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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P/8. ...

  •   议事楼里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油灯的光晕在玉笙苍白失神的脸上跳跃,却照不进他那双骤然失去焦点的眼眸。他仿佛变成了一尊精美的银饰人偶,华丽,却没有灵魂。

      父亲与傅峥嵘的过往,像一场荒诞离奇的戏文,每一个字都砸得他神魂欲裂。仇恨的基石轰然倒塌,留下的不是解脱,而是无边无际的迷惘和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牺牲、所有在傅司珩身边虚与委蛇的日夜……此刻都像是一个巨大而讽刺的笑话。

      “少主?”波松长老担忧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漩涡中稍稍拉回。

      玉笙猛地回过神,指尖冰凉。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银项圈,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他需要消化这个真相,需要一个人待着。

      “我……我知道了。”他站起身,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他自己的,“多谢阿叔公,波松长老。”

      他没有再看那堆泛黄的文件和那张刺眼的照片,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他转身,步伐有些虚浮地离开了议事楼,裙摆的银铃发出杂乱无章的轻响,一如他此刻的心绪。

      两位长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相视一眼,眼中充满了担忧与无奈。

      玉笙没有回自己的吊脚楼,而是凭着本能,一步步走向寨子后山的禁地——那里有一处深潭,是历代巫王静思、与自然沟通的地方,也是他父亲生前常去之所。

      潭水幽深碧绿,倒映着四周参天的古木和天空的流云,静谧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和情绪。

      玉笙跪坐在冰凉的青石上,望着水中自己戴着繁复银饰的倒影。这张脸,继承了父亲几分清俊的轮廓,此刻却写满了茫然。

      复仇?
      向谁复仇?
      向已经死去的傅峥嵘?
      向可能毫不知情的傅司珩?
      还是向那冰冷无情、碾碎真情的家族利益和命运?

      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会希望自己怎么做?

      他想起傅司珩。
      想起那个男人炽热偏执的眼神,笨拙的呵护,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以及最后发现他闯入书房时,那混合着震怒与破碎痛楚的目光……

      心脏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楚。

      如果傅司珩对此一无所知,那他对自己所有的好,是否……也曾有过几分真心?而非全然是“情丝绕”和自己刻意引诱的结果?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玉笙强行掐灭。

      不能心软。
      无论如何,他是傅峥嵘的儿子,是傅家的人。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隔着父辈的血泪和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是……恨意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纯粹和理直气壮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潭边,任由山风吹拂着他的长发和银饰,从日暮西山坐到月上中天,仿佛要化作山间的一尊石像。

      直到——

      “少主!少主!”一个年轻的寨民气喘吁吁地跑来,打破了禁地的宁静,脸上带着惊慌和一丝无措,“寨子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穿着打扮不像山里人,开着那种……铁壳子车!为首的那个男人……气势好吓人,指名道姓要见您!”

      玉笙空洞的眼神骤然聚焦!

      铁壳子车?
      气势吓人的男人?

      一个名字几乎瞬间撞入他的脑海——傅司珩!

      他怎么来得这么快?!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玉笙猛地站起身,裙摆银铃激烈碰撞,发出清脆却急促的声响。冰冷的血液似乎瞬间重新流动,却带着一种兵临城下的紧张感。

      他还没来得及理清纷乱的思绪,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这个“仇人之子”,对方就已经追到了他的家门口!

      “来了多少人?”玉笙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十、十几个人!都看着很不好惹!”寨民显然被那群不速之客的气势震慑到了。

      玉笙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暂时压下了所有的混乱和迷茫。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恩怨几何,此刻,傅家的人都打上门来了。他作为苗疆的少主,绝不能退缩,更不能示弱。

      “知道了。”玉笙整理了一下略有凌乱的银饰和衣裙,脸上所有软弱的情绪尽数褪去,只剩下属于巫王继承人的冰冷威严,“带我过去。”

      他倒要看看,傅司珩千里迢迢追到这苗疆深山,是想做什么?

      兴师问罪?
      还是……另有目的?

      玉笙跟着寨民,快步走向寨门。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一种与寨子宁静氛围格格不入的紧绷和肃杀。

      寨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被惊动的寨民,他们手持农具或猎刀,警惕地看着寨门外那群黑压压的不速之客。

      几辆黑色的越野车粗暴地停在不远处,车灯大亮,刺目的光柱撕裂了山夜的黑暗。

      为首的男人,背对着灯光,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极不相符的昂贵黑色风衣,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凌厉气场和一种……几乎化为实质的阴沉暴怒。

      即使看不清面容,玉笙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傅司珩。

      他果然来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玉笙的视线,傅司珩猛地转过身。

      车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深刻却冰冷的侧脸轮廓,那双曾经盛满痴迷和纵容的桃花眼,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黑暗,精准无比地死死锁定了人群中的玉笙。

      当他看到玉笙那一身繁复神秘的苗疆服饰、满身璀璨银饰、以及那双冰冷疏离、再无半分依赖怯懦的眼睛时,傅司珩的瞳孔骤然缩紧,眼底翻涌的怒火和痛楚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一步步向前走来,无视了所有挡在他面前的、虎视眈眈的寨民,目光始终胶着在玉笙身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碾磨出来,带着血腥般的恨意和不敢置信的嘶哑:

      “玉、笙。”
      “或者,我该叫你……苗疆的少主?”
      “骗我骗得……开心吗?”

