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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虞巳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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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巳枉第一次尝试自残,是在工作结束,闻馥发来要钱短信的凌晨。
他从便利店买了一把美工刀,毫不犹豫地划破手臂。
现实的压力将他无数次击垮,家庭变成了一道只想尽早逃离又无法割舍的枷锁,他丧失了生存的欲望,任由自己得过且过。
他没有很用力,黏稠温热的血从手上缓缓流出,还带来了微微的痛觉,这一刻虞巳枉忽然醒悟过来。
痛苦不过是麻痹自己的一种方式,并不会带来预想中的快感,只会有后知后觉的细密刺痛以不可控的速度疯狂上涌大脑的神经,以此来达成一次次自我伤害,殷切的期望自己的死亡。
肌肤的伤痛也随着时间推移变质成了“假快感”,就连自我意识也逐渐流失殆尽了。
迷茫成为常态,可虞巳枉宁愿如此。
即便明知这是非常愚蠢且没有任何好处的行为,他还是经常潜意识的举起尖刀刺向自己,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的滚滚血珠犹如无数朵人临终前送葬的彼岸花。
古游笙那天所看到的密密麻麻的伤口也就是由此得来的。
古游笙幻觉般的出现,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你的邻居,古游笙,请多关照。
虞巳枉看了他一会,像是在确认眼前的真实,沉吟半响,还是握了上去。
“……嗯。”
梦境戛然而止。
虞巳枉以流泪的模样从中醒来,栏杆外的天空撕开了一道余晖的裂缝,太阳从云层中落下,已是黄昏。
这场梦支离破碎,但却又合乎常理,毕竟梦是毫无逻辑的,会间接投影人们的心中所想。
深处某一个声音支撑着他浑浑噩噩的走向古游笙住的房子。
古游笙给他配过一把钥匙,门很快开了。
打开门的刹那,“人去楼空”四个字生动的出现在虞巳枉面前。
客厅干净又空旷,少了很多原本虞巳枉熟悉的家具,整间屋子的生活气息趋近于零,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
他驻足停留在客厅,与古游笙过生日的场景不受控的于脑内重演了一遍,温馨的光景恍如隔世。
那是虞巳枉为数不多弥足珍贵的回忆,那份暖意仿佛还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他又去看了古游笙的房间。
照片都还留着,虞巳枉还从床边的柜子上找到了一本使用过的日记。
里面的字里行间全部与他息息相关,完全是围绕着他来写的。
古游笙爱用正楷字,是很秀气的写法。
写满了两个人相处的一点一滴,还有虞巳枉近乎所有的生活习性,细到喜欢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以及吃饭的食物喜好程度,所有的细枝末节都被古游笙写在里面。
虞巳枉睡觉喜欢侧躺。
虞巳枉不擅长打游戏。
虞巳枉偶尔会看动漫,恐怖电影喜欢深夜关灯看。
虞巳枉经常看夸赞自己的评论。
虞巳枉开心就会哼歌。
虞巳枉买东西经常只看价格。
和很熟的人吃饭虞巳枉会请客。
虞巳枉会盯着橱窗的玩具看。
虞巳枉自残会专门网购美工刀。
虞巳枉父母健在,家里有一个弟弟。
虞巳枉很缺爱。
虞巳枉不吃辣。
虞巳枉爱吃甜食,棉花糖和奶油饼干每个月一次买几大包。
虞巳枉不抗拒喝汤,但也说不上喜欢。
虞巳枉喜欢无核荔枝。
虞巳枉吃水蜜桃会小口的咬。
虞巳枉讨厌的食物如下:
苦瓜、香菜、有腥气的鱼、茄子、皮蛋、蒜末。
二人每天发生的小事也记录在内,古游笙似乎每天都有写日记,虞巳枉竟然从没注意到。
日记的主人写了很多很多,虞巳枉一页一页的缓慢翻页,仿佛把每个文字细细咀嚼。
不知第多少页,虞巳枉翻到了古游笙情绪最为充沛丰富的一篇日记。
7月15日,我们相爱的日子。
好幸福,感觉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我喜欢的人终于也喜欢上我了。
如果这一切是梦,那么我希望梦不要醒来。
我想和他在梦里相守一生。
如果说前面的那些记录不过是机械化的记录日常,那么恋爱后的古游笙显然鲜活灵动了许多,每个字都在叙述他多么的喜悦、多么的期盼以后。
左上角的日期停在7月26号,再没更新,撰写的人了无踪影的日子应该是在往后一天。
虞巳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已经是7月29号了。
是古游笙离开的第二日。
细算下来,自7月15号的晚上开始,两个人的恋爱也不过谈了十一天。
他将这本日记带回自己家的时候,发现玄关处多了一个纸箱,纸箱最上面还放着一张未拆封的信。
……
关于纸箱跟信的主人,虞巳枉已然有了答案,或者说根本不需要他猜测,除了古游笙不存在第二选项。
只有他会做这种事。
虞巳枉先是拆开了纸箱,一堆昂贵的速冻食品,底下还垫着几包零食。
看完纸箱里的内容物,虞巳枉站立在书桌边,阅读起古游笙的信件。
笔墨还留着印子,看样子像是昨夜写的。
