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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盛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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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穿过枝桠，在柏油路上投下光影。
江州市一中。校门外挤满了返校的人群，喧嚣声交织在一片，在湿热的空气中嗡嗡作响。
许昼站在马路对面，伸手挡在额前，看着这所他将要度过高三最后一年的新学校。他深吸一口气，提着行李箱进入了学校。
教学楼是有些岁月的建筑了，红墙砖上爬满了常青藤。走廊里回荡着杂乱的笑语。
许昼低头看了看纸条上的班级——高三七班，在三楼东侧。
他拖着行李箱走向楼梯间，就在转角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许昼还没来得及避让，就与来人撞了个满怀。他手里的入学资料散落一地，纸张四下飘散。
“看路。”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许昼抬头，逆光中看到一个高瘦的轮廓。那个男生弯腰帮他捡起几张纸，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当他直起身，许昼才看清他的模样——削瘦的脸庞，薄唇紧抿，一双眼睛黑得惊人，像是能把所有光都吸进去。
男生瞥了一眼手中的纸张，目光在“转学”二字上停留片刻，随后将材料递还给许昼。
“高三(7)班在走廊尽头。”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早读铃快响了。”
说完，他转身继续上楼，白色校服衬衫在背后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片即将远去的帆。
许昼站在原地，捏着那叠失而复得的材料，忽然注意到最上面多了一张之前没有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凌厉的字迹：
「纪律委员——顾未明
下次不要在走廊奔跑。」
许昼望着那个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觉得江州的夏天，似乎比想象中要漫长得多。
许昼捏着那张纸条，指尖微微发烫。顾未明。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早读铃声恰在此时尖锐地响起。许昼一惊，想起那句“不要在走廊奔跑”的警告，却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高三（7）班的门牌近在眼前。后门关着，前门虚掩，隐约传来英语课代表带领早读的声音。许昼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轻轻推开门。
几十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讲台上的班主任是个看起来颇为利落的中年女老师，扶了扶眼镜，冲他点点头：“是许昼同学吧？进来吧。”她指了指靠窗最后一排的空位，“你先坐那里。下课再来办公室领新书。”
许昼低声道谢，尽量目不斜视地走向那个空位。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依然黏在自己身上，带着高三学生特有的、对任何打破常规之事的好奇与审视。他把行李箱靠在墙边，刚坐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着的抽气声。
他下意识转头，随即愣住。
他的同桌，正是刚才在楼梯间撞到的那个男生——顾未明。
顾未明似乎也有一瞬间的意外，那双黑沉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仿佛只是错觉。他面前摊开着一本物理竞赛题集，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水笔，笔尖正点在一道复杂的电路图上。
对于许昼的到来，他只是极淡地扫过来一眼，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侧脸线条冷硬，完全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许昼莫名觉得有些窘迫，好像自己打扰了什么。他默默拿出笔袋和一本临时用的笔记本，摆在桌面一角。
早读的内容是背诵一篇英语课文的段落。周围响起一片嗡嗡的读书声，像一群困倦的蜜蜂。许昼的英语成绩向来很好，这篇文章他以前也学过，读起来并不费力。但他的注意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
顾未明几乎没有出声。他只是默读着，偶尔用那支黑色水笔在草稿纸上写下几个复杂的公式或单词，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坐姿很直，肩背舒展，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在他低垂的眼睫和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
许昼注意到他的校服衬衫洗得很干净，领口熨帖，袖口规整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和一块样式简单大方的黑色手表。
和他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透着距离感。
许昼收回目光，试图专注在自己的课本上。这时，一张小纸团从前面飞过来，精准地落在他和顾未明桌子中间的过道上。
前排一个男生悄悄回头，冲他挤了挤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嘿，新同学！”
许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旁边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顾未明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看着自己的书，只是弯腰，精准地捡起了那个纸团，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其扔进了自己桌角的垃圾袋里。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前排的男生立刻缩了缩脖子，转回身去，再没敢回头。
