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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清醒的“疯子” ...

  •   周四的晨光像掺了灰,透过病房的铁窗时,被切割成细碎的格子,落在水泥地上,连带着空气都泛着冷意。江自知刚咽下老赵递来的白色药片,苦涩的药味还粘在舌尖,没来得及喝水漱口,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护工日常的拖沓,而是带着某种压迫感的“咚咚”声,像是在拖拽什么重物。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邻床的老周也停下了抠指甲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这里,任何异常的动静都可能意味着麻烦。很快,两个护工架着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西装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浅白的印子,领口却还系着领带,只是领带歪得厉害,像被人胡乱扯过。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但每一根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痕迹,连被护工架着胳膊的姿势,都带着一种本能的僵硬——不是病人的麻木,而是反抗后的无力。

      “这是新来的,陈默。”老赵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包口露出半截衬衫的衣角,“以后跟你住一张床,江自知,你少跟他瞎嘀咕,老实点。”

      护工把陈默往空床上一推,陈默踉跄了一下,扶住床沿才站稳。他没看老赵,也没看周围的病人,只是低头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尘,动作缓慢却认真,像是在整理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江自知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茧子——那不是干粗活磨出来的,更像是常年握笔、敲键盘留下的痕迹,和这里大多数病人粗糙的手截然不同。

      “陈默,听好了。”老赵把帆布包扔在陈默床上,包砸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在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按时吃药,按时参加训练,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要是敢耍花样,小黑屋等着你!”

      陈默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很亮,不是那种疯癫的亢奋,而是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像在评估眼前的人和环境。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弯腰拿起帆布包,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里面只有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还有一本封面磨损的书,江自知瞥了一眼,是《财务管理学》。

      老赵见他“听话”,骂骂咧咧地走了。病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只有老周偶尔抠指甲的“沙沙”声,和窗外风吹梧桐叶的轻响。陈默坐在床边,没立刻换病号服,只是把那本《财务管理学》放在腿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书脊,眼神里的冷静慢慢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像是愤怒,又像是不甘。

      江自知看着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人,和这里的“疯子”不一样。他试探着拿起枕边的铅笔,假装要削笔,声音压得很低:“你……也是刚被送进来的?”

      陈默的手指顿了一下,没立刻回答。他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才转过头,声音比江自知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昨天下午。”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很久没说话,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喉咙。

      “因为什么?”江自知追问。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在这里,问“因为什么”太奢侈了,大多数人的答案都是“他们说我疯了”,可他还是想知道,眼前这个握着《财务管理学》的男人,到底为什么会被关进来。

      陈默的嘴唇动了动,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呢?他们说你是什么病?”

      “认知紊乱。”江自知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捏着铅笔,“说我总幻想公司被人做空,说那些IP地址都是我编的。”

      他说完这句话时,明显看到陈默的眼神变了——那种冷静的审视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震惊的锐利,像是在黑暗里突然看到了光。陈默往前凑了凑,西装的衣角蹭到了床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的公司……是江氏集团?”

      江自知猛地一愣,手里的铅笔差点掉在地上:“你怎么知道?”他从没跟任何人提过公司的名字,老赵登记信息时也只写了“江自知”,没提“江氏”半个字。

      “我以前查过。”陈默的声音压得更紧,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确认老周还在低头抠指甲,才继续说,“我是做财务的,之前在一家投资公司当财务总监。去年年底,我发现公司有一笔资金流向不对劲——专门针对江氏集团的股票,而且……”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而且用的IP地址,全是伪造的,都指向城南的一栋写字楼。”

      “城南写字楼?”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赶紧抓住陈默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是不是星光大厦?18楼?”

      陈默被他抓得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你也知道?”

      “我查了半个月!”江自知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又赶紧压低,“我发现那些做空账户的IP全来自那里,可我还没来得及报警,我爸妈就说我疯了,把我送来了这里!”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憋了很久的气终于找到了出口,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他第一次遇到一个“懂”他的人,一个知道“IP地址”不是幻觉的人。

      陈默看着他,眼神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共鸣。他叹了口气,松开了手里的《财务管理学》,书落在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我比你惨点。我把证据整理好,准备交给审计局,结果被老板发现了。他说我‘精神失常,胡编乱造’,直接叫了护工,把我送到了这里。”

      他的手指攥紧了西装的下摆,指节泛白:“我没疯。那些账本我都复印了,藏在我家书柜最里面的那本《资治通鉴》里——我爸妈不知道,他们还以为我真的病了,每周就来看我一次,每次都劝我‘好好治病’。”

