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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元佳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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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的京城,本该是人声鼎沸的盛景。
可今年的寒风却比往岁更烈些,打在行人脸上,添了几分刺骨的凉意。
沈清辞拢了拢身上半旧的素色棉裙,指尖冻得发红,却依旧紧紧攥着那只温热的糖画。
方才陆景然挤在人群里,踮着脚替她买的,是她最爱的兔子模样。
“景然哥,你慢些,这里人太多了。”她踮起脚尖,努力在攒动的人头中寻找那抹熟悉的青衫。
陆景然是她的青梅竹马,两人一同在城南的老巷子里长大,他待她素来亲厚,若是旁人欺负了她,他总会第一个站出来护着。
这份情谊,在沈清辞心中早已悄悄发了芽,长成了郁郁葱葱的念想。
她想着,等过了年,父亲或许便会去陆家提亲。
到时候,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待在他身边,再也不用像此刻这般,担心一转身就会走散。
可这上元夜的人潮,终究是比她想象中更汹涌。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身边卖花灯的小贩猛地一推,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再抬眼时,青衫的影子已然淹没在人群里。
“景然哥!陆景然!”她急得声音发颤,拨开身边的人往前挤。
兔子糖画在混乱中撞在石阶上,碎成了几瓣,甜腻的气息混着尘土,瞬间消散在风里。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沈清辞站在原地,看着四周陌生的面孔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节日的笑意,唯有她,孤立无援。
寒风卷着雪扑在她脸上,泪痕很快被冻得发疼。
她缩了缩脖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脚下的绣鞋早已被泥水浸湿,冰凉的触感顺着脚掌往上蔓延,冻得她骨头都在发颤。
这一带是京城的繁华地段,朱门高墙连绵不绝,挂在檐下的宫灯燃着明亮的烛火,将雪夜照得如同白昼。
可越是明亮,越衬得她形单影只。
她不敢往深巷里去,听说那些地方藏着地痞流氓,专挑她这样孤身一人的女子下手。
只能沿着墙根,一步一步往前挪,心里一遍遍默念着陆景然的名字,盼着他能像往常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笑着说“清辞,我找到你了”。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街那头传来,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太子殿下驾到,”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退到道路两侧,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清辞也被裹挟在人群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从未见过太子,只听父亲说过。
太子萧彻是陛下最看重的儿子,性情冷峻,手段狠厉,寻常百姓连一睹真容的机会都没有。
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泥水的鞋尖上,心脏因为恐惧而剧烈跳动。
马车缓缓驶过,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
锦袍上绣着龙纹,在宫灯的映照下显得庄重。
萧彻微微垂着眼,目光扫过路边的人群,带着久居上位的漠然与疏离。
他本对这上元夜的喧嚣毫无兴致,若不是母后执意让他出来体察民情,他此刻应当还在东宫处理政务。
可就在马车经过墙根的那一刻,他的目光骤然顿住了。
雪光与灯光交织处,那抹素色的身影格外显眼。
女子身形纤细,梳着简单的双丫髻,鬓边别着一朵早已冻得发蔫的梅花。
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即便只能看见侧脸,也能瞧见她睫毛上沾着的碎雪。
萧彻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后宫之中,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可从未有一个人,能像眼前这女子这般,
仅仅是一个低头的姿态,就勾起了他心底从未有过的波澜。
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惜与占有欲的情绪,他想看清她的脸,想知道是什么让她露出这样惹人疼惜的模样。
“停。”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马车猛地停下,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太监连忙上前躬身:“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萧彻抬手指了指墙根下的沈清辞:“把她带过来。”
沈清辞猛地抬头,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撞进了萧彻深邃的眼眸里。
那目光太过锐利,像是带着钩子,要将她的心思都看透。
她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身后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殿,殿下饶命,民女……民女只是迷路了。”她声音发颤,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平日里的镇定早已消失无踪。
萧彻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的怜惜更甚,可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檀香,与寒风的凛冽混合在一起,萦绕在沈清辞鼻尖。
她不敢抬头,只死死攥着衣角,低声回道:“民女沈清辞,家住城南沈家巷。”
“沈清辞……”萧彻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这三个字像是带着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打量着她,虽然衣着朴素,甚至有些陈旧,但难掩那份清丽脱俗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
,干净得像一汪清泉,此刻盛满了泪水,更是让人心生怜爱。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要这个女子,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本殿知道了。”萧彻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既然迷路了,便先随本殿回东宫暂住,明日再派人送你回家。”
沈清辞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慌:“殿下不可!民女……民女还要找景然哥,陆景然,他还在等我……”
“陆景然?”萧彻眉头微蹙,这个名字让他莫名有些不悦,“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本殿会派人去找他,你先跟本殿走。”
不容她再多说,侍卫已经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沈清辞拼命挣扎,可她的力气哪里敌得过训练有素的侍卫。
她看着越来越远的人群,心中满是绝望,陆景然,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马车重新启动,带着沈清辞驶向了那座金碧辉煌却冰冷刺骨的东宫。
萧彻坐在马背上,回头望了一眼被侍卫簇拥着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知道,从今日起,这个叫沈清辞的女子,再也逃不掉了。
回到东宫后,萧彻并未立刻见沈清辞,只是让人将她安置在偏殿,又吩咐下去:“立刻去查,城南沈家巷沈清辞,
还有那个陆景然,所有的底细,本殿要在明日天亮前知道。”
太监连忙躬身领命,匆匆退了下去。
偏殿里,沈清辞缩在冰冷的椅子上,看着窗外依旧飘落的雪花,心中一片冰凉。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陌生,金银玉器,却没有一丝暖意。
她想家,想父亲母亲,更想陆景然。
他找不到她,会不会很着急?会不会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抬手擦了擦,却越擦越多。
她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在巷子里迷路,陆景然找了她整整一下午,找到她的时候,他自己也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把她抱在怀里,说“清辞不怕,有我在”。
那时候的他,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可现在,她被困在这深宫般的东宫里,他还能找到她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殿门被推开了,一个宫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沈姑娘,殿下吩咐奴婢给您送碗姜汤暖暖身子。”
沈清辞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我不喝,麻烦你告诉殿下,放我回去吧,我真的要去找景然哥。”
宫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沈姑娘,殿下的吩咐,奴婢不敢违抗。您还是喝了吧,仔细冻坏了身子。”
沈清辞不再说话,只是转过头,望着窗外的雪。
宫女无奈,只能将姜汤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
姜汤的热气渐渐消散,如同沈清辞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
她不知道,这场上元夜的偶遇,将会彻底改变她的一生,将她拖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刻的萧彻,正坐在书房里,听着下属关于沈清辞的汇报。
“殿下,沈清辞年方十六,父亲沈老实是城南的木匠,为人忠厚,母亲早逝,家中只有父女二人。
那陆景然是隔壁绸缎庄的学徒,与沈清辞自幼相识,两家素有往来,传闻沈家有意与陆家结亲。”
萧彻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结亲?在他看上沈清辞的那一刻起,这门亲事,就绝无可能。
“知道了。”他放下茶杯,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雪,“备笔墨,本殿要拟一道旨意。”
他要让沈清辞成为他的人,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那个陆景然存着什么心思。
这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更何况是一个女子。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埋了京城的喧嚣,也掩埋了沈清辞最后的希望。
偏殿里,她蜷缩在椅子上,终于还是抵不住寒冷与疲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