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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家了 ...

  •   上阳有个习俗:小孩子不能参加葬礼,容易被死者的魂魄带走。

      江屿晔十三岁,还有半月就满十四了,他知道什么是死亡,这却是他第一次参加葬礼。

      岳千山抵达的时候,追悼会已经开完了,宾客都聚集在宴会厅吃饭,而后就传来了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消息:江屿晔失踪了。

      说起上阳江家,没人不会感到惋惜。

      江老爷子本人奋斗了大半生,白手起家的事业做得红红火火,是上阳的一大传奇。年过七十,刚准备退休,把事业传承到儿子手上,结果一场车祸带走了儿子和儿媳妇,独独留下一个年幼的孙子。

      亲人朋友纷纷化身豺狼虎豹,竟然企图从一个孩子身获利。老爷子气急,谁都不给,一边打理企业,一边拉扯孙子长大,却不想在江屿晔十四岁前,一场大病,撒手人寰。

      江屿晔这个半大的孩子被迫卷入这场盛大的遗产争夺战,却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人人都不把他当回事,人人又都想抢夺他。

      然而,岳千山只是来完成任务的:岳家最近都得厉害,他的生理父亲岳纾恩手上的资源几乎就要见底了,不知道做了什么,居然抢到了江屿晔的抚养权。

      岳纾恩低调办事,高调炫耀,在宴会厅被人连灌三瓶酒,怎么也走不开,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于是叫他赶快来把这个白送的弟弟带走。

      岳小公子此生最讨厌的场景有二,一是婚礼,要装笑,二是葬礼,要假哭。

      结果面还没见上,人就跑不见了,他对这个倒霉弟弟的初印象先降低了三分。

      秉承着基本社交礼仪,岳千山还是耐着性子和人打了一圈招呼,找到自己那不靠谱的爹问了下情况。

      果不其然,一无所获。

      事已至此,他只好先去了灵堂,拜了拜自己未曾蒙面的干爷爷。

      江老爷子和岳老爷子曾是至交,中年时大吵一架,两边渐渐没了交集,但名义上两家还是有不少利益往来,直到孙辈出生后两个倔老头子关系才有所缓和。

      岳千山来得晚,灵堂里一时间没有别人。他跪在棺材前,花圈中捧着一张黑白照,老人和善地笑着,目光炯炯地望向面前的年轻人。

      “干爷爷,保佑保佑您小孙子吧。”他无声吐出口气,叩首拜了下去。

      咚……

      什么声音传进耳里,岳千山抬起头,四周一片安静,像是他的错觉。他静静等了一会,又听见了那一声极其轻微的“咚”,声音离自己很近——就在这个房间里。

      他猛地站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两步,来到了棺材前。

      上阳的习俗是下葬时才会合上棺材盖,在此之前,盖子都会打开,方便供人瞻仰。

      他朝棺材里望去,和一个蜷缩起来的男孩对上视线。

      那小孩被他盯着,先是浑身颤抖了一下,而后把脑袋埋进胳膊里,似乎觉得这样岳千山就看不到自己了。

      岳千山朝着棺材里的老人鞠了一躬,随后面无表情地把小孩拎了出来。

      没过多久,江小少爷被从老爷子棺材里发现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宴会厅,一时之间,谈论的所有生意都中断了,所有人都咀嚼着同一个话题。

      有人说这孩子真可怜,也有人说这孩子真是淘气到没边,也有人端着酒杯,躲得远远的,骂着“晦气”。

      江屿晔低着头跟在岳千山身后,周围声音挤来挤去,他一句话都没听懂。但是那些声音依旧不肯放过他,往他骨头缝隙里钻,只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冷。

      岳家带走了江屿晔的消息本来也算是个不小的新闻。岳千山若无其事地走过宴会厅,对这些舌根已经习以为常,遇到认识的长辈,还会恪守着礼貌问候一声。

      江屿晔就埋着头站在他身边,不说话,不看人,保持着距离,不敢离他太近,又生怕离的太远。

      岳千山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混迹在宴会中的亲爹,而后低下头,看着他茫然的神情,简短地进行了一个自我介绍:“我叫岳千山,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

      声音清晰地落在江屿晔耳里,像是一道轻柔又坚韧的风幕,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江屿晔一时之间,只听得见岳千山的声音。声音很冷,不掺杂任何情绪,语调几乎没有什么起伏,称得上冷漠,却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他小心翼翼地望向岳千山,期待对方多说几个字,好帮他拦住外界的噪音。结果岳千山只是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走了”,边迈步离开。

      江屿晔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两人一路离开了宴会厅厅,看见门口停着的车,江屿晔才意识到什么,连忙拉住岳千山的手,叫道:“哥!”

      岳千山应声,把人往车上塞。江屿晔怯怯地抱着他的手,不肯放手。

      岳千山被拉着,挡在车门前,上不去,也走不开。

      于是他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安全带,“系上。”

      江屿晔“哦”了声,松了手,岳千山趁机后退,合上车门,绕到另一边,拉开后排车门,顺利坐上了车。

      车子缓缓开了出去。岳千山靠着靠背闭目养神,身旁还躺了一个书包。江屿晔认出他的校服出自上阳的私立名校,那里的学生全是精英,未来上的都是国际顶尖大学。

      他还听说这种学校卷得不行,里面的人甚至进化掉了睡眠,无休无止地学习。

      他不确定江屿晔有没有这种进化到这种地步,见他合上了眼,就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低声试探道:“哥?”

      岳千山掀起眼皮看他,“干什么?”

      江屿晔没想到他会回答,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找到乐趣似的,又喊了一声:“哥!”

