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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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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静延刚下车,就听到财务室的小姑娘喊了一声“程总到了!”整个办公区都回荡着她的声音。何明深一抬头就看到大敞的窗户探出几颗脑袋,像跟人对上眼的麻雀,叽叽喳喳就飞走了。程静延预想到财务们的脸色,未卜先知地为自己叹了口气。
何明深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以前工作的地方年轻人也不少,但大家都不会这么生动,要是下一份工作有这样的同事,大概上班就不会太枯燥了吧。
但做老板的程静延,对这样的员工却有些难以消受,尤其是看到财务室三朵金花各自捧着一叠文件票据,守在他办公室门口,然后目光如炬地齐齐看来时。
程静延开了门,先请财务进去,进门前和何明深对视一眼,何明深无师自通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往角落一坐。
刚坐下,要盖章的文件就垒到程静延面前,小林拉开椅子坐下,边给程静延指签章的地方,边皮笑肉不笑地问:“程总来的路上遇到车祸,还是发生车祸了?”
听到这么悚然的提问,在书架前装模作样乱看的何明深都投来不可置信的一眼。
“在车上谈事,开得慢了点。”程静延说。
“一小时的路开了两小时,看来谈的事情挺重要。”小林挖苦道。
程静延若有所思地觑了觑何明深:“算是吧。”除了等签章,财务室要干的活儿多的很,小林看了半天觉得不对,程静延盖章和翻页的都是同一只手,便问:“您左手怎么了?”
顿时,满屋子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程静延的左手,只有他第一时间往何明深的方向看去。
何明深快步走了过来,在其他人好奇的打量中尴尬道:“他左手有伤,是……”
“我不小心撞到了。”程静延抢先解释。
两个小姑娘没多想,还体贴地把文件和票据直接摊开,可跟着程静延做事时间最长的小林却嗅到了不对劲,看戏似的问:“撞哪儿了啊,翻翻纸都用不了力?”
程静延给她一记警告的眼刀,示意她适可而止,何明深却被两人的对话带偏,绞尽脑汁地想哪个回答才显得比较合理。
小林看何明深一脸为难,“噗嗤”笑了,先做了自我介绍后,才明知故问道:“你是程总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前微妙的停顿让何明深有些在意,他望向程静延,程静延正审阅着一份合同,专心得像没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似的。
何明深说了自己的名字后,腼腆一笑,答道:“是朋友。”
“以前没见过你啊何先生,怎么今天有空陪程总上班啊?”小林知道程静延的性向,开起玩笑来就有些别的意味。
何明深还没想好怎么说,程静延就叫了一声“小林”,指着合同上的一个金额问:“这是怎么得出来的?”这就是暗示小林不要再说了。
小林会意,三言两语讲清楚,带着两个下属回财务室,临走前说:“程总,既然受伤了,你就慢慢签,但也别太慢,下午上班前麻烦你拿过来了。”
何明深见过脾气大的财务,但小林这种敢开老板玩笑的财务还是第一次见,程静延便跟他说起刚接手工厂不久时的事。
“之前的财务经理还是我姑姑,他儿子在仓库做事,里外弄走不少钱,我爸虽然知道,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教训两句,我妈提出让姑姑一家离开工厂,她可以出一间铺面的钱给他们自己做生意,结果半年不到亏了血本无归,又想要回厂里,我妈一直阻拦,为此我爸妈大吵一架,我爸还是心软,让姑姑回来了。”程静延一哂,“他们谈离婚时,我妈一定要把股份转让或折现,就是不想再管工厂这一摊烂事。”
打听别人的事情并不好,何明深的理智刚冒头,就被更旺盛的好奇心压制下去了:“后来呢?”