      —》》》—

      傅司珩的话如同冰锥,裹挟着被欺骗的滔天怒焰,狠狠砸向玉笙。

      寨民们闻言更加警惕,手中的武器握紧,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冲突。

      然而,被那双燃烧着恨意和痛苦的眼睛死死锁定的玉笙,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消散在山风里,却带着一种与此刻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复杂的疲惫。

      他确实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依附他、在他身边扮演乖巧柔弱的玉笙了。

      但傅司珩质问“骗我骗得开心吗”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除了愤怒以外的破碎,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玉笙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不爱他吗?

      假的。

      只是那份爱,被太多的算计、隐瞒、父辈的恩怨和如今的立场裹挟,变得面目全非,沉重得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玉笙抬起手,对着身后紧绷的寨民们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他的目光重新迎上傅司珩,那双曾盛满水光显得无辜可怜的眸子,此刻清澈依旧,却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整片幽潭的冷寂和威严。

      “傅司珩,”他开口,声音不再软糯,清泠如山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让你的人退出去。惊扰了我的寨民,对你没好处。”

      傅司珩几乎要气笑了,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怎么?少主这是要跟我谈条件?还是觉得,到了你的地盘,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他带来的手下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气势汹汹,显然都是精锐。

      玉笙却仿佛没看到那些人的动作,他只是微微侧头,对身旁的一位寨老轻声用苗语吩咐了一句。寨老愣了一下,看了看玉笙平静无波的脸,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示意几个寨民让开了一条通路。

      “我只让你一个人进来。”玉笙看着傅司珩,语气淡然,“至于你的人……”

      他话音未落,垂在身侧的手看似随意地抬了抬。

      宽大的袖口随风轻荡。

      下一秒,异变陡生!

      无数只诡艳非凡的蝴蝶,仿佛凭空出现,它们翅翼上闪烁着幽蓝、暗紫、绯红的复杂光泽,如同瞬间泼洒出的浓墨重彩,几乎遮蔽了月光和车灯的光芒!它们无声无息地出现,速度快得惊人,直扑傅司珩带来的那些手下!

      同时,玉笙裙摆和银饰上的细小银铃无风自响,发出一种奇异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人脑的清脆铃声,与蝶翅震动的频率形成某种诡异的和鸣!

      “啊——!”
      “什么东西?!”
      “我的头……好痛!”

      惨叫声瞬间响起!

      那些训练有素、身手不凡的手下,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便纷纷抱着头痛苦地倒地哀嚎,有的直接昏死过去,有的则如同陷入梦魇般胡乱挥舞着手脚。

      眨眼之间,傅司珩带来的所有人,全军覆没,躺了一地,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声。

      而那群诡艳的蝶蛊,在完成任务后,又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奇异的银铃声,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细微的余韵。

      整个寨门口陷入一片死寂。寨民们虽然知道自家少主本领非凡,但亲眼见到如此神秘莫测的手段,依旧感到震撼和敬畏。

      傅司珩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他带来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这就是玉笙真正的力量?这就是苗疆蛊术?

      在他还处于极度震惊之中时,玉笙动了。

      他赤足踩过一地狼藉的“宵小”,绣花绑腿和百纳布鞋轻盈无声。他一步步走到傅司珩面前,站定。

      然后,他伸出手,冰凉的、戴着银色指环的指尖,轻轻挑起了傅司珩的下颌。

      这个动作,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一丝轻佻的侮辱,与当初傅司珩对他做的何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傅司珩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想要挥开,却发现自己在那双深邃眼眸的注视下,竟然动弹不得!并非物理上的束缚,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震慑。

      玉笙微微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唇角勾起一个妖异又危险的弧度,笑容蛊惑众生,却又冰冷刺骨。

      “珩哥,”他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内容却石破天惊,“现在,重新认识一下?”

      “苗疆十万大山,下一任巫王,玉笙。”

      月光洒在他身上,银饰流转着冰冷的光华,裙摆的银铃在他话音落下时发出最后一声清越的脆响。

      圣洁,又妖异。
      脆弱,又强大。
      如同山间最美丽也最致命的毒蕈。

      傅司珩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这张他曾经无比痴迷、觉得每一处都长在自己心尖上的脸,此刻感觉无比的陌生,又无比的……惊心动魄。

      被骗的愤怒依旧在燃烧,但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战栗和征服欲,却悄然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滋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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