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是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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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的夏天，我三十岁。人说“三十而立”，我是三十而“蹶”——像只秋后的蚂蚓，蹦跶不动了。
住在城南的老居民楼里，屋子窄憋。窗户外头半尺远，是另一面灰扑扑的墙。终年不见太阳，大白天也得开灯。书和稿纸堆得满坑满谷，方便面的油渍渗进木头桌缝里，日子久了，竟生出些暗沉沉的光泽来。烟抽得凶，一地的烟屁股，像落了一地的黄叶。
那时候靠写点零碎稿子过活，报社、杂志社都跑过。
编辑客气，说“赵先生文笔是好的”，后面总跟着个“但是”。钱总是不够用，月底那几天，常要去巷口老张店里赊包烟。老张人厚道，从不催账，倒让我更不好意思了。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有时半夜醒来，听见老鼠在天花板上跑马，窸窸窣窣的，倒显得这屋子还有几分活气。
对门一直空着。直到那个下午。
那天太阳真好，好得不像话。光从对面那扇久未开启的窗户斜斜地泼进来，把我这屋都映亮堂了几分。
我正对着稿纸发呆，听见外面叮叮当当的响动。探头一看，对门敞着，几个工人搬着家具进进出出。
她就站在门廊那儿。
穿一件月白底子撒小蓝花的连衣裙，梳两根麻花辫，辫梢随着她指挥工人的动作轻轻晃荡。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见了我。先是一怔，随即眼睛弯成两瓣新月，露出细细白白的牙。
我的心忽地提了一下，又重重落回去。慌里慌张地缩回头，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墙粉簌簌地往下掉。
坏了。我对自己说。
后来知道她叫秦子薇，二十六岁，在城南小学教美术。爱笑，也爱安静。常见她抱着一捧野花回来，插在窗台的玻璃瓶里。有时深夜，能听见她屋里传来轻轻的歌声，听不清词，调子却是忧郁的。
我这个人，向来嘴笨。见了面，只会点点头。她却总是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赵老师出去呀？”“赵老师吃饭没？”
她的阳台上养着几盆茉莉，夏天开花的时候，香气能飘到我屋里来。夜里写作，闻着那若有若无的香，竟觉得纸上的字都活泛了些。
有一次我发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来敲门借盐，看见我这副光景，二话不说就去熬了粥。白米粥，撒了点细盐，我竟吃出了甜味。
她说：“赵老师，您这屋子太暗了，该多晒晒太阳。”
我说：“晒不着。”
她走到窗前看了看：“在窗台上摆面镜子试试？兴许能反点光进来。”
第二天，她真送了面小圆镜来，边缘镶着荷叶边，像是姑娘家梳妆用的。
镜子摆在窗台上，果然反进来一小块光斑，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跳跃。我那昏暗的屋子，好像忽然有了个亮晶晶的补丁。
人心真是奇怪的东西。荒了三十年，一场雨就发了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