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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镜中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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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种无声的守望中流淌。我像一道依附于方浅陌的影子，白天伴她穿梭于校园的走廊，看她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笔尖在试卷上沙沙作响；夜晚则栖息于她房间的角落，看她对着作业本蹙眉，或是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发呆。
她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尤其是在家里。那份曾经在照片里绽放的灿烂笑容，我再也未曾见过。她身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孤寂，这孤寂如同冰冷的潮水，也一遍遍冲刷着我虚无的灵魂。我多想告诉她，我在这里，方微末就在这里，从未真正离开。可我能做的，只有徒劳地伸出手，穿过她单薄的肩膀，感受着指尖（如果那还能算指尖）空无一物的绝望。
沟通的欲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越收越紧。我开始尝试各种笨拙的方法。她伏案写字时，我拼命集中意念，想让笔杆移动，哪怕只是轻微一颤；她睡前阅读，我对着书页吹气，希望能翻动一页纸张。结果无一例外，全是徒劳。物理世界的法则，对此刻的我而言，如同坚不可摧的壁垒。
直到那个看似寻常的夜晚。
方浅陌洗漱完毕，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睡觉。她坐在书桌前，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我听见她低声自语，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试试看吧，说不定……是假的呢？”
她打开手机相机，切换到了前置摄像头。屏幕上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身后熟悉的房间布置。她举着手机，开始缓缓地、仔细地用摄像头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衣柜门、书架、窗台、床底……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又夹杂着些许自嘲，仿佛在做一个幼稚又荒唐的尝试。
我起初不解其意，只是好奇地飘近了些，想看看屏幕里的画面。当她将摄像头转向我所处的这个角落时，我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下一秒，我的灵魂仿佛被冻结了。
手机屏幕里，除了方浅陌和她身后的实景，就在我这个位置，清晰地映出了一个模糊、却实实在在的身影！
一个半透明的、轮廓熟悉的少女身影，正睁着眼睛，带着和我此刻一模一样的惊愕表情，“站”在那里。
那……是我？！
我能被手机摄像头拍到？！
巨大的震惊让我僵在原地。而方浅陌，显然也看到了。
她的手猛地一抖，手机差点脱手。她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紧缩，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的那个虚影。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震惊、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织闪过。
时间仿佛凝固了。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她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然后，我看到她的眼眶迅速泛红，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她不再看屏幕，而是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我的方向，尽管她的肉眼可能依旧空无一物，但她的目光却精准地“锁定”了我。
“微……末……？”她颤抖着、试探性地唤出这个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是……是你吗？方微末……？”
她看到了！她真的看到我了！不是通过肉眼，而是通过这块小小的屏幕！
狂喜和难以言喻的心酸瞬间淹没了我。我想大声回答“是我！浅陌，是我！”，可喉咙里发不出任何人类能听见的音节。我只能拼命地“点头”，尽管不确定这种意念的回应她能否感知到。
方浅陌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放下手机，朝着我的方向伸出双手，脚步踉跄地想要扑过来拥抱我。
“微末！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她的声音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激动和难以抑制的悲伤。
然而，她的拥抱落空了。她的手臂穿过了我虚无的身体，扑了个空，整个人因为惯性向前跌了一步。她愣住，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又抬头看向我（的方向），眼中的激动迅速被更深的痛苦和绝望取代。
