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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录像厅的旧光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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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祁安想去老电影院旁的那家录像厅。
那是家藏在地下室的老店，门口挂着块褪色的红布帘，掀开时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爆米花的甜香。他和秦淮高中时常逃课去那里，花五块钱租个双人座，窝在昏暗的光影里看一下午老电影。
祁安记得，自己第一次看恐怖片，是秦淮拉着他去的。屏幕上的女鬼刚露出脸，他就吓得钻进秦淮怀里，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浑身发抖。秦淮一边拍着他的背说“不怕”，一边自己也紧张得屏住呼吸，手心全是汗。电影散场时，两人的衣服都被对方抓皱了，却在走出录像厅的那一刻，默契地笑出声。
还有一次，他们看一部讲分离的文艺片，片尾男主角站在车站哭，秦淮突然握住他的手，在黑暗里低声说：“安安，我们永远不分开。”
那时的银幕光忽明忽暗，映在秦淮眼里，像落了片碎星星。祁安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汗，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祁安走到老电影院门口，发现影院早就翻新了，玻璃幕墙亮得晃眼，只有旁边那条通往地下室的窄楼梯，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扶手锈得掉了漆，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呻吟。
他扶着扶手往下走，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霉味，只是少了爆米花的甜香。录像厅的红布帘还在，只是更旧了，边角都磨破了，像块褪色的抹布。
他掀开布帘走进去，里面很暗，只有几台旧电视亮着，放着模糊的武打片。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男人，叼着烟，眼神麻木地盯着屏幕。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听见动静抬起头，看了祁安一眼，又低下头去。
祁安找了个靠窗的双人座坐下，就是他和秦淮当年常坐的位置。座位的人造革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海绵，他伸手摸了摸，触感粗糙，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墙上的海报换了新的，却还是些老片子，《霸王别姬》《情书》《这个杀手不太冷》……都是他和秦淮一起看过的。祁安的目光落在《情书》的海报上，渡边博子站在雪地里，背景是一片苍茫的白。他想起当年看这部电影时，秦淮在他耳边说：“等冬天，我们去看雪吧，就去海报上这个地方。”
后来他们没去成。冬天来临时，他已经在国外了，对着视频里秦淮发来的雪景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老板端来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要看点什么？”
“不用，”祁安笑了笑，“我就坐会儿。”
老板没多问，转身回了柜台。
电视里的武打片打得热闹，拳脚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录像厅里回荡，却衬得这里更安静了。祁安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又听见了当年的笑声、哭声、银幕里的台词声，还有秦淮压在他耳边的低语。
“安安，你看男主角多傻，放着喜欢的人不追。”
“你才傻。”
“那我不傻，我追你。”
“……滚。”
黑暗里的玩笑，带着半真半假的认真，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以为能发芽结果，却终究被时光冻成了冰。
不知过了多久，布帘被再次掀开，带进一阵风。祁安睁开眼，看见秦淮站在门口，逆着楼梯口的光，身形有些模糊。他显然没想到祁安会在这里，愣了愣，随即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秦淮在他身边坐下，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
“来看电影。”祁安的声音很轻，目光还落在《情书》的海报上。
秦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这部电影，我们看了三遍。”
“嗯，”祁安点头，“你说女主角长得像我。”
“是很像，”秦淮的声音低了下去，“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
祁安没接话。他已经很久没好好笑过了，大概早就不像了。
电视里的片子放完了，老板换了盘录像带，屏幕上突然亮起一片雪景，正是《情书》里的场景。渡边博子对着雪山大喊“你好吗”，回声在山谷里荡开，清晰又寂寥。
“你好吗？”
“我很好。”
当年看到这里时，他和秦淮都没说话。现在再看，祁安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他也好想对着什么人喊一句“你好吗”，却不知道该喊给谁。喊那个在雪地里等他消息的秦淮？还是喊那个在国外偷偷掉眼泪的自己？
“安安，”秦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等你病好了，我们去看雪吧，就去北海道，像当年说好的那样。”
祁安转过头，看着他。银幕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他眼底的期待，像个固执的孩子。
“秦淮，”祁安轻轻说，“有些约定，是会过期的。”
就像这盘录像带，放久了会花，会卡，再也回不到最初清晰的样子。
秦淮的眼神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拿起桌上的热水，递给祁安：“喝点水吧，温的。”
祁安接过来，喝了一口。水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暖不了心底的凉。
录像厅里有人起身离开，布帘掀开又落下，带进来的光线短暂地照亮了秦淮的脸。祁安忽然发现，他眼下的乌青又重了些，胡茬也没刮，看起来疲惫得厉害。
“你最近没睡好？”祁安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心。
秦淮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没事。”
他怎么会没事。祁安能猜到，他大概是在医院和林清玉周旋，又要想着来找自己，日夜颠倒，不得安宁。
可这又与他何干呢？是秦淮自己选的路，就该自己走下去。
《情书》放完了，屏幕上开始放片尾字幕，舒缓的音乐流淌在空气里。祁安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秦淮也跟着站起来，想说送他，却被祁安打断：“不用，我想自己走走。”
他掀开布帘往外走，没回头。楼梯口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像给背影镀了层金边，却掩不住那份决绝的单薄。
秦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手里还攥着那只空了的水杯，掌心被烫出一片红，却浑然不觉。
银幕光还在闪烁，映着空荡荡的双人座，像个被遗忘的句号。
祁安走到地面上，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看见老电影院的玻璃幕墙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形单影只。
还有五天。
他还要去那家卖过同款球鞋的店，去看看当年和秦淮一起喂过流浪猫的巷口，最后……去机场前，再看一眼老宅的方向。
把所有该告别的都告别了，才能在转身的时候，不那么留恋。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往远处跑，像在追赶一段正在褪色的光影。录像厅的布帘在风里轻轻晃动，遮住了里面的黑暗与寂静，也遮住了那些藏在光影里的、再也说不出口的“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