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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创世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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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创世纪
初，神的灵行在水面上。作家大人把牧师的话翻译成中文，随手写在纸上。教堂里暖和的让他犯困，笔尖悬在纸上。
这两天他都没睡好，以后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他睡眠质量一直这样差，整夜整夜的做梦，有时回想过去，都要先区分是梦中还是现实。
今天是周三，教堂有免费午餐。若非为这个，付云璁不至于来这听。
他信神，却不信具体的神。他相信一切自有命定，但不愿把规划这命的人称为神、佛或耶稣基督。
听《圣经》对他不算折磨，反而促进思考。他是喜欢写宗教的，虽不爱看侦探小说，为了宗教的缘故，还看完了丹布朗的几本小说。自己也写过，没有一点奇幻，只是乡下老妇去庙里上香，神明从来不应，老妇也从来没认真。
是的，他没有写过纯粹的信徒。他唯一写过纯粹的东西，只有纯粹的爱。爱是纯粹，但爱人不是。
牧师讲到创世纪第六天到时候手机震动，原来是母亲大人。溜出大门，站在街口接。
“你最近，就再没联系小言了？”说完这边的情况，母亲终于问到这个。付云璁“嗯”了一声，没有解释。
母亲大人叫他小言而不是小邓，大概是觉得小言更像个女孩名字。其实父母从心里还是不能完全接受吧，不过这么叫，总让付云璁想起梨园行“言派”的一位青年才俊，总笑着让邓言唱《让徐州》。
“你不联系了，我还能联系吗？”母亲大人又问，“你就忍心当甩手掌柜？”
“不是，你不是不想他跟我在一起吗？”付云璁有点哭笑不得，“这不挺好的。”
“但人家自己是可怜孩子，就该被你这么耍？”母亲大人是笑，话里却有责备，“不管怎么说，我是愿意继续当他妈。”
“好好，您随意吧。只是千万别老在他面前提我就行。”付云璁不放心地嘱咐。
“那肯定，我还打算给他介绍对象呢。”
付云璁对母亲大人这个当月老的爱好见怪不怪。只是因为这回落在那个人头上，还是小小吃惊一下。顿了一下，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语气，“介绍吧，多介绍几个。”
又说了大段没有油盐的闲话，无非是亲戚同事生活天气，不用思考就能一直说。终于挂掉电话，精神已恍惚，陷入没想什么又像要想什么的沉闷中。努力整理思绪，找到一个开头——给那个人介绍对象。
唔，他是谈过女朋友的。说不定母亲大人真能给他找个好人？付云璁生出好奇，他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女孩？
付云璁想起第一次抓他的手看，那双眼睛里是什么样子？也许什么也没有吧。毕竟那时，他应该没有想到爱情的可能。这么说到底是耽误了人家，耽误他走一条更宽的道路。
他的手长什么样子呢？付云璁伸出自己的手看。比自己的手指还长一点，手背上有隐隐的血管。食指和中指指跟的地方有茧，是自己最喜欢反复摸着玩的。穿进自己手的时候，不紧不松刚刚好。
忽然有人弹了一下他的手掌。付云璁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回手。女孩刻意忍住的笑声离得很近，“付老师，好巧。”
是柳依依。付云璁赶紧打招呼，同时把那只手收回口袋。掌心里的触感还停留，一点点痒意，不算讨厌。
“老师出来采风吗？”女孩站着搓手。她的手也很漂亮，皮肤光洁干净，一看就是读书的手。
“外面冷，快进去吧。”付云璁看她鼻头都红了，赶紧往教堂里让。两个人在最后排坐下，听牧师继续谈伊甸园。
手机振动，拿出来看，是身边的柳依依。
付老师信基督教吗？
我只信神，不信哪一派的神。
很新奇的信法诶。那付老师今天来教堂干嘛，要写基督教吗？
不是，我来蹭饭。
旁边的女孩笑了出来，笑声被浓厚的静默吞噬。手机振动的频率断了下，又很快续上。
老师吃完饭去干嘛？
还没有安排。
我打算去采风，老师跟我一起去吗？
付云璁皱了皱眉。只是他天生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最终还是打了“好”。
女孩连发了一串表情包。正好讲道也接近结束，到了激动人心的吃饭环节。教堂的自助餐味道一般，好在吃的饱又不要钱，没什么可抱怨的。
“老师下次没饭吃不用来教堂了，我请您就是。”柳依依吃了一点就扔掉一次性餐具，跟付云璁说。作家大人在心里暗暗发笑，嗯了一声，又去添了一盘。
吃完后两个人走去柳依依选定的采风地点，一座在市中心边缘的山。虽然不算高，已经能俯瞰市区的排布。城市的建设人员很有美学细胞，在边缘处放了把长椅，刚刚好够三个人坐。
付云璁和柳依依还有付云璁的双肩包占据了三个座位，两个人在包的两侧。柳依依看了包几眼，问，“老师什么时候都带着稿子？“