      江自知的心跳得更快了——账本!陈默有证据!这意味着,他不是在幻想,江氏被做空是真的,他没病!他赶紧问:“你家在哪里?有没有能联系上的人?我以前的助理小林,他知道怎么处理这些证据,只要能把账本拿出来……”

      “我有个朋友。”陈默打断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纸条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发毛,像是被反复折叠过很多次。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江自知看到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地址和一个手机号,字迹工整,却带着一丝仓促,像是在匆忙中写下来的。

      “这是我家的地址,还有我朋友的电话。”陈默把纸条往江自知手里塞,手指碰到江自知的手心时,江自知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我朋友是律师,他知道怎么处理这些证据。你要是能联系上他,让他去我家拿账本,只要账本到了审计局手里,就能证明我们俩都没疯!”

      江自知赶紧接过纸条,指尖因为激动而发抖。他飞快地把纸条折成更小的方块,塞进病号服的袖口——那里贴着皮肤,能感觉到纸条的温度,像是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里又疼又暖。这是希望,是他被关进来这么久,第一次摸到的、实实在在的希望。

      “你们在干什么?交头接耳的!”

      突然,小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江自知和陈默同时僵住,江自知赶紧把胳膊放下来,假装在整理袖口,陈默则拿起《财务管理学》,低头翻着书页,手指却在书页上停着,没敢动。

      小李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记功本,笔尖在纸上敲得“笃笃”响,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训练的时候不准说话!尤其是你,陈默,刚来就敢违反规矩?是不是想尝尝小黑屋的滋味?”

      陈默没抬头,只是小声说:“我没说话,就是在看书。”

      “看书?”小李冷笑一声,伸手夺过陈默手里的书,翻了两页就扔在地上,书脊“啪”地撞在水泥地上,封面裂开了一道缝,“在这里,只有训练,没有看书!赶紧拿起铅笔,画直线!要是敢少画一条,今天就别吃饭!”

      陈默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弯腰捡书,又忍住了。他慢慢拿起地上的铅笔,指尖攥着笔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小李瞪了他们一眼,又巡视了一圈其他病人,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病房里又恢复了沉默,只有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江自知偷偷看了一眼陈默,他正低头画直线,线条又直又匀,每一条都画得极其认真,像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而不是护工眼里的“训练”。江自知知道,陈默和他一样,都在借着这机械的动作,掩饰心里的波澜——他们是被关在“疯子”堆里的清醒人,每一秒都在和这白色的囚笼对抗。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今天的菜是煮得发烂的白菜,汤里连点油星都没有,馒头硬得能硌掉牙。江自知刚咬了一口馒头,就看到老赵朝陈默勾了勾手指,语气不善:“陈默,你过来一下。”

      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手里的馒头停在嘴边。他看了江自知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还是放下馒头,跟着老赵走到了食堂的角落。江自知的心跳瞬间提了起来,他假装低头喝汤,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角落——老赵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但能看到他的手在比划着什么,像是在威胁;陈默则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缩着,像是在承受某种压力。

      过了大概五分钟,老赵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动作粗鲁,像是在警告,然后转身走了。陈默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慢慢走回餐桌。江自知注意到,他的眼圈有点红,手里的馒头被攥得变了形,指缝里还沾着馒头屑,却一口也没吃。

      “老赵跟你说什么了?”江自知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陈默的嘴唇颤了颤,过了很久,才小声说:“他说……要是我再跟你说那些‘疯话’,就把我关小黑屋,还说……还说要告诉我爸妈,说我‘病情加重’,让他们多交一倍的住院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我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家里的积蓄本来就不多……我不能再让他们花钱了。”

      江自知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疼又酸。他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他们把他送进来时说的“我们是为了你好”,突然觉得一阵无力——在这里,连亲人的爱都成了护工威胁的工具,连清醒都要付出代价。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他的手掌能感觉到陈默肩膀的颤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江自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他能给出的所有坚定:“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办法,总能联系上你朋友的。只要能拿到账本,只要能证明我们没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默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却看着江自知,点了点头。他小声说:“谢谢你。”这三个字很轻,却像是带着某种力量,在这沉默的食堂里,在这压抑的囚笼里,悄悄生了根。

      江自知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低头吃饭的病人,老周还在慢吞吞地啃着馒头,眼神空洞;不远处的一个女人,正把馒头掰成小块,往口袋里塞,像是在储存什么宝贝。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陈默就像这黑暗里的两簇小火苗,虽然微弱,却没熄灭。他们是被当作“疯子”关在这里的清醒人,是困在囚笼里却还想着冲破牢笼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清醒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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