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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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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与疤痕的触碰,只持续了心跳漏拍的一瞬。
金胜昔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回手,指腹残留的微凉触感和那道浅痕的质地却挥之不去。他仓促地别开脸,望向脚下浑黄的、亘古不变的河流,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刚才那股不顾一切的勇气来得快,退得也快,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和无所适从的尴尬。
他干了什么?他怎么能……
方知有也沉默着。他缓缓放下左手,袖口自然垂下,遮住了那道疤痕。他没有看金胜昔,目光重新投向辽阔的河谷,但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圈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涟漪。风吹动他柔软的卷发,拂过他微微发烫的耳廓。
那种秘而不宣的、在沉默与陪伴中悄然滋长的事物,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越界的触碰,而被骤然拿到了明面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混合着无措与某种隐秘渴望的张力。
“走吧。”
最终,是方知有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他转过身,走向车子,背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稳定。
金胜昔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胸腔里那只横冲直撞的困兽,跟了上去。
重新坐进车里,气氛与之前任何时刻都不同。之前的沉默是包容的,是可供呼吸的。此刻的沉默却像一层透明的薄膜,脆弱而敏感,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或声音都可能将其捅破。
方知有发动车子,操作导航的手势依旧稳定。他没有询问下一个目的地,只是径直设定了路线。金胜昔也没有问要去哪里,他偏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千沟万壑的黄土景观,内心却如同这地貌一般,被剧烈的情绪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偷偷用余光瞥向方知有。对方专注地看着前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在紧张吗?还是……在克制?
金胜昔心里乱极了。他试图用惯常的思维去解释刚才那一刻——
不过是一次失控的情绪宣泄后的生理性靠近,一种寻求共鸣的肢体语言,一种……他试图找出无数个理由来否定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方知有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和此刻紧绷的侧影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驶离了黄河沿岸,再次深入黄土高原的腹地。窗外的景色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呈现出波浪状纹理的红色砂岩,在阳光下闪耀着奇异的光泽。
他们来到了靖边波浪谷。
当方知有将车停在景区外僻静的停车场时,金胜昔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他看向窗外,那一片片如同凝固了的红色海洋般的岩石,在夕阳的渲染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壮美。时间的伟力在这里以另一种形式呈现,不是黄河的流动,而是岩石的凝固,同样古老,同样震撼。
“下去走走?”方知有解开安全带,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但金胜昔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这片杳无人烟的、如同异星球表面的地貌之中。脚踏在松软的沙土和坚硬的岩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四周是静默的、高达数十米的红砂岩墙,上面布满了风和水亿万年雕琢出的、流畅而诡异的纹路,像大地的年轮,又像某种神秘巨兽留下的抓痕。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波浪状的岩壁上,扭曲变形,如同他们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
他们走到一处相对开阔的谷底,四周被层层叠叠的、如同巨大帷幕般的红色岩壁环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剩下风声在岩壁间穿梭回荡,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金胜昔停住脚步,仰头看着这亿万年地质变迁形成的奇观。个人的痛苦在这宏大的时间尺度下,似乎再次被稀释,但那份因身边人而起的、汹涌的情感,却愈发清晰。
方知有站在他身侧几步远的地方,同样仰望着这片红色的波浪。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将他柔软的睫毛染成了淡金色,他安静得像要融入这片古老的土地。
“方知有。”
金胜昔忽然叫他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谷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方知有转过头,看向他。他的眼睛在夕阳下是一种清澈的琥珀色,里面映着红色的岩壁和金胜昔有些紧张的身影。
金胜昔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让他有些眩晕。他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清晰地看到方知有眼中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对方轻微而克制的呼吸。
所有解构的武器都失效了,所有幽默的防御都瓦解了。此刻,他只是一个被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驱使着的人。
“我……”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语言是如此匮乏。
他看着方知有近在咫尺的、沉静的双眼,那里面没有拒绝,也没有鼓励,只有一种深潭般的、等待着的平静。
这种平静奇异地给了他最后的勇气。
他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再次倾身向前。
目标不再是手腕的疤痕,而是那双总是吐出质朴却精准话语的、微微抿着的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风声,岩壁的纹理,夕阳的角度,都凝固成了背景。
他的靠近很慢,给了对方足够的时间躲开。
但方知有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金胜昔靠近,看着他眼中那种混合着孤注一掷的脆弱和炽热的真诚。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几不可察地,他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默许的信号。
金胜昔的心跳骤停了一瞬。
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那片温热的瞬间,一阵突兀的、尖锐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猛地划破了这凝固的、充满张力的寂静——
是方知有的手机。
那个常用的、联系着现实世界的手机。
方知有猛地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怔忪和瞬间恢复的清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那即将为零的距离。
金胜昔的动作僵在半空中,所有的勇气和氛围都在这一刻被那刺耳的铃声击得粉碎。一种冰冷的、如同坠入冰窖的失落和尴尬瞬间将他淹没。
方知有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收敛的慌乱和歉意。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还在执着作响的手机,走到稍远一些的岩石后面,接起了电话。
“……妈。”
他压低的声音顺着风,隐约传来。
金胜昔独自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可笑的、前倾的姿势,仿佛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投射在红色的波浪岩上,像一个巨大的、孤独的问号。
未竟的吻。
被打断的靠近。
和那个将他拉回残酷现实的、来自母亲的电话。
滚烫的情感急速冷却,只剩下冰冷的沙砾堵在胸口。他看着方知有在岩石后讲电话的背影,感觉他们之间那层刚刚被勇气捅破的薄膜,瞬间又凝固成了更加厚重、更加坚硬的墙壁。
波浪谷的纹路在夕阳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却无法温暖他此刻如坠冰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