      岳千山看出他没屁要放,便不再回应了,闭上眼睛,任由江屿晔怎么喊叫都佁然不动。

      江屿晔见他不动了,悄悄朝他身边挪了过去,心满意足地不动了。

      舒适的汽车,柔软的坐垫,一个声音好听的哥哥。岳千山抱着自己,缩在座椅上,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会飘向何处。

      他一手握着摸胸前的安全带,一手摸了摸身下的真皮坐垫。车里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他跟了岳千山一路,知道那是他这个哥哥身上的味道。

      想着想着,某种空洞的感觉似乎也随之消失了,他好像忽然真实地落在了这个世界上,一直模模糊糊的噪音涌入耳里。他听见汽车在鸣笛,街道上吵闹的人群,商家用喇叭喊着促销的口号……

      他开心地吐出口气,手心攥紧,一捏,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

      江屿晔愣了愣,余光瞥见岳千山还闭着眼,于是小幅度挪动了一下肩膀,低头望去。

      只见刚刚被自己赞叹过的真皮坐垫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多了个洞。

      可以肯定的是,他坐在这里之前是没有的。

      江屿晔深吸口气,不敢在看,把手心里的东西随手一扔,屁股一挪,挡在了洞前,整个人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靠在车窗上,一路上安静极了。

      岳千山再睁眼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岳家的车库里,看见的就是江屿晔这幅奇怪的姿势。

      他怀疑这孩子可能有点毛病,有机会得带去做个体检。但面上,他没表现出任何嫌弃,只是继续维持自己冷漠大哥的形象,“下车。”

      江屿晔出了一身冷汗,指了指岳千山那边的车门,“哥,你先下去吧。”

      反正都是自家停车场,从那边下都无所谓。岳千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推开自己这侧的门,走了下去。

      听见车门打开又合上,江屿晔才敢小心挪动着下了车,扭着屁股坐了一路,腿都坐麻了,下车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岳千山站在不远处等他,他连忙甩了甩脑袋,把车上的事忘掉,然后跑了过去。

      这里不是岳家本家,是岳千山上学时住的地方。房子是独栋,但不算大,只有岳千山和照顾他的阿姨两个人在住。岳千山一进屋,阿姨正好做完饭,带着围裙出来。

      阿姨姓柳名淑,是岳千山的母亲千挑万选留下的,照顾了他十多年,几乎算得上他半个养母。

      岳千山主动打了个招呼:“我晚点要去学校,不用准备我的饭。”

      “我知道,给你打包了些点心,等会儿给你放在车上。”柳淑从半开放的厨房灶台上探出脑袋来。

      “好。”岳千山应完那边,把东张西望的江屿晔推进屋里,“想吃什么跟阿姨说,想找我就问阿姨要电话。”

      说完,没有再有进一步招待的意思,换了鞋,径直上了楼。江屿晔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地喊了声“哥”,岳千山似乎没听见,几步消失在他眼前。

      他站在玄关口,紧张地朝里面张望,就看见一张女人的脸。那张脸上已经印上了皱纹,但不显老,带着笑,手里一边干着活,麻利地摆好碗筷。

      柳淑擦干手上的水,走到江屿晔面前,蹲下,“我是柳淑,你是谁呀?”

      江屿晔望着那双被皱纹压弯的眼睛,念出了自己的名字:“江屿晔。”

      柳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整理好他凌乱的衣领,而后起身,朝他伸出手:“饿了没?”

      江屿晔点点头,拉住了那只手,手心逐渐缓和起来。

      餐桌上摆了几道菜,荤素搭配均匀,色香俱全。柳淑把刚盛好的饭放在他面前,递过来筷子,乐呵呵道:“吃吧,喜欢吃什么我再给你做。”

      江屿晔小声道了一声“谢谢”。

      “不用拘谨,有需要直接叫我就行。”柳淑轻轻冲他笑了一下,见他动了筷子,便起身去了别处,把偌大的空间留给了他一个人。

      江屿晔四处看了看。

      房子只有两层,客厅连着后院,阳光通过院子塞进来,给室内铺上一层暖洋洋的色调。厨房是半开放式的,餐桌连着厨房操作台,可以看见台面上摆着几盒东西。台面下,洗碗机按时运行着,烘托出家的氛围。

      江屿晔盯着台面上的盒子,握了握筷子,站起身来。

      另一边,岳千山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再次下楼时,整个人褪去了宴会上那股冷冰冰的感觉。

      头发没有完全吹干,略有些凌乱地耷拉在耳边,脚步轻快了许多,肩膀也放松了下来,像是一个笔直的木头吸饱了水,于是嫩芽在枯木上舒展开来。

      江屿晔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腮帮子里塞满了东西。岳千山被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吓得一愣,但很快就控制住表情,朝他一点头。

      “柳姨,烤酥饼了吗?我垫一下。”他说着,慢慢走向餐桌。

      柳淑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有,在台面上!”

      岳千山扭过头,看向台面,没看见他喜爱的酥饼,只有几个个空空如也的饭盒,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

      他转过身,江屿晔抬起头看他,和他对视,眼睛瞪得大大的。

      岳千山伸手戳了戳江屿晔的腮帮子,“柳姨,您一共做了多少啊?”

      “怎么了?”柳淑走了过来,表情茫然,紧接着余光扫过台面,脸色一变。

      认真和岳千山对视的江屿晔张开嘴,想要说话,忽然整个人顿住,一手捂住嘴,一手摸上肚子,整个人缓缓蹲下身去。

      ——实在是有些吃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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