“这里面什么都有。“付云璁也看了一眼。他包里真是什么都有，好像随时准备住下一样。。
“真的什么都有？“女孩挑眉，”那麻烦老师拿点小零食？刚才没吃饱。“
付云璁被她的语气带出笑，从口袋里找出一颗蜂蜜糖给她。自己也含了一颗，把糖纸揣回去。
“为什么来这里采风？”
“想看看城市的观察者视角是什么样。”柳依依答，“看看城市怎么容纳那么多人。”
“那么多欲望、那么多动作、那么多情绪？”付云璁没忍住接话。
柳依依的眼睛亮起来，点头。又笑道，“付老师写的小镇可没有这些。”
嗯，付云璁写的小镇，只有连绵的雨、冒着热气的馄炖摊，各色伞下看不清面目的人。有少年临窗而坐，望不穿雨帘，离不开伞底，衣服总也晾不干。
“写江南的那几本书有几年了。”作家大人半自语地说了一句。身旁的女孩整个身子都侧过来，“我可是付老师的忠实读者。”
付云璁很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看完后笑了笑，“看着不像啊。”
“为什么不像？”柳依依虚张声势地生气，“真格的，我们是没脸的了。”
这句典故来的毫无征兆，付云璁来不及多想，下意识要用典去回。嘴跑在脑子前面，说了句“金簪子掉进井里，有你的只是有你的。”
说完他立刻闭嘴，在心里骂自己说了些什么。下一秒他发现这个玩笑他曾经开的很熟练，熟练到真的不过脑子不分人就说出来。
他给远方的朋友寄信和礼物，那个人陪他收拾，问，“怎么没有我的？”
他晚上从图书馆回家，路上买一份炒粉，那个人笑着问，“我不配吃吗？”
他酒后细数朋友的好处，那个人抱着他，扬着音调问，“我呢？‘
他老是回这句，“金簪子掉进井里，有你的只是有你的。“他也知道这句话最后应的是悲剧，但他就是这样，开玩笑也要用悲剧。
身旁的女孩不知道这些关窍，忽然不再说话。付云璁察觉到危险，连忙把话题转到安全的地方，问她文章进度。
女孩详细地讲，眼睛越来越亮。付云璁不敢看那双眼睛，只是一遍一遍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这不是第一次，他就是这么屡教不改。
“那付老师你呢？”柳依依问。
我？付云璁再次被问住，想起史蕴客厅里的壁炉。
史蕴自己不爱用壁炉这种小资情调的东西，不过是买房的时候已经有了，改建不划算才放在那里。这两天壁炉的火烧得比史蕴用壁炉的总时长还长，自然是付云璁霸占了壁炉。
他在壁炉边支了张桌子，就在那写稿子。写完不满意就烧掉，一股旧社会作家的味道。
史蕴从房间里出来倒饮料，被烟呛了一下，带点生气地问他干什么。付云璁连连道歉，辩解着。
“古人说‘敬惜字纸’，我也是遵古训嘛。下次烧的时候一定注意，不会让烟飘出来的。”
史蕴皱眉回了房间。付云璁看着木头上的灰烬，又扔了一张进去。他龙飞凤舞的字在火里扭曲变形，发出不可直视的光亮，再渐渐化成灰烬，失去重量，飘飘飞走。
不过今天他倒是找到一个题目，想赶回家写出来，免得忘记。写之前他是不愿分享的，怕说出来而写不成，落得尴尬。他只好敷衍地回答柳依依，转而谈天气和人情。
“我喜欢大晴天，”柳依依抬手，从指缝间看太阳。她的手确实好看，在阳光下似乎要透明了。
“晴天当然好，什么都是发光的。”
“老师你好像不喜欢晴天。”
“没有，我也挺喜欢的。”
“那为什么总不给江南小镇一个晴天呢？”
付云璁想了想，“为了意境吧。”
女孩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但没有停下，还往下问：“老师后来，为什么不写江南了？”
付云璁又想了一会儿，唇角扬上去，眼神也失了焦点，“要写的人，江南容不下。”
“所以开始写都市了？”柳依依兴致更浓，“但您的都市天气也不好。”
“都市不太适合晴天吧。”
“可我喜欢都市的晴天，连污垢和垃圾也能阳光一点。有鸟在里面跳，翻面包屑吃。”
付云璁意识到她在说自己的一篇小随笔。那篇随笔只是发在一个没有实名的帐号上，没有发表，她怎么知道？
“付老师的风格逃不出我的眼睛。”年轻的小作家简直有几分得意，“我是那九个关注里的一个哦。”
完了。作家大人只想逃跑。他是抱着永远不会和这九个关注见面的心态在发内容，有半夜自言自语的视频，有写了几句就扔掉的稿子，有自己随口瞎唱的戏。这些实在算不上体面，付云璁受不了有人真的看见。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付云璁都很小心很小心，尽量不跟柳依依谈任何带意义的话题。小心到把女孩送回家，自己再回去。女孩叫他进去坐坐他都没敢，推说史蕴等他吃饭，仓皇而逃。
当然史蕴没有等他吃饭。壁炉里还有昨夜的灰，因为没有火，灰也没有生命。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坐在桌子前发呆。
打开那个只有九个人关注的账号看，忽然发现又多了一个关注的人。头像都没有，一看就是新号。
得了，付云璁找不出柳依依是十个人里的哪一个，任命地丢下手机。大不了以后不在这发任何内容，或者再开一个？
只是，付云璁想起柳依依的眼睛，那么骄傲，“付老师的风格逃不出我的眼睛”。
作家大人心里升起莫名的胜负欲，既然如此，就写一篇她认不出来的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