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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 ...

  •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清瘦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着。

      那人身上松松系着赵母那件洗得发白又久未用过的旧围裙,带子在纤细的腰后打了个结,勒出一段窈窕的弧度。

      此刻他微微弓身,正用一双长长的筷子,极其耐心地搅动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白菜炖粉条,动作轻柔,仿佛生怕弄碎了炖得软烂的菜叶。另一只手则拿着锅盖,手腕微微转动,熟练地将凝结在锅盖内侧的水蒸气抖落回锅里。

      灶膛里跳跃的火光,给他清瘦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暖的光晕,甚至柔和了他肩颈的线条,显得皮肤异常白皙。

      一瞬间,酒精带来的迷幻与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仿佛重叠。赵逢根看得痴了。

      他曾无数次在脑海里勾勒的画面:
      自己在外头累死累活一天,挣了钱回到家,他心爱的姑娘,他的媳妇正在灶台边为他洗手作羹汤,只为让他劳累过后能有一口热饭下肚……这不就是他这种糙汉子平生最大的念想吗?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思念和强烈占有欲的情感冲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理智堤坝。

      于是他想也没想、踉跄着冲上去,便从身后将那个忙碌的身影猛地紧搂进了怀里!

      “文娟……”
      他把滚烫的脸埋在对方微凉的后颈处,贪婪地呼吸着,嘴里含混不清地倾诉,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情到浓时的哽咽:“文娟,你别,别跟别人……我稀罕你……我赵逢根能让你过好日子……真的。”

      “我挣着钱了……你看……”

      他语无伦次,手臂像铁箍一样环着那纤细的腰肢,越收越紧,仿佛要将这个人揉碎,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唯恐对方不信自己的话,又颤巍巍从兜里掏出今天挣的钱递到人面前。

      而被他抱住的身体,在一瞬间的僵硬之后,并没有剧烈挣扎,反倒真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安静听着他说话。

      灶火的光在男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苏勤书微微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那个因醉酒和情伤而失控的傻子。

      赵逢根那滚烫的体温、浓烈的酒气、以及对另一个女人的卑微告白,在他看来都愚蠢得可笑,心说常把“不是个男人”挂在嘴边的人,现在这副可怜样难道又很“男人”么?

      ——只恨手里此刻没有相机,不能拍下这滑稽的一幕。

      “文娟,我知道都怪我,怪我没有守住底线,我太心急……”

      或许也正因此,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他不仅没有推开赵逢根,甚至还有闲心抽空翻炒锅里的白菜,避免自己的一番心血被人搅和得烧糊。

      而赵逢根依旧像是倒豆子似的不停在他耳边说,搂着他不肯松手。
      说自己如何思念,如何幻想与“文娟”过日子,如何痛苦于她的“另找新人”……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砖,在苏勤书心底垒砌着复仇的墙基。

      直到身后的倾诉渐渐变成了无意义的呜咽,环在腰间力道也松懈了些许,他才极轻、极缓地开了口。

      “赵逢根。”
      声音平静无波,像初冬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能冻伤人的寒意。
      他问:“抱够了没有?”

      这一声不高,却像道惊雷,猝然劈在赵逢根头上。

      他猛地一震,如同被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从头浇到脚,浑身的醉意和迷梦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触电般松开手向后跌去,人扶着灶台,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缓缓转过身来的清瘦身影。

      “别这么看着我,你只应该庆幸现在站在这的是我。”
      苏勤书说:“要真是哪个女人,你干的事和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

      在灶火的映照下,那双眼冷得像两颗黑色的琉璃,清晰地倒映出赵逢根此刻的狼狈、惊慌和无地自容。

      “饭在锅里,还是热的。白菜粉条炖好了,你收拾完端进来一起吃。”
      而苏勤书不再看他,只留下这么一句平淡到极致的话,便转身撩开门帘,径直回了里屋。

      赵逢根独自僵立在灶房中央,许久,才反应过来猛地抱头。
      又气,又怒,又惧——却说不上来究竟在怕什么,只不停用气声骂着,末了,从水缸里撩起一泼冷水就照脸淋下去。

      透心凉之下,脑子逐渐恢复清明,而无尽的后怕与心虚也终于淹没了他。

      *

      赵逢根端着菜饭,掀开里屋的布帘。

      炕桌上的煤油灯跳动着温暖的光晕。赵母正拉着苏勤书的手絮絮叨叨地念着:“小苏啊,也不知道你们那宿舍装修还得多久?陪了我一天,是不是耽误你办正事?都怪大娘,一唠起嗑来就不带停……”

      而苏勤书只是微笑,语气温和得无懈可击:“不耽误的。而且厂里本来就特别照顾、让我把账目拿回家对,省得大雪天里跑来跑去。是您好心陪我聊天解闷才对。”

      说完,他瞥了眼进屋的赵逢根,又话有所指地补充:“只不过等宿舍装修好了……我托人打听了下,厂里政策调整,我可能也会被调回南方。新宿舍恐怕是住不着了。”

      “回南方?那这是好事啊。”
      赵母一脸欣慰:“你家里人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就一个孩子,还常年在这么远的地方工作,做父母的哪能不惦记?”

