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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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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那个雨夜,尚一曼湿漉漉的湿漉漉的拍响了自己家的房门,哭喊着要见金长捷一面,金召从房里出来,她便扑到了金召脚底下,当时的金召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女人后来竟然真的能登堂入室,搅合的他一家不得安宁。
“我父亲去码头了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要钱……”尚一曼拽着金召的裤脚,她浑身湿透,墨绿色的软缎旗袍紧紧贴在身上露着白花花的大腿,鞋也跑掉了一只,头发胡乱的粘在脸上。
金召嫌弃的收回脚,退到有光照到的地方。
“我找金长捷……我要钱!”尚一曼喃喃的说,她垂着头,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堪,可她没有办法,她必须要把钱拿回去。
金召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二楼虚掩着的房门,母亲屋里还亮着灯,隐约传出与金银玲的笑闹声。
“要多少?”金召嫌恶的问,尚一曼犹豫了一下,说:“五百块……不……给我八百块!”
金召实在不想看不起她,可她连犯贱都这样上不得台面。
乔静敏从二楼房间走出来,月白真丝睡衣外披着柔软的羊毛披肩,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阿召啊,是爸爸回来了吗?”
尚一曼抬头,还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就被金召挡住了视线。
“没有,是白天修园子的花匠,这就打发了。”金召冷着脸看向尚一曼:“等在这里不要出声,不然一分钱你也拿不到,知道吗?”
尚一曼慌忙点头,站在雨幕里看着那扇厚重的大门在眼前关上。
乔静敏笑着,轻轻柔柔的扶在栏杆上,像一朵没什么重量的羽毛。
“花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是园子那边有什么事了?”
“说是雨太大冲毁了新砌起来的矮墙,没什么事母亲,外边潮气大,您回屋歇着。”金召跑回自己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钞票,想到下雨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又抄起桌子上的一个木质小盒急匆匆的往外走。
乔静敏站在栏杆处,轻声叮嘱:“阿召,外面雨大,你记得给他带把伞……”
“知道了。”
大门再一次被打开,尚一曼抱着手臂等在房檐下,冻的嘴唇也变成了紫色。
“这里有一些银元你先拿去,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尚一曼接过木盒,尽管她又冷又急,可还是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金召鄙夷的白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屋里。
女人点了头,可她没有守约。
两个月后,她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这一次她站在金长捷身后,还带着个病病歪歪的青年。
贱价大甩卖,买一送一吗?
金召摔上房门,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晚饭的时候,乔静敏亲自进去请他,金召躺在床上不理人,用被子蒙着脸。
乔静敏笑着把被子拉开,低头凑近了看他:“一天都没吃饭,不饿吗?”
金召别过脸,他不是不能接受父亲有其他女人,可他们就这么等不及吗?
乔静敏的手柔柔的抚过金召的脸,带着淡淡的药香:“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早点接进来也好,我还能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品性。”
金召轻哼,不肯睁开眼。
“白天的时候,我在花园遇着她了,聊了两句,不像是个不懂事的,你知道吗,她只比你大了两岁,没想到这么年轻。”
“不要脸。”
乔静敏笑了一下:“她一个人拉扯着先天不足的弟弟,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投奔的你父亲,她跟我保证了,一辈子当个二房,也不要孩子。”
金召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她保证?她还保证不再踏进金家大门呢,如今这不是来了?过段日子她要是真怀上了,你还能不让她生?”
“那你不吃饭就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了吗?”
十八岁的少年被千宠万惯着长大,从来也没受过什么委屈,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人家才来一天就把你气成这样,那往后的日子你怎么过?真就憋在屋里不见人了?”
“她想得美!”
乔静敏被他逗笑了,怜爱的捧住他的脸:“快起来,做了你喜欢的松鼠鳜鱼,你不吃妈妈也没有胃口了。”
金召被母亲拖下楼,尚一边正从楼梯边的房间里出来,两人隔着一道矮矮的实木扶手互相看了一眼,尚一边率先扭过头去。
这就是所谓的懂事?!
金召甩开母亲的手快步跳下楼梯,经过他的时候重重撞向他的肩膀,尚一边一个踉跄,趴到实木沙发的靠背上。
少爷轻哼,不过也就是个草包。
男人抚着胸口喘气,嘴唇很快变得青紫,他的姐姐慌忙跑过来扶住他,从小药瓶里掏出几粒药丸塞进他嘴里,尚一边艰难的咽了进去,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
乔静敏急道:“哎呀阿召!他有病在身上的,你怎么能这个样子啊!”
