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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纯粹的镜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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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在破旧的棚屋外呼啸,却奇迹般地被阻挡在外。几块粗糙的木板和防水的油布,构成了加布里埃尔暂时的容身之所。这是清玉玲找到的,黑镇边缘无数被遗弃的角落之一。
角落里铺着干燥的稻草,上面是清玉玲带来的、虽然陈旧却洁净的薄毯。一个豁口的瓦罐里盛着清水,旁边放着更多的黑麦面包和一小块乳酪。
加布里埃尔靠坐在墙边,身上破碎的布条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同样粗糙但干净完整的麻布衣裤。清玉玲正蹲在他面前,用清水和捣碎的草药,处理他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极其专注,且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有清冷的、近乎程序化的操作。
加布里埃尔沉默地看着她。火光在墙壁的缝隙间跳跃,映亮她低垂的侧脸和那双空茫的眼睛。他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怜悯,一丝同情,或者任何属于“人”的情感波动,但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神就像她带来的清水,清澈,却没有任何温度。
“为什么?”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昨夜平稳了些,但沙哑依旧,“为什么帮我到这个地步?”
清玉玲将最后一点药草敷好,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看向他。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伤口感染会导致死亡。”她陈述着客观事实,仿佛在解释一个自然规律,“帮助你活下去,是基础步骤。”
加布里埃尔喉结滚动了一下。又是这种逻辑,直白,正确,却冰冷得让人无所适从。他过去的三十年里,接受过无数帮助与馈赠,它们或源于信仰,或源于崇敬,或源于利益交换,却从未遇到过这样一种……剥离了一切情感的“纯粹善意”。
它不像善,更像是一种……自然现象。如同太阳升起,雨水落下,没有为什么。
“你……不问我从哪里来?发生了什么?”他忍不住追问。他的身份,他的冤屈,是他此刻内心最沉重也最敏感的部分。
清玉玲眨了眨眼,似乎这个问题在她的预料之外。“信息并非当前必需。优先事项是维持你的生存。”
加布里埃尔怔住了。他所有复杂的过去,滔天的冤屈,在她看来,竟是可以被归类为“非必需信息”?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直接的盘问或同情,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失落,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愤怒。他仿佛不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落难者,只是一个需要被修复的、出了故障的物件。
【他困惑了,玲玲。】小零的声音带着笑意在清玉玲脑中响起,【他习惯了被注视,被定义,无论是崇拜还是唾弃。你的‘无视’,比任何刑罚都更让他难以忍受。看,人性多有趣,连‘善意’的形态不符合预期,都会滋生负面情绪。记录下来,这或许是一种微小的‘恶’。】
清玉玲没有回应小零。她拿起水囊,递给他:“补充水分。”
加布里埃尔接过,沉默地喝了几口。冰冷的水流过喉咙,暂时压下了他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看向角落里那些食物和药品,又看向眼前这个仿佛由冰雪铸成的女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包裹了他。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不再是“光耀之子”加布里埃尔,也不再是“叛国者”加布里埃尔,他仅仅是一个“需要帮助的目标”。这种绝对的、非人的“平等”,让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身份认知,开始崩塌。
清玉玲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草屑。“我会在日落前送来晚餐。”
她转身走向门口,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
加布里埃尔看着她掀开挡风的油布,身影融入外面灰白的风雪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棚屋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带来的、干净冰冷的气息。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妥善包扎的手臂,又望向那扇仍在晃动的门帘。
这救赎,比他经历过的任何苦难,都更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