字迹清晰工整,虞巳枉看着一行行字,想象出古游笙坐在桌前一笔一划认真琢磨下笔的画面。
给虞巳枉:
展信佳
踌躇不决了半天,还是决定写一封信给你。
那天分开之后,我站在窗边深刻反思了良久。
的确,现在的我和你都算不上成熟,或许当今的局面于我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母亲和我说,分别可以让人重新审视这段感情是否经得起推敲。
我已经飞去美国做交换生,同时带着公司在那里一边学习一边深入发展,做自己该做的事。不用担心我,大学给的各种奖学金足够支撑我做这些。
我跟父亲立了一个赌,如果我能创业成功,今后他不会再插手我的事。
虞巳枉,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常常会想,我爱着的是你的哪个部分。
可能答案我早就说给你听了,还记得你喝醉我接你回家的时候,在你的房间对你说出的那句“同病相怜”。
我们都是孤独的人,所以我顺理成章的被你吸引,甚至爱到失去自我,可这也是我甘之如饴的抉择,从来不该怪你。
我爱你泯然众人的特立独行,爱你坚强外壳下掩盖着的最纯洁无瑕的善意,爱你洗净灵魂一般空灵悠扬的歌声。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你表述心底如潺潺流水的爱意。
我爱你的整具身体,以及你内里包裹的柔软,无论哪一个地方都是同样的令人爱惜。
我爱你,比任何人都热烈的爱着。
我毫无迷惘的注视着你,眼中倒映的是高原上等待含苞待放的绿茸蒿,美过世间万物。
你是我生命中的不可替代,我从没后悔过爱上你,哪怕重蹈覆辙千万次,这一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从相识开始,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全部出自真心。
我想在不远的将来对你说上一万遍我爱你,因为我知道,遥遥千里之外,你也记挂着我。
分别的我们,终会迎来重逢的那天。
我不在的时候,望你一切安好。
吉他也送给你,想我的时候可以弹。
——古游笙
直至完完整整的看到最后一个字,虞巳枉默不作声的用指尖磨挲着这封信。
古游笙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也只有他这种人,哪怕在信中也注满了对虞巳枉的爱意。
说虞巳枉不为所动是假的,他收起了信封,把它放进抽屉里。
再怎么说,生活也得继续走下去,时间不会因为悲伤而倒流。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世上没有后悔药。
7月29日夜晚的驻唱,虞巳枉看着下面人山人海的听众,心里在想,古游笙会不会混迹其中。
即使他得知了古游笙已经出国,却总会潜意识的从吧台寻找那一抹身影,像是着了魔一般。
他在台上唱着《想自由》,尾音难得的真情流露,将哀伤渲染的身临其境,就像是切切实实的经历了一段痛彻心扉的爱情。
或许只有你懂得我,
所以你没逃脱,
一边在泪流 一边紧抱我,
小声地说多么爱我。
唱到这里台下已经哭了一大半的人,而虞巳枉以缅怀的情绪唱完了整首。
除他自己以外,没人知道虞巳枉在缅怀什么。
古游笙算他出国的前任吗?可能吧。
在大众观念里,分手了确实算前任。
但虞巳枉确信自己仍旧对他余情未了,而古游笙,也不知道此时身在国外的他是否能放下跟虞巳枉之间以遗憾而终结尾的,小屋子里发生的每一桩微不足道却又刻苦铭心的小事。
这本不是由爱与不爱引发的问题,而是两方家庭的威压之下强行拆散的。
如果虞巳枉主动舍弃,下场只会更加凄惨,他们都没能力挽回,还不如就这样到此为止。
也是在时隔多日以后,虞巳枉才清楚那天闻馥喊他回去的真正用意。
闻馥的病情加重了,目前来看虽然不危及生命,但仍需要更好的药物治疗,家里人的钱拿来去治她的病,本就普通的家庭因此变得雪上加霜。
虞巳枉的生父日日在外酗酒,也是病急乱投医之下生出的法子。
还好虞启鸣只知道母亲生病了,还不了解其中更多。
如若虞巳枉真的按照他们的意思答应下来,就可以通过婚姻让两家人合力出闻馥的医药费,婚礼实在不行也可以免去,去民政局办个结婚证让亲属关系有效就够了,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是能怎么办呢,闻馥是他的亲妈,虞巳枉于情于理都免不了出她的这笔治病钱。
于是,虞巳枉必须尽量多赚点钱补贴家用,驻唱的时间更长了,还答应了一家公司的签署合同,从练习生起步,还得兼顾酒吧驻唱,一天下来连轴转,没几个小时可以让他休憩。
其它的练习生都对这位满脸透露出生人勿近的新人感到好奇,可虞巳枉素来独立,自觉的远离多人的区域,他们基本找不出搭讪的机会。
于是同公司的练习生们最多只能在玻璃门外瞻仰一下颜值高贵又唱歌一绝的冷艳大神。
虞巳枉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抽烟,等烟灰燃尽后垂下眸,赏心悦目的整理衣襟,好让自己继续装模作样的苟且偷生。
对于这些,陈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柔的告诉他,以后总有一天能熬出来的。
之后的日子,从同事的视角来看,虞巳枉不过是变回了最初刚认识的样子,烟不离手,眼底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忧郁冷然的样子竟也充斥着高不可攀的吸引力。
