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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苏曼的邀约 ...

  •   周五的雨是从昨夜开始落的,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后半夜忽然变急,雷声裹着豆大的雨珠,在老宅上空滚了半宿,震得窗棂都跟着发颤。顾流躺在床上数着惊雷的间隙,越数越清醒,黑暗里总想起白天苏曼发来的消息——那串陌生的画廊地址,像根细刺扎在心里。最后他索性披了件厚外套,轻手轻脚摸上阁楼。

      阁楼的木窗早被雨水浸得发潮,风一吹就发出“吱呀”的呻吟,带着雨腥气的风卷进来,拂在脸上凉丝丝的。顾流打开画架,刚拧开钛白颜料管,楼下就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是顾年端着杯温水上来了,刚洗的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在楼梯扶手上留下一圈圈浅淡的湿痕,像谁偷偷画下的小圈。

      “小流,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顾年把水杯递过去时,目光自然地扫过画纸上刚铺的浅蓝底色,那抹柔和的蓝,像极了小时候顾流怕黑时,他在床边点的那盏小夜灯的光色。

      “不困,还有……太吵了。”顾流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到心口,驱散了些许凉意。他仰头喝了两口,喉间因熬夜泛起的干涩才缓过来。顾年走到窗边,看着雨珠砸在木窗玻璃上溅起的水花,又瞥了眼远处偶尔亮起的闪电——惨白的光瞬间照亮庭院里的老槐树,枝桠在雨幕里像张模糊的网。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不要今晚和哥一起睡?楼下房间的床够大。”

      这话让顾流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剧烈的咳嗽声在空荡的阁楼里格外响亮,连带着手都跟着发颤,水杯里的水晃出几滴,落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浅蓝。顾年忙上前帮他拍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外套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度,一下下轻缓地顺着他的脊背。“咳咳……好了哥,可以了。”顾流缓过来后,耳尖和脸颊都透着红,摆了摆手,“我还是想画会儿画,画完就睡。”

      “行,那你画会儿吧,不过不能太晚。”顾年帮他把散落的画笔归拢到调色盘旁,又把窗户往拢拉了拉,只留一条小缝通风,“有事随时叫哥,哥就在楼下。”脚步声渐远后,阁楼里只剩下画笔摩擦画纸的沙沙声,和墙上老式时钟“滴滴答答”的走动声。顾流盯着画纸上慢慢成型的眼,指尖不自觉放缓了动作——那是他的慰藉,是他唯一信仰的光

      他没看见,老宅院墙外的槐树下,有个黑影站了很久,黑色的雨衣被雨水淋得发亮,那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阁楼的窗户,直到凌晨四点,阁楼的灯终于熄灭,那人才转身消失在雨幕里。黑暗中,那人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行字发送成功:“我很确定就是他,世界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儿。”

      翌日清晨,雨终于停了,天边泛着淡淡的鱼肚白。顾流揉着酸胀的眼睛从阁楼下来时,顾年已经把早餐摆好了——煎蛋边缘带着恰到好处的焦香,牛奶冒着细密的热气,甜意混着香气飘过来,瞬间驱散了熬夜的疲惫。“怎么起这么早?”顾年把热好的牛奶推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语气里带着心疼,“昨晚四点多才睡的吧,困的话可以多睡会儿,早餐我给你留着。”

      “不太困。”顾流咬了口煎蛋,蛋黄的溏心在嘴里化开,忽然想起昨天苏曼发来的消息,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顾年,语气带着点不确定:“对了哥,今天我要出门办点事儿——一个画展的负责人联系我,说想和我谈一谈,办一场个人画展。”

      顾年拿牛奶的手顿了下,随即眼底浮起浅淡的笑意,连眼角都弯了弯:“好啊,这是好事!你们聊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顺便带你去吃你上次说想吃的那家糖醋鱼。”他太清楚顾流对画画的执念了——从前顾流还是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时,总抱着画本追在顾父身后,仰着小脸问“爸爸,这样画好不好”;后来得了轻度抑郁,才慢慢把画具收进阁楼的角落,连提都很少提。这些年顾年看着弟弟把热爱藏在心底,既心疼又无奈,如今有机会重拾,自然是全力支持。

      顾流坐上车时,还特意回头望了眼老宅门口的顾年——他站在晨光里,手里攥着刚晒好的浅咖色外套,像每次送自己出门时那样,微微踮着脚,直到车拐了弯,再也看不见老宅的影子,才转身进屋。顾年回到屋里,刚把外套叠好放在沙发上,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的备注是“小林”。

      “顾老师,你现在方便吗?”电话那头,林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急意,“昨天我托人查了苏曼的背景,发现她和三年前顾伯父那个没完成的艺术园区项目有牵连,而且她最近接触过好几个和顾家有旧的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你让顾流和她见面,一定要多留意。”

      顾年皱紧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茶几的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小林,这些事应该早点说的。”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辛苦你了,先把你查到的资料发我,我这边也盯着点,有情况随时联系。”挂了电话,顾年从抽屉里拿出便利贴,用马克笔写下“苏曼——查项目关联、近期接触人员”,贴在手机背面,随后走到窗边,望着顾流离开的方向,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多了几分凝重。

      午后,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不大,却足够把空气淋得潮湿。顾流按照地址找到那家独立画廊时,推开门就看见苏曼坐在靠窗的皮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画册,正是他前几年出版的作品集。沙发旁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红茶,温度刚好,却没半点热气,显然是提前晾了很久。画廊墙上挂着几幅风格冷硬的现代油画,线条锋利,色彩暗沉,衬得苏曼手边那本《顾流作品集》格外柔软。