许昼：“……”
早读下课铃终于响了。顾未明合上竞赛书，起身，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去接水，整个过程没有看许昼一眼，仿佛旁边这个新来的同桌只是空气。
许昼按照老师的指示去了办公室，领回了一摞沉甸甸的新课本和校服。回到教室时，发现顾未明已经回来了，正低头刷着题，他的保温杯放在桌角，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许昼的位置靠墙，要进去，必须经过顾未明那边。他站在过道上，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那个……麻烦让一下。”
顾未明做题的动作顿住。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许昼脸上。那目光很沉，带着一种纯粹的审视，让许昼莫名有些紧张。
几秒后，顾未明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往前挪了挪椅子，让出一个勉强可供通行的空间。
许昼侧着身，小心翼翼地从他背后挤进去。空间狭小，他几乎能感觉到顾未明校服布料轻微的摩擦感，以及对方身上传来的、很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是一种清冽的皂角香。
等他终于坐回自己的位置，轻轻松了口气，却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
“许昼。”
许昼一怔，猛地转头。
顾未明依旧看着手里的题，侧脸线条没什么变化，仿佛刚才那句不是他叫的。
“课间不要乱传纸条。”他语气平淡地补充，笔尖在草稿纸上点了一下，“还有，下次迟到，记得先去纪律委员那里登记名字。”
许昼下意识地看向他桌角那个垃圾袋，里面正躺着那个被“收缴”的纸团。
窗外，蝉鸣不知疲倦地鼓噪着，搅动着初秋依然闷热的空气。
许昼捏紧了手中的新课本，纸张边缘有些割手。
他忽然觉得，这个高三，或许会比预想中还要难熬。而旁边这个叫顾未明的纪律委员，显然是他难熬生涯里的第一道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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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是物理课。
讲课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语速颇快的老教师。他在黑板上画下复杂的受力分析图，粉笔哒哒地敲着木板，空气里飘着细小的粉笔灰。
许昼听得有些吃力。之前的学校和现在的教学进度似乎有些差异，讲到的一道综合应用题涉及的知识点他有些模糊。他微微蹙眉，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旁边推过来一本摊开的物理笔记本。
许昼一愣，偏头看去。顾未明依旧目视前方，专注地看着黑板，仿佛那个推笔记本过来的动作只是无意之举。但他的手指却按在笔记本边缘，指尖正点在一行清晰工整的公式推导旁边——恰好是许昼卡住的那个步骤的详细注解。
字迹凌厉，条理分明，甚至额外标注了两个容易忽略的陷阱条件。
许昼迟疑了片刻，低声说了句：“谢谢。”
顾未明没回应，只是收回了手，继续在自己的竞赛题集上写写画画，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提示从未发生过。
许昼看着那行注解，豁然开朗，赶紧低头补上笔记。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开来——这个冷冰冰的同桌，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
下课铃响，物理老师布置完作业，临走前又补充了一句：“下个月的物理竞赛校内选拔，有兴趣的同学课后来找我报名。代表学校出去比赛，机会难得。”
教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顾未明。他是公认的物理尖子。
顾未明没什么反应，只是合上了题集。
前排那个早读时试图传纸条的男生又转过身来，这次他不敢再扔纸团了，而是隔着顾未明，直接对许昼咧嘴笑：“新同学，厉害啊，刚来就得到明哥的‘真传’了？”他说着，冲那本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笔记本挤眉弄眼。
顾未明抬起眼，目光没什么温度地扫了那男生一眼。
男生立刻缩了缩脖子，干笑两声：“开个玩笑，明哥别生气……对了，新同学，我叫周洲，周围的周，五大洲的洲。”
许昼对他笑了笑：“许昼。”
“许昼你好许昼你好，”周洲显然是个自来熟，“以后就是前后桌了，多多关照啊！”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未明打断了。
“周洲，”顾未明的声音不高，但自带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效果，“上节课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题，你订正完了？”
周洲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没，明哥，那题也太变态了。”
“拿过来。”顾未明言简意赅。
周洲如蒙大赦，赶紧把自己的数学卷子双手奉上。顾未明接过，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开始画辅助线，三两下就勾勒出解题思路，低声讲解起来。
许昼在一旁看着。顾未明讲题时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没有多余的话，但总能切中要害。周洲听得连连点头，时不时恍然大悟地“哦”一声。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顾未明低垂的眼睫和握着笔的手指上，他那份专注和耐心，与他表面的冷淡截然不同。
许昼正看着，顾未明却忽然抬眼，目光不经意般与他撞个正着。
许昼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见顾未明只是极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眼，对周洲说：“懂了就回去自己算。别耽误课间。”
周洲连连道谢，拿着卷子心满意足地转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