得老高,视线在裴掠和桁易安之间来回扫了几趟,最后定格在裴掠脸上,嘴角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这谁啊这是”一口熟悉的京腔丝毫未变
崔烁没吭声,连帽衫下的目光沉沉的,只落在桁易安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冷意
“桁易安,和你们说过”裴掠回答
“嗬”洛遥这声儿“嗬”拖得老长,里头儿的味儿那叫一个足,“敢情这位就是比桥洞儿里暖和的那主儿啊?”
他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崔烁,“瞅见没,人裴少爷找着长期饭票了,怪不得最近消息都不带回的。”
桁易安放下叉子,金属与瓷盘轻轻磕碰出一点声响。他抽过餐巾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洛遥,目光平静无波,像是没听出那话里的刺儿:“你好。”
洛遥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像是拳头砸进棉花里。
裴掠皱起眉,脚在桌下不轻不重地踢了洛遥的小腿一下:“会不会说人话?”
“哎哟喂,”洛遥龇牙咧嘴地揉腿,“裴掠你丫重色轻友是吧?”他转而看向桁易安,眼神里多了点毫不掩饰的探究,“哥们儿,哪儿发财啊?能把我们裴大少收拾得这么……服帖。”他最后一个词咬得意味深长。
崔烁终于动了动,他往前迈了半步,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冷硬的质感:“裴掠,聊两句。”这话是对裴掠说的,但眼睛依旧盯着桁易安,像是要从他脸上剜下点什么。
桁易安与他对视了一秒,然后极其自然地垂下眼,端起苏打水喝了一口,仿佛置身事外。
裴掠啧了一声,明显不耐烦,但还是站了起来:“事儿逼。”他对着桁易安偏了下头,“等我会儿。”
桁易安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裴掠跟着崔烁往餐厅角落的绿植后面走了几步,洛遥没跟过去,反而一屁股坐在了裴掠刚才的位置上,大大咧咧地拿起裴掠那杯没喝完的红酒闻了闻。
“啧,挺会挑啊,这酒不便宜。”洛遥晃着杯子,斜睨着桁易安,“说说呗,怎么跟我们裴公子勾搭上的?”
桁易安拿起自己的水杯,指尖沿着杯壁慢慢滑过,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他给我打工。”
“打工?”洛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乐出来,“他?裴掠?给你打工?搬砖还是送外卖啊?”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哥们儿,蒙谁呢?裴鸿邦要是知道他宝贝儿子在外头给人端盘子,能把你那店掀信不信?”
另一边,崔烁背对着这边,声音压得很低,但隐约能听到几个词:“……找你几天了……裴叔那边……”
裴掠的表情在绿植的阴影里看不分明,只看到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少管……我心里有数……”
桁易安收回余光,看向面前笑得一脸促狭的洛遥,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没到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的空气凉了几分:“他欠我钱。”
洛遥的笑瞬间僵在脸上:“……啥?”
“打工抵房债”桁易安语气平淡,“要不,你帮他还了?我也好让他赶紧走人。”他说着,还真就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计算器,纤细的手指在上面按了几下,然后屏幕转向洛遥,“零头抹了,诚惠这个数。”
洛遥瞪着屏幕上那串不算天文但绝对能让他肉疼一下的数字,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他看看手机,又看看桁易安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他真干得出来的脸,气势一下子矮了半截。
“……操,”洛遥往后一靠,悻悻地把酒杯推远,“你们俩的事儿,我可掺和不起。”
这时,裴掠和崔烁一前一后回来了。裴掠脸色不大好看,崔烁则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聊什么呢?”裴掠重新在桁易安身边坐下,目光在洛遥吃瘪的表情和桁易安平静的脸上转了一圈。
“聊你怎么卖身还债的光荣事迹呗。”洛遥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
裴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扭头看桁易安,桁易安已经拿起刀叉,继续慢条斯理地对付那盘快凉透的意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崔烁看了一圈只好坐在洛遥旁边。
“你俩出去怎么不叫我?”裴掠问。
“哪是没叫你啊,是您不给我们机会呐”洛遥回答。
裴掠没明白什么意思,挠了挠头
“看微信。”崔烁在一旁当上人形翻译机
裴掠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连串的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提示涌了出来,大部分来自洛遥和崔烁,最上面几条还夹杂着他父亲裴鸿邦助理的简短留言,他啧了一声,拇指划掉通知,锁屏,把手机扔回桌上
“看见了?”洛遥翘着二郎腿,晃悠着脚尖,“跟他出来,连消息都听不见,裴少爷,您这谱儿越摆越大了。”
裴掠啧了一声,没去捡手机,身体往后一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烦不烦?出来吃个饭也得实时汇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崔烁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视线却像钉子一样落在裴掠身上,显然也对这事极为不满。
桁易安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意面,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他像是完全没感受到这桌陡然紧张的气氛,或者说,感受到了也毫不在意