他时常会盯着胸前海蓝色的项链,仿佛在通过它诸物思人。
虞巳枉被囚禁在名为“古游笙”的噩梦之中,无法逃脱,也不敢逃脱。
他害怕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古游笙的面容会慢慢从脑海抹去,直到沦为彻底记不清的回忆,埋葬在深处的盒子里密封。
这样太可怕了。
他想,古游笙,你成功了,我也同样爱你,这份爱不停折磨着我,害得我夜不能寐,我却狠不下心将它抛之脑后,任由回忆对我反复进行凌迟,无时无刻不让我对你心生悔意。
如果这还不算爱,那虞巳枉真的不清楚爱到底是什么了。
虞巳枉日日靠安眠药入睡,两三颗没用就四颗,偶尔情绪过于不稳定,还能在屋子里头看到本应该不在这里的古游笙。
他们有些时候会聊上几句,不过大多是古游笙提问虞巳枉回答,好像他们什么都没有改变一般。
虞巳枉对于这个古游笙是假的这个事实再清楚不过,可仍旧舍不得冷落他,或许是因为愧疚心里作祟,也可能是因为别的感情。
一天买零食的时候,虞巳枉梅开二度的碰见了艺术展那天的小男孩。
他闷闷不乐的在公园荡着秋千,似乎遇到了烦心事。
虞巳枉走了过去,问他怎么了。
小男孩看向他,嘴唇可爱的嘟起来。
“我跟朋友吵架了。”
“为什么吵架?”
小男孩从秋千上下来,言语间充满气愤。
“因为昨天下课他忽然跟我说要绝交,连原因都不肯告诉我!所以我也不想理他了!”
虞巳枉沉默了,随后摸了摸他的头发,说。
“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男孩懵懂无知的看着他。
“难言之隐?”
“嗯,比如他的爸爸妈妈不允许他和你交朋友,又或者其它没办法告诉你的原因。”
闻言,小男孩委屈的低头。
“可是,我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我很喜欢他。”
“他天天都陪我一起玩,还经常给我买汽水喝,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我。”
“我们约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虞巳枉想说的话堵塞喉间,又问他。
“他和你说绝交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小男孩回想了一下。
“好像很难过。”
“那大概,他其实也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
“那为什么还要跟我说绝交。”
话题又绕回原点,虞巳枉提议道。
“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可以自己问他,看对方愿不愿意解释。”
小男孩懂事的点点头。
“好。”
随即,他用手腕戴着的儿童手表拨通了电话。
不出意外的,这通电话成功解决了小男孩的郁闷源头,但是原因却是逗的人发笑。
闹了半天,这件事居然是由口齿不清引发的一场乌龙。
是小男孩听错了朋友说的话,把“煎饺”听岔成了“绝交”,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本意差这么远的,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至于“难过的表情”这点也同样令人哭笑不得,他的朋友前不久刚去医院拔完一颗蛀牙,脸上能有好表情才是见了鬼了。
在一旁全程听完两位小朋友幼稚无比的对话,虞巳枉没忍住笑了。
“看来你们又和好了?”
小男孩方才的愁眉苦脸已经不着痕迹,替代为了童真的笑颜,高兴的朝虞巳枉道谢。
“嗯!谢谢哥哥!”
虞巳枉微微挑眉。
“不叫姐姐了?”
小男孩摇摇头。
“爸爸妈妈和我说,叫错别人是没礼貌的。”
紧接着,小男孩疑惑不解的打量起虞巳枉的周围。
“哥哥,那天的另一个哥哥怎么不在呀?”
“他……”
虞巳枉一时缄默,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和小男孩解释,好半响才道。
“他有事出国了。”
“哦。”
“那哥哥你会不会很寂寞啊。”
该说小孩在聊天时不愧是口无择言,天真到接近冷血的生物。
小男孩关心的问话完全一语中的,如同一把利剑直戳心口,残忍的将虞巳枉近些天对周围人佯装无事的表象轻易戳破。
虞巳枉不知第多少次止住了口,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自欺欺人。
“……不会。”
“这样吗。”
突然,小男孩轻轻拽了下虞巳枉的衣角,屈指伸向对街的冰淇淋店。
“哥哥,我想吃冰淇淋。”
“……”
虞巳枉瞥他一眼,还是任劳任怨的去给小男孩买了一支原味冰淇淋。
“谢谢哥哥!”
如愿以偿得到了想要东西的小男孩高兴的探出舌舔舐冰凉凉的顶端,入口即化。
此时的虞巳枉莫名有一种自己在替别人带儿子的错觉。
冰淇淋吃到一半,小男孩的电话手表弹出了妈妈催促他快点回家的消息,于是他向虞巳枉挥挥手。
“我要回去了,哥哥再见。”
“嗯,再见。”
一片枯黄落叶因微凉的风吹至虞巳枉的发间,秋风瑟瑟。
夏天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