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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困兽之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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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并未如兰斯所预期的那般,在他掌控的“真实”面前摧枯拉朽地结束。
相反,它变成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消耗战,一场将他与他力量源泉的笔,一同拖入泥沼的困兽之斗。
联军与叛军,在经历了初期因兰斯大规模“界定”而造成的惨重损失和混乱后,迅速调整了策略。
他们不再试图正面强攻被规则加固的圣城,而是采取了封锁、蚕食与魔法对抗的方式。
来自奥术联邦的顶尖法师们,联合构建起庞大的“现实稳定”法阵。
这些法阵无法完全抵消真理之笔的权能,却极大地干扰了其效果范围与稳定性。
兰斯界定“城墙坚不可摧”,法阵便在其外围制造出持续的空间扭曲,让城墙自身结构承受巨大压力;他界定“敌军法术效减半”,法阵便集中力量,在局部区域进行法术洪流冲击,以量变引发质变。
同时,联军切断了所有通往圣城的补给线,派出精锐小队和空中单位,不断袭扰周边尚且忠诚的区域,阻止任何物资和兵员流入圣城这座孤岛。
而在教会内部,清洗后残存的力量本就不足,在叛军的里应外合和联军的猛烈攻势下,忠诚派的控制区不断萎缩。
战报上的坏消息越来越多,防线不断后撤,圣城所能直接掌控的区域,已然只剩下核心的教皇国及其周边狭小地带。
教皇厅内,昔日萦绕的熏香气息,如今已被隐约的铁锈与烽烟味取代。
兰斯站在巨大的军事沙盘前,上面代表敌军势力的红色旗帜已经如同蔓延的瘟疫,深深刺入教皇国的腹地,几乎将代表圣城的白色模型合围。
他的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蓝色的瞳孔深处,燃烧的偏执火焰却未曾减弱分毫。
他手中的权杖握得死紧,指节因为长期用力而显得有些僵硬。
笔,清晰地感受着这一切。
它感受着兰斯灵魂中那日益增长的焦躁与暴戾,感受着他为了维持那些大范围“界定”所承受的巨大精神负荷,也感受着外部那如同潮水般不断涌来的、针对它们二者的恶意与压力。
它“看”到圣城外围,那些在规则加持下依旧苦苦支撑的骑士们,脸上麻木而绝望的神情;它“听”到城内因物资匮乏而逐渐响起的怨声与恐慌;它更清晰地感知到,这个世界的基础法则,因他们频繁而强硬的干涉,正变得愈发脆弱和不稳定,如同被过度拉伸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崩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股清晰而沉重的意念,如同最终的努力,传递到兰斯的灵魂深处:
【兰斯……放弃吧。】
兰斯正在沙盘上移动一枚代表最后预备队棋子的手,猛地顿住了。
笔的意念继续传来,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与劝诫:
【权力,冠冕,这座城池……皆是虚妄。它们的反噬已然来临。继续坚守,唯有共同毁灭一途。】
【离开这里。趁还有余力,我们……离开。去北境,去深海,去任何远离纷争之地。】
这是笔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提出“放弃”和“离开”。
它并非畏惧毁灭,而是它清晰地预见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连同存在本身都被愤怒的世界彻底抹除的结局。
它想带他离开这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兰斯缓缓抬起头,目光从沙盘上移开,落在了权杖顶端的笔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蓝色的眼眸中,却仿佛有风暴在凝聚。
“离开?”
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来自深渊的回响。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扭曲,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疯狂与悲凉。
“放弃这教皇之位?放弃这至高无上的权柄?”
他一步步走向窗边,看着下方那座虽陷入困境、却依旧在他掌控下的城市,“然后呢?像一个丧家之犬一样,再次开始逃亡?躲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苟延残喘?”
他猛地转过身,紧紧攥着权杖,手臂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目光死死锁住笔身,仿佛要将其看穿:
“然后呢?!失去了教皇的身份,失去了这掌控一切的权力,我……兰斯·奥尔尼,还剩下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及最深层恐惧的尖锐:
“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可怜虫?一个除了你之外一无所有的流浪汉?!”
他逼近权杖,几乎是嘶吼着,将内心最偏执、最扭曲的恐惧倾泻而出:
“我若不再是教皇,不再是这执掌‘真实’的至高存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剧烈的喘息着。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在笔身上,那双疯狂的眼眸中,竟泛起了一丝近乎脆弱的水光,但转瞬便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他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却又斩钉截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低语:
“……又如何,配……拥有你?”
在他扭曲的认知里,他之所以能拥有笔,能与这笔创世级的力量并肩,正是因为他爬上了这权力的绝巅,成为了教皇。
他将自己的价值,与这权柄牢牢绑定。
失去了权力,他害怕自己在那支笔的眼中,将重新变回那个一无是处、可以随意被抛弃的凡人。
笔身传来的意念,陷入了长久的、死寂般的沉默。
它感受到了那话语背后,兰斯灵魂深处那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与自卑。
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偏执、所有不惜与世界为敌的举动,根源竟在于此——他恐惧失去拥有它的“资格”。
劝诫失败了。
它不仅未能拉回他,反而将他推向了更深的绝望与疯狂。
兰斯直起身,脸上的脆弱消失不见,重新被一种冰冷的、与全世界为敌的决然所取代。
他抚摸着笔身,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更加令人不安:
“别再说这种傻话了。我们无处可去,也无需去任何地方。”
“这里,就是我们的世界。所有试图闯入、试图将我们分离的……”
他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猩红。
“都将被‘真实’彻底净化。”
他转身,不再看那岌岌可危的沙盘,而是望向窗外阴沉的天际线,那里,联军的魔法光辉如同不详的星辰,隐约闪烁。
困兽犹斗,其势更烈。
而笔,在那无尽的沉默中,感受着最后一条理性道路的断绝,以及那随之而来、几乎无法避免的……终末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