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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垂死挣扎 ...

  •   香港渣打银行大厦的顶层会议室内,雨水在落地窗上划出扭曲的痕迹。颜旭面前摊开着七份资产出售协议,每一份都薄如蝉翼,却重若千钧。
      "智能家居业务,作价八千万美元。"投行代表推了推金丝眼镜,"这个价格只有去年估值的三分之一,但买家要求三天内完成交割。"
      颜旭的指尖在"智能家居事业部"的字样上停留。他想起三年前收购这家公司时,创始人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颜总,我们终于可以实现智能家居国产化的梦想了。"如今,这份梦想将被折价出售,换取三个月的现金流。
      秦风低声补充:"对方是通天集团的关联基金。"
      会议室陷入死寂,只有中央空调的嗡鸣声。颜旭拿起钢笔,在签名处停顿片刻,突然转向律师:"加上竞业条款,保证原团队至少保留60%的岗位。"
      "这会影响交易对价..."投行代表急忙劝阻。
      "那就再降五百万。"颜旭的笔尖已经落在纸上,墨水在特种纸上洇开小小的墨团,"人比钱重要。"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他签下了五份类似的协议。云计算子公司、物联网平台、甚至包括他个人早期投资的AI初创公司股权,这些曾经被寄予厚望的业务,如今都变成了财务报表上待售的数字。
      当签署到最后一份文件时,他的右手微微发颤。这是将他个人名下所有资产抵押的协议——包括深水湾的别墅、上市时认购的股票、甚至母亲留下的那套老宅。
      "颜先生,您确定要签署个人无限担保吗?"银行风控主管的声音带着不忍,"这意味着如果公司最终..."
      "我知道后果。"颜旭打断他,从公文包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子。
      当他打开盒盖时,会议室里响起细微的抽气声。那架修复过的紫檀木算盘静静躺在绒布上,金缮工艺让裂纹变成了精美的纹路。评估师小心地捧起算盘,在专业灯光下仔细端详。
      "明代紫檀木算盘,金缮修复,评估价一百二十万。"评估师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它的历史价值..."
      "就按这个价抵押。"颜旭平静地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架算盘。他想起母亲手把手教他珠算的童年,想起创业初期每个用这架算盘核对账目的深夜,想起上市那天母亲摸着算盘说"要记住根本"。
      银行专员递过厚厚的抵押文件,颜旭翻到签名页时突然问道:"如果...最终需要执行抵押,这架算盘会怎么处理?"
      "会进入公开拍卖程序,但我们可以尽量寻找合适的收藏家..."
      "不必了。"颜旭飞快地签下名字,"就按流程走吧。"
      当他放下笔时,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维多利亚港的能见度几乎为零,那些曾经璀璨的霓虹灯牌都隐没在雨幕中。
      秦风红着眼睛递来下一份文件,声音哽咽:"颜总,其实不必..."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银行行长时吗?"颜旭突然笑了笑,"那时我们连抵押物都拿不出来,你连夜做了两百页的PPT。"
      "那时我们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
      "现在我们也一样。"颜旭站起身,整理了下西装,"走吧,去看看研发中心。听说'琉璃3.0'的测试有了新进展。"
      当他走出会议室时,身后的投行代表正在低声通话:"对,已经签完了...真是疯了..."
      电梯镜面里,颜旭看见自己的倒影。领带依旧笔挺,西装依旧合身,但眼神已经不同——那里面不再有上市时的踌躇满志,也不再有面对收购时的锋芒毕露,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企业家,更是一个守护者。守护着那些还在实验室里熬夜的工程师,守护着产业链上成千上万的工人,守护着一个国家在半导体领域最后的火种。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医院发来的母亲病情报告。他看了一眼,平静地关上电梯门。在数字跳动的红色光芒中,他轻轻抚摸了下口袋里的算盘珠子。这一次,他赌上的不仅是财富,更是一代人的梦想。
      深夜的新旭日研发中心,走廊尽头的实验室还亮着灯。颜旭推开虚掩的门,看见首席技术官张工正独自收拾着工作台。那个曾经堆满芯片图纸和示波器的台面,如今只剩下一个褪色的马克杯——杯身上印着"第一代基带芯片研发纪念"的字样。
      "决定好了?"颜旭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工没有回头,继续小心翼翼地将一本1998年的工作日志塞进纸箱。"医生说我的胃再也经不起熬夜了。"他苦笑着指了指桌上的药瓶,"老婆昨天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说这个家有没有我都一样。"
      颜旭走到窗前,望着楼下停车场里那辆熟悉的银色轿车——它的保险即将到期,但张工始终没有去续保。这辆车曾载着他们跑遍全国寻找供应商,在暴雨中赶往合肥的芯片代工厂,如今却像它的主人一样疲惫。
      "记得我们在这里熬过的第一个通宵吗?"颜旭的手指轻轻划过窗台上一道焦痕,"测试仪器短路起火,你用灭火器扑救的样子像个孩子。"
      张工终于转过身,眼角深深的皱纹在荧光灯下格外明显。"那时我们以为只要解决技术难题就够了。"他的声音沙哑,"没想到最难的不是技术。"
      实验室的角落还放着那张破旧的沙发,曾经有多少个夜晚,他们轮流在上面小憩,醒来继续调试代码。如今沙发上堆满了待处理的文件,像一座即将崩塌的小山。
      两人默契地走向公司附近那家营业到凌晨的大排档。老板娘看见他们,熟练地引到最里面的卡座,端上温好的黄酒——这是他们庆祝每个技术突破时的固定位置。
      "琉璃3.0的架构其实已经成熟了。"张工突然开口,用筷子在桌上画着示意图,"如果...如果还有下一轮融资..."