“为什么……为什么碰不到……”她哽咽着，再次拿起手机，看着屏幕里那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我，泪水汹涌而出，“对不起……微末……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
她语无伦次，愧疚和悲伤像决堤的洪水。她为什么道歉？她在为什么道歉？我急切地想告诉她，没关系，能看到彼此，已经是奇迹了。可我无法表达。
我的视线焦急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她床上那个被缝补过多次、却依旧被珍视的旧兔子玩偶上。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附身！像传说里的鬼魂那样，附在某个物体上！
强烈的意念驱动着我，我将全部的精神集中在那只兔子玩偶上，想着要“进去”，要能让她触碰到！一种奇异的剥离感和充盈感同时传来，仿佛灵魂被挤压进一个狭窄却实在的容器里。
当我再次通过“眼睛”（玩偶的纽扣眼睛视野有限）看向外面时，我看到方浅陌停止了哭泣，惊愕地看着床上那只自己动了动的兔子玩偶。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比的珍视，一步步走过来，颤抖着伸出手，将那只兔子玩偶——此刻承载着我灵魂的玩偶——轻轻地、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真实的、温暖的触感！隔着棉布的填充物，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听到她胸腔里剧烈的心跳，还有她将脸埋进玩偶绒毛里时，那压抑不住的、滚烫的泪水。
“微末……”她抱着玩偶，像是抱住了失落的全世界，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我就知道……你不会不告而别的……我就知道……”
那一刻，尽管我无法言语，尽管被困在玩偶里，但我的心却被一种巨大的酸楚和暖意充满。我们终于以某种方式，“重逢”了。
从那天起，夜晚不再是死寂的守望。方浅陌很快接受了这种超自然的沟通方式。她开始对着兔子玩偶说话，起初是断断续续的哭泣和道歉，后来变成了细碎的倾诉。她诉说这一年的思念、委屈、疑惑，还有学校里发生的琐事。她不再是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她知道，我在听。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很快，她意识到我无法说话，便开始尝试其他沟通方式。她找来纸笔，问我是不是可以用意念移动笔来写字？我尝试了，失败了，意念的力量还不足以操控那么精细的动作。
然后，她想到了手语。
“微末，你记得吗？我们以前觉得好玩，一起学过一点手语的。”她看着玩偶（我），眼睛亮晶晶的，“如果你能听懂，就让玩偶的手动一下，如果能按照意思做动作，就最好了！”
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控制玩偶的肢体，比控制真实的物体似乎要容易一些。我集中精神，尝试让玩偶的布手做出简单的动作：点头、摇头、摆手……
经过多次尝试和磨合，我们竟然真的重新建立起了沟通的桥梁！虽然缓慢而笨拙，但基本的意愿表达成为了可能。她问：“微末，是你吗？”玩偶（我）点头。她问：“你……是不是已经死了？”玩偶（我）停顿了很久，最终，沉重地点头。她再次红了眼眶，但努力忍住泪水，又问：“你疼吗？在哪里？”我无法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只能让玩偶的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臂，表示安慰。
关于我的死亡，关于我为何会变成游魂，我无法告诉她更多。因为我自己，也遗忘了最关键的部分。当她用手机摄像头看向附身在玩偶上的我时，屏幕里映出的还是我生前的模样，清秀腼腆，和她记忆中的方微末别无二致。这让她感到安慰，却也让我更加困惑——我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独独忘了这些？
这种奇特的“共生”状态持续了大概三四个月。这段时间，是方浅陌一年多来最“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快乐的时光。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虽然很淡，但真实了许多。晚上做完作业，她会抱着兔子玩偶，用手机放着我们以前都喜欢的音乐，或者只是静静地靠着，用手指轻轻梳理玩偶的绒毛，低声说着只有我们才懂的话。她甚至开始期待夜晚的降临，因为那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时间。
然而，这种异常终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首先是方浅陌的母亲。她发现女儿最近变得很奇怪，经常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对着一个破玩偶喃喃自语，有时还会又哭又笑。她试探地问过几次，都被方浅陌用“复习压力大”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养母看方浅陌的眼神越来越担忧，有时我甚至能捕捉到她看向兔子玩偶时，那一闪而过的厌恶和……恐惧？她似乎将这个玩偶视作导致女儿“不正常”的根源。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我和方浅陌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世界，仿佛一个脆弱的肥皂泡，美丽，却随时可能被外界轻易戳破。而我隐约感觉到，那场足以颠覆一切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