      ……

      赵逢根闷头扒着饭,不敢看苏勤书,耳朵却竖着,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他心里很清楚,什么厂子装修、在家看账本、调回南方,全是苏勤书编出来骗他老娘的鬼话。

      偏偏这鬼话编得如此圆融,甚至找不出攻讦的破绽,还给了自己这个急着把人赶走的“坏蛋”十足台阶下,更让他这个知情人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笨嘴拙舌,不知说什么好,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桌上,只有赵母给苏勤书夹菜和苏勤书温和道谢的声音此起彼伏,而他却觉得每一口饭菜都难以下咽。

      苏勤书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刚才的失态和现在的尴尬狼狈。

      是以好不容易捱到吃完饭,赵逢根几乎是抢着起身收拾碗筷,嘴里含糊地说了句“我去洗碗”,便端着盆匆匆躲到了外间灶房。

      冰冷的水刺得他手疼,却比不上心里的混乱来得折磨人。
      他用力搓洗着碗筷,仿佛想洗掉什么脏污至极的痕迹。

      就在这时,身后的布帘被掀开,苏勤书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到他旁边。

      赵逢根身体一僵,动作也跟着顿住。
      苏勤书却没看他,目光落在哗哗流淌的水上,然后伸出手,将几张皱巴巴、还带着汗渍和酒气的毛票,轻轻放在了灶台边。

      “你的钱,收好。”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赵逢根却立马想起自己刚刚是如何借着酒劲、满脸讨好的把一天的工钱塞进“文娟”手里,脸顿时烧了起来。

      两人的对话也跟着陷入微妙的沉默。

      最后,还是苏勤书先打破僵局开口——也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今天去哪干的活?”

      就像他知道苏勤书说的在家看账本完全是蒙人的谎话。
      苏勤书也清楚,明明丢了饭碗却还是大白天出门、带着一身疲惫回来的他同样在为生计奔波。

      可那语气分明不像关心,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评估和审视。

      赵逢根猛地低下头,把手里那只碗搓得吱嘎作响,末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工地,扛水泥。”

      苏勤书闻言,果然安静下来。
      那目光如有实质,落在赵逢根紧绷的脊背上,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菜板上的鱼——

      他几乎能想到这娘娘腔马上要说什么,无非是讽刺他没读书没见识,嘲讽他以后只能靠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年纪就没活干的散工度日,说他的贪心导致了一切发展到现在这种局面……他磨着牙齿,随时准备反唇相讥。

      然而,苏勤书最终只是沉默了小一会儿,随即低声道:“我之前在厂里做会计,接触过一些工地老板。”

      他的语气温和——甚至算得上是劝慰了:“现在政策松动,城里搞建设,需要建材的地方很多。你原本准备的彩礼……既然现在暂时用不上了,不如用来做点小生意,”他说,“如果有认识的靠得住的工友,试着看能不能和人搭个伙,从乡下或者小厂子倒腾点砖瓦、石灰,做个中间人,赚点差价。”

      “再不然,去城东新划出的那片市场看看,哪怕支个摊子卖点力气货,什么砖瓦原木之类的……你之前在车间干了这么多年,应该手上也有门路吧?做点生意,总比一辈子纯卖死力气强。”

      赵逢根听得愣住,他实在没想到苏勤书会跟他说这些。

      尽管这些念头其实也曾在他脑海里模糊地浮现过,但穷了三代,父辈老实本分的教诲还犹如铁箍般套在他的脑门上,让他从不敢生出太多过火的想法。毕竟,还有什么工作能比铁饭碗更靠得住呢?

      他抬起头,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苏勤书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
      “这……能行吗?”

      “试试总比不试强,”而苏勤书只说,“路是人走出来的。”

      *

      火炭终于彻底熄灭,灶房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摸着黑,一前一后回到里屋。

      炕上,赵母睡在温暖的炕头,早已打起了规律的呼噜。而赵逢根站在炕沿边,看着剩下的位置,又看了看身边的苏勤书,白天那荒唐的触感和清晨的尴尬记忆猛地涌上心头。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突然弯腰一把抱起自己的被子,低声道:“我……我晚上打呼噜,怕吵着你们,我去外头柴房睡。”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抱着被子就钻出了里屋。

      苏勤书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在黑暗中,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洞悉与嘲讽的弧度。

      他当然看穿了赵逢根那拙劣的借口,更看穿了他那点心虚、慌乱和试图划清界限的徒劳无功。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脱掉外衣,在炕上原本属于赵逢根的位置躺了下来。
      身下是尚有余温的土炕,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个男人留下的、混合着汗味和酒气的粗粝气息。

      苏勤书闭上眼睛,心中冷笑。
      躲?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这未来日子可还长得很呢……赵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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