      颜旭为他斟满酒:"新加坡的主权基金下周来做尽调。"
      两人同时沉默。他们都明白,在当前的金融环境下,这不过是又一个希望渺茫的机会。
      张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芯片样本,在昏暗的灯光下,琉璃封装折射出微弱的光芒。"这是我们第一个完全自主设计的处理器。"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芯片边缘,"就像自己的孩子。"
      颜旭想起二十年前,张工放弃美国的高薪职位回国,在邮电局的仓库里和他一起搭建第一个实验室。当时这个意气风发的MIT博士说:"我们要让中国芯片在世界有一席之地。"如今,这个梦想似乎越来越远。
      "老大,我..."张工的声音突然哽咽,"我撑不住了,对不起。"
      颜旭举起酒杯,与他轻轻相碰。"是我对不起你们,"他的目光掠过窗外新旭日大厦的轮廓,"没能带大家走到晴天。"
      结账时,老板娘执意不肯收钱。"张工帮我们修好过收银系统,"她红着眼睛说,"一直没机会谢您。"
      回公司的路上,两人在十字路口停下。雨丝在路灯下闪闪发亮,像无数碎裂的琉璃。
      "别送我了。"张工握紧行李箱的拉杆,"让我自己走吧。"
      颜旭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曾经挺拔的背影渐渐佝偻,消失在雨夜中。他想起母亲常说:同舟共济易,风雨离散难。
      回到办公室,他发现张工在桌上留了封信。没有告别的话语,只有密密麻麻的技术笔记——关于"琉璃3.0"尚未解决的所有技术难题的思考,最后一页写着几个可能的解决方案。
      颜旭打开保险柜,取出那架紫檀木算盘。在台灯下,他轻轻拨动珠子,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算盘横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新的刻痕——那是张工离开前,最后一次核对研发预算时留下的。窗外,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的战场上,又少了一个并肩作战的兄弟。
      深圳南山区的旧工业园里,那间由仓库改造的办公室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寂寥。颜旭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尘土在阳光中飞舞,空气中还残留着二十年前的焊锡味。墙角那张褪色的中国地图上,曾经标记业务版图的彩色图钉已所剩无几,只留下密密麻麻的针眼。
      "颜总,这是本周要处理的供应商账期清单。"新来的助理小陈怯生生地递过文件,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产生回响。这个刚毕业的年轻人是公司现在仅剩的三个行政人员之一。
      颜旭接过清单,在落满灰尘的工作台前坐下。台面上还留着当年他们手工焊接电路板时烫出的焦痕,旁边摆着最新款的超薄笔记本电脑,古今交织出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东莞那家PCB厂,再争取延长三十天账期。"他的指尖在表格上滑动,"告诉他们,下个月工信部的专项补贴到位后第一个结算。"
      小陈记录时钢笔突然没水了,颜旭从抽屉里找出瓶1998年生产的英雄墨水,瓶身上的标签已经发黄。"用这个,"他说,"当年我们写第一份商业计划书用的就是这种墨水。"
      午后,他独自对着墙上的产业链图谱打电话。图谱上用红色标记着已经断供的环节,像一道流血的伤口。
      "老李,我知道你们也很难..."他的声音因为连续熬夜而沙哑,"但苏州那家封装厂要是停了,上游的芯片设计就全白费了。"
      电话那头传来激烈的争辩声,颜旭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工作台上画着电路图。等对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这样,我把个人房产再做二次抵押,先付你们三成货款。"
      挂断电话时,他发现小红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已经凉透的盒饭。"颜总,您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先放着。"他转向电脑,开始视频会议。屏幕那端,仅剩的五个研发核心成员看起来同样疲惫。
      "琉璃3.0的测试数据出来了。"屏幕里的年轻工程师眼睛布满血丝,"功耗比预期高了15%,但性能..."
      "性能达标就够了。"颜旭打断他,"现在不是追求完美的时候,是要先活下去。"
      他仔细查看每个测试环节,提出的问题精准得让团队惊讶。没人知道,这些天他每天只睡三小时,把丢弃多年的技术手册又重新捡起来研读。
      傍晚,仓库的照明灯突然闪烁起来——园区电路老化,这是常有的事。颜旭点燃多年前备用的煤油灯,火苗在昏暗中跳动,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的世界地图上。那些曾经插满旗帜的海外据点,如今只剩下淡淡的印记。
      深夜十一点,他打开母亲的病房监控。画面里,护工正在给沉睡的母亲擦拭手臂。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触摸屏幕,却在碰到冰冷的显示器时猛然收回。
      手机震动,秦风发来消息:"太平洋资管又收购了2.5%的流通股。"
      颜旭没有回复,而是打开保险柜,取出那架紫檀木算盘。在煤油灯的光线下,金缮的纹路像血管一样清晰。他轻轻擦拭着算盘,指尖感受着那些熟悉的棱角。
      "妈,你看,"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儿子还没输。"算珠相碰的清脆声响在仓库里回荡,像是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与创业初期那些不眠之夜产生奇妙的共鸣。窗外,一辆货车驶过工业园,车灯短暂地照亮了墙上的产业链图谱——那些尚未断裂的环节,在光影中组成了一个倔强的图案。
      凌晨三点,他伏在工作台上小憩。手边摊开的财务报表上,密密麻麻的红字像血迹般触目惊心,但正中央的算盘却稳稳地立着,仿佛暴风雨中不倒的桅杆。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铁门的缝隙照进来时,颜旭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我是颜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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