“我的错。”桁易安的声音平缓地插入,“店里忙,拉他出来当苦力搬货,刚完事,手机可能静音了没调回来。”他这话是对着洛遥和崔烁说的,解释得合情合理,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裴掠愣了一下,侧头看向桁易安。这家伙居然在帮自己打圆场,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洛遥和崔烁显然也没料到桁易安会突然开口,而且是这样一种近乎“维护”的姿态。洛遥张了张嘴,一时没找到话接。崔烁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审视的目光从裴掠脸上移到了桁易安那里。
桁易安却已经站起身:“我吃好了。你们聊,我去趟洗手间。”他径直朝着餐厅角落的通道走去,把那片略显凝滞的空气留在了身后
他一走,桌边的气氛更加古怪。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洛遥追问着
“别这么说,桁易安能收留我已经很尽人意了。何况我当初还错把人店砸了。所以,我不想再从你们口中听到桁易安不好之类的话。”
错砸店这事儿,要从三年前说起,裴掠为了给陷害崔烁把他高考证锁后备箱里的亲哥哥报仇,派了一群肌肉发达,在道上混出点名声的混混去砸崔烁亲哥女人的咖啡店,反正是给了不少的钱
结果一个个被揍的鼻青脸肿,不知道是以为被跆拳道黑带九段给打了,那几个像胖头鱼一样的人跑回公司找裴掠的时候,说咖啡店的老板是男的,裴掠才发觉砸错店了。
直到他抱着好奇心见到桁易安的第一眼,他觉得一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人,居然深藏不露的一人单挑6个壮汉,还能完胜且没受伤,裴掠第一次对一个仅仅一面的人如此感兴趣
再之后,他光临了这家咖啡店持续三年,永远不变的位置,以及总是想约桁易安吃饭的心思,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成了兄弟
洛遥觉得自己这么说确实挺不好的,便没再说下去。
“对了。”裴掠像是想到什么,“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嗐,甭提了!”洛遥一撇嘴,眉眼耷拉下来,“本来约我女神来看片儿,好家伙,人早名花有主了!票都攥手里了,没辙,只能拽上崔烁这孙子来凑数。”
崔烁在一旁像个哑巴
“周弑没来啊?”
“她?更甭提了”洛遥一摆手,嘴角往下撇,“人那儿啊,眼里就剩她那辆电驴子了,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正说着,桁易安回来了。他额前的发丝稍微沾湿了一点,水珠顺着冷白的皮肤滑下,消失在衣领里。他神色如常,甚至比刚才更平静了些,仿佛刚才只是去洗了把脸,冷静了一下。
“聊完了?”他看向裴掠,声音平淡。
桁易安回到桌边,并没有立刻坐下。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看向裴掠,语气不容置疑:“裴掠,走了,账我结过了。”
这显然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裴掠正被洛遥和崔烁盯得浑身不自在,闻言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成。”他抓起桌上的手机塞进裤兜,冲洛遥和崔烁抬了抬下巴,“回了,有事儿……呃,没事也别老打电话。”
洛遥还想说什么,被崔烁一个眼神制止了。崔烁的目光在桁易安身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包含的审视意味更浓了,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桁易安甚至没再看那两人一眼,转身就朝餐厅外走去。裴掠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餐厅门口的拐角。
“操……”洛遥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憋了半天才吐出一个字,“这他妈叫‘打工’?裴掠那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崔烁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眼神晦暗不明:“那个桁易安,不简单。”
“岂止是不简单!”洛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刚看见没?裴掠跟他说话那语气,那眼神……我跟他穿开裆裤就认识,就没见他这么……这么……”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收敛。”崔烁替他说了出来。
“对!收敛!还他妈有点怵?”洛遥一拍大腿,“奇了怪了,滨城什么时候出了这号人物?能把裴掠治得服服帖帖?”
崔烁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别管那么多了,电影也该开场了”
洛遥撇撇嘴,“行吧。不过这事儿可真够新鲜的……”
下行电梯里,裴掠故意站得离桁易安很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餐厅香氛和雪松薄荷气。
“现在回去?还早呢。”裴掠看着电梯镜面里桁易安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嗯。”桁易安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上。
走出商场,天色有些暗沉,街道车水马龙,喧嚣扑面而来,瞬间将两人从餐厅里那点微妙的静谧中拉扯出来。微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整座城市,桁易安走得很快,裴掠几乎要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桁易安站在路边准备叫车,他身姿挺拔,手里提着装着昂贵西装和精致礼物的纸袋,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模糊,透出一种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裴掠却忽然伸手拦下了一辆刚好驶过的出租车
桁易安拉开车门,刚要坐进去,裴掠忽然伸手,按住了车门顶部。
“桁易安。”他叫了一声,语气难得地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
桁易安动作顿住,回头看他,眉头微蹙,似乎不解他又要发什么疯。
裴掠想说些什么,却总是在嘴间说不出口,他笑了笑;“没事,回家吧”
“……嗯”
坐进出租车后座,裴掠报出地址,然后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瘫进座椅里,桁易安坐在他旁边,依旧坐得笔直,看着窗外流逝的夜景。
车子在夜晚的城市中穿行,载着各怀心事的两人,驶向那个暂时收容他们的、飘着温馨和安稳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