程静延:“我接手工厂刚刚半年,姑父投资失利还要赔款,姑姑被撺掇着挪用了一笔货款。但不巧的是前一个月刚把新设备和原料的费用结清,账面上快没钱了,当月就等这笔货款周转给工人发放工资,结果就是那个月工资没发出来,我也不知情给不出说法,有人直接找上我爸要钱,姑姑东窗事发,我爸脸上挂不住,只能把姑姑调到后勤。姑姑走了,财务经理的位置总不能一直空着,当时面试了好几个人,选了小林。”
何明深听了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得惊叹:“好复杂……”
“复杂”,程静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把盖了章的合同放到一边。他从小到大,不论是家庭还是工作,听得最多的形容就是“复杂”,但在他看来,人物或事件的关系图里,旁人和旁的事都是一些枝枝节节,最中心也是最关键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听完故事的何明深意识到自己又耽误了程静延的时间,愈发内疚,主动干起助理的活儿,给程静延端茶送水,又给他做人形翻页机,手上一直不停,看起来比“程总”忙多了。
没招过助理、万事亲力亲为的程静延马上适应了何明深的协助,连没受伤那只手都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居然还提前完成了工作。
小林回到自己的主场派头比总经理还大,眼睛盯着屏幕,手往边上一指,让程静延把东西放那里就行。
程静延放了文件没有着急走,回头看了看财务室外等候的何明深,对小林说:“下午找个方便的时间,把怡姐和人事经理一起叫到小会议室,就说有求职者面试……”
没等程静延说完,小林就反应过来了:“何先生?他要面哪个岗?还面什么啊你直接说一声不就行了。”
小林挺有眼色地压低了声音,但又连珠炮似地说了一串,程静延哪个都不想回应,像从古至今的所有独裁者一样说出那句经典台词:“你别管了,照做就行。”
“那哪个岗总能说吧?”小林耐着性子说,“面试官也要提前准备的啊。”
程静延泰然自若道:“等我问问他。”
合着是一厢情愿。小林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觉得这些当上司的都有病,非要挑最忙的时候,给他们增加不着四六的额外工作。
程静延算老板里有良心的:“今年过年,你们财务室所有人多放一天假,早走还是晚回自己选。”
小林眼神立刻一变,狠狠恭维了几句,末了还是忍不住八卦:“这是在追啊,还是……”
程静延是或否的答案都没给她,意味不明地一笑便出去了。
何明深自觉财务室是要紧地方,无事最好不要靠近,何况这是程静延的工厂,他避嫌都快避到了楼梯间里,程静延在走廊找了找才看见他。
“走吧。”程静延拍拍何明深,带他往宿舍区去,“没想到一来就这么多事……”他扫了扫何明深身上,歉意道:“很不舒服吧?”
何明深扯了扯衣服,倒不是难受,而是有些难为情了。虽然在办公室里用了漱口水和洗了脸,但是程静延让他换衣服时,何明深却觉得自己没洗澡,怕弄脏,所以没换,中间一忙,他就忘记了。可程静延这么一提,他就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恨不得赶紧钻进地缝里。
程静延把何明深的窘态尽收眼底,他没什么所谓,却担心何明深介意,于是出电梯时换了话题,一路上详细介绍了厂区内的设施和环境,直到到达宿舍楼。
楼下的保安早就看到程静延,两人才到楼下就递出钥匙,领着他们进了间空置的房间。
“虽然没人住,但一直有人打扫,干净得很!热水是24小时供应,不过等会就下班了,工人用水量大,可能水会没那么热,得洗快点儿。”
程静延先进浴室看了眼,放出热水后才对保安点了点头,保安对着何明深笑笑,出去时还帮他们带上了门。
何明深对环境的要求不高,何况就是洗个澡而已,哪怕是冷水都行,他从程静延手里接过东西,迫不及待就钻进浴室,水流冲刷着身体时,他舒了口气,像劫后余生似的。
这种老式宿舍楼的热水都是大锅炉烧出来的,水温不好调节,不是冷就是烫,何明深才冲了不到半分钟,浑身的皮肉就开始泛起靡红,再多洗一会儿,连骨头都要烫软了,适应之后,他反而觉得很畅快。人一放松,就容易思考,何明深闪回过程静延的好几句话,身体赤裸时连心也会坦诚一些,他同意程静延很多观点,但关于说“不”的部分他还有些模糊。
理解不了过于抽象的概念时,何明深就会代入到自己的现实生活里。如果他“不想”邋遢地站在程静延旁边,是不是可以直接说出来?可他没说,何明深想了想,是因为自己“不敢”。就像他打拳的风格总是趋于保守,要等别人先攻击或先暴露弱点后他才会回击。打拳是比赛,不敢随便出拳是怕输、怕受伤,那为什么不敢对程静延直接说?在程静延的剖析里,何明深早就把自己置于低一级的位置上,觉得自己不会赢自然也不会怕输,那他还在不敢什么呢?
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