金召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我怎么知道。”
病秧子弟弟缓了很久才倒上来一口气,脸色渐渐没那么苍白了,他挣扎着从沙发上撑起身子,茫然的环顾着四周:“又……他妈给我干到哪儿来了……?”然后就眼睛一翻,再次昏了过去。
金召一个人坐在餐桌前,那是他吃过的最没有滋味的一顿松鼠鳜鱼。
金召下了死命令,家里谁要是给他们姐弟一个好脸,就立刻卷铺盖走人,是以,二十一世纪的尚一边虽然常常莫名的从楼梯下的房间里醒来,但几乎没什么人理过他,这种感觉诡异极了,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
当透明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他可以随意的在这个家里四处游荡,简直是沉浸式体验一部活体民国实录,从家里的摆件到房屋的装修结构,尚一边研究了个遍。
只要不要遇到金召。
在他的印象里,金召没有给过他一个笑脸,准确的说,是没有给过他一个正脸,可尚一边的活动范围实在有限,再怎么避免,也总是会碰面。
所以尚一边在金召的手底下经历了现实版九九八十一难。
比如走路的时候会不小心被他撞下楼梯,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锁在屋外,就连安安分分逛个花园都会“失足”掉下鱼塘,花样之多手段之残忍简直让尚一边叹为观止,恍然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
尚一边醒来的时候,要么就是肋骨刚断了两根,要么就是正被关在马房挨饿,要么就是还在发着高烧,因为被关在屋外冻了一夜,反正这具身体的福是他没有享到,罪倒是跟着遭了不少,为了不再那么痛苦,尚一边决定奋起反击。
对于尚一边的改变,金召是惊讶的,他以为这个病秧子身体不好脑子也有点问题,他以前总是默默忍受一声不吭,现在时不时就要跳起来要跟他打上一架,虽然屡战屡败,但是越挫越勇,后来竟然还会梗着脖子跟他叫板了。
这让所有人都很惊讶,连他那忍辱负重的姐姐都忍不住跟父亲告了几次状,指控自己打坏了他弟弟的脑袋,闹着要去外面的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发现尚一边的眼睛会变,是在两人经历半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之后,再迟钝也会发现规律,况且是金召这样近距离作战的始作俑者。
原来他很多次醒来时都换是了一个人格,原来同一具皮囊里真的可以住进两个灵魂,而且他们截然相反,一个阴沉,一个明朗,一个软弱,一个坚韧。
那次他去花园拿东西,看见他与尚且年幼的金银玲坐在金色牡丹菊旁的秋千上,各自捧了一只粗壮的玉米吃。
他们不久前刚打过一架,各自的脸上还带着没消下去的伤痕,金召很容易就认出来这个眼神清明的人到底是哪个版本,因为他手腕上的那颗痣又跳了出来。
金银玲从竹编的蛋里探出头来,问:“小舅爷,该我坐了吗?”
尚一边坐在旁边那个简陋的秋千上一荡一荡的嚼着玉米,那个秋千是他自己绑上去的,因为金召不允许他坐自己的那个,为着这个丑秋千两人也较量过几次,可不管他拆多少次,只要他醒来一定会再次绑回去,还偏偏要在另一个的边上。
“愿赌服输,你今天只能坐蛋。”
金银玲把脑袋枕在竹蛋边上怏怏的说:“我就觉得你那个好玩儿。”
“那你不帮我守护?”
“我打不过他。”金银玲说,“没人敢打他,就你敢。”
尚一边得意的昂着头,左边脸颊明显比右边肿很多。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金银玲问,尚一边说:“不知道,看你哥。”
金银玲说:“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总觉得你会猝死。”
尚一边无奈,可也没有办法。
金召拿了东西转身离开,尚一边发现了他,冲他吹了一个高亢婉转的口哨。
“诶!小帅哥,今天怎么不理人?”
金召没搭理他,兀自抱着那株开的正旺的木绣球离开,金银玲在后面小声的提醒:“别招惹他,一会儿又要把你揍回去了!”
金召把绣球抱进母亲房间,放在阳光可以照得到的窗台上,只一睁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乔静敏淡淡的笑:“刚才那声口哨是你吹的吗?”
“不是,我不会做那种不入流的事。”
乔静敏依然笑着,唇色苍白:“我觉得他还蛮有趣的。”
金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经过花园的时候,两个傻子不知道聊了什么,正咯咯的笑的起劲儿,金银玲道:“哪有那样的事,你又在说一些不切实际的傻话了。”
尚一边笑着,脑袋歪在秋千的绳索上,在大团大团的金色牡丹菊后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傻话,是事实。”
他的秋千又荡了起来,声音铿锵,带着骨子里迸发出来的自信。
“山河无恙如君愿,盛世长歌颂忠魂,小妹,你一定要相信,在未来的不久,我们一定是最强大的那个国家,可以俯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