      “来了?”苏曼抬眼,目光落在顾流身上,指腹正摩挲着画册某一页的红圈——那页画的是一只闭着的眼睛,眼尾带着浅淡的弧度,此刻被红笔圈得刺眼。她把画册推到顾流面前,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找你是想谈合作,给你办一场个人画展。”苏曼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不过有个条件——你画册里、还有你最近画的所有作品,这些‘眼睛’都得删掉。太私人了,不符合大众审美,会影响销售,也会让画展的调性变得奇怪。”

      顾流的指尖落在画册上那只被圈住的眼睛上,油墨的触感还很清晰,昨夜顾年给自己递温水时的温度仿佛还在掌心。他抬头时,余光不经意扫到苏曼桌角压着的一张旧照片——照片有些泛黄,上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年轻时的苏曼,穿着旗袍,笑容温婉;另一个男人穿着米色衬衫,眉眼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震,是顾父顾俊涛。背景是顾家老宅的院子,老槐树的枝桠还没现在这么粗壮。

      “这是我想表达的东西,抱歉,我改不了,苏总。”顾流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定,手里攥着画册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小顾,你这样的坚持没有意义。”苏曼靠在沙发上,语气带着点惋惜,又带着点施压的意味,“这是你这几年为数不多的机会,顾流,你比我更清楚这对你的重要性。你总不能一直躲在你哥哥身后,靠他养着吧?”

      顾流低着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搅着,乱成一团。他很想达成这次合作——苏曼昨天联系他时,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不仅有高额的签约费,还承诺联动三家顶级艺术媒体宣传,甚至会帮他对接国际画廊资源。他不想再当顾年翅膀下的幼鸟,这些年,他看着顾年为了自己,推掉了很多外出签售的机会,连恋爱都不敢谈,心里满是愧疚。他害怕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自己会越来越依赖,可顾年以后一定会和人结婚,组建自己的家庭,到那时,他的存在就不再合理。总是要分开的,他想给自己留条路,一条能独立站在顾年身边的路。

      “顾父若在,也会支持你做出改变。”苏曼突然提高音量,腕间的玉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滑下来一点,和她戴的银镯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叮铃”声。

      顾流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震惊和一丝愤怒:“我父亲?他从来都不配说这种话!”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画错了一幅风景,想拿颜料盖住修改,顾父蹲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说“画里的东西是心里长的,改了就不真了”。可就是这个说“要画真心”的父亲,却常年不回家,把母亲、哥哥和自己丢在老宅;也是这个父亲,最后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永远离开了。那些装出来的温情,后来都成了扎在他心里的刺,每次想起,都会隐隐作痛。“不管是我的人生,还是我们的家庭,他没有一件事是对得起的。”

      空气静了一瞬,苏曼脸上的强势淡了些,收起了刚才的尖锐,把一份拟好的合作意向书推到顾流面前:“你先考虑,不用急着答复,下周一之前给我消息就好。”

      顾流捏着画册走出画廊时,雨还没停,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有点凉。路过常去的便利店时,暖黄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他想起顾年每次路过这里,都会进去买两个草莓大福,一个给自己,一个留着回家当夜宵。于是他也走了进去,拿了两个草莓大福,揣在口袋里,心里想着“等哥忙完,一起吃”。

      他掏出手机给顾年发了条消息:“哥,我谈完了,自己打个车回去就好,不用来接我了。”刚发出去,顾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流,怎么突然打车了?不是说好哥来接你吗?”顾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熟悉的温和。

      顾流握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哥,那个主办方……想让我……”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怕顾年担心,也怕自己说出来,就会忍不住动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顾年的声音,带着安抚:“小流,如果谈不拢就不谈了,没关系的,画画本来就是为了开心,不用勉强自己。哥又不是养不起你,你不用有压力。”

      “我不想靠哥一直养我,哥养不了我一辈子。”顾流的声音很小,带着点委屈和倔强,眼眶微微发热。

      “傻小子,哥可以养你一辈子。”顾年的语气很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小流,信哥好吗?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哥都支持你。对了,你和苏曼见面的?妈早上给我打电话,说苏曼以前和爸有过合作,让我多提醒你留意。”

      顾流心里一暖,原来顾年早就知道了,却没有追问,只是默默为自己留意着。挂了电话,他打车回到老宅,刚推开家门,就闻到厨房里飘来南瓜粥的香气——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每次心情不好,顾年都会煮南瓜粥给他喝。

      顾年系着沾了面粉的围裙,正弯腰搅着锅里的粥,蒸汽模糊了他的侧脸,鬓角的碎发垂下来,显得格外温柔。“小流回来了?”顾年回头时,眼角弯着,带着笑意,“粥刚熬好,先去洗手,马上就能吃了。”

      顾流点点头,把口袋里的草莓大福放在餐桌旁,转身走进画室——他想把苏曼给的作品集藏起来,暂时不想让顾年看到那些被红笔圈住的眼睛。他打开抽屉最底层,把作品集塞进去,又顺手把桌面上的几张草稿纸丢进垃圾桶,却没看见,一张小纸条从草稿纸的缝隙里掉了出来,落在抽屉边缘,上面是顾年的字迹,一笔一划都很认真:“苏曼找你,别轻易答应,哥帮你查她的底细,有情况随时和哥说。”

      与此同时,画廊里的苏曼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敲下一行字,发给一个匿名号码:“顾流态度犹豫,需再施压,他好像很在意顾年的看法,可以从顾年那边入手。”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放回包里,目光落在桌角的旧照片上,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顾父的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窗外的雨还在敲打着玻璃,老宅阁楼的画架上,那幅画着青铜眼的作品还没干透,在傍晚的月光下泛着浅淡的光,像一颗藏在暗处的星星,安静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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