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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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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新店面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
他们沿着湘江,从繁华的五一广场走到略显破旧的火车北站,看了不下二十个地方。不是租金高得离谱,就是位置偏僻得连外卖都送不到。黄作粱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在这座光鲜的城市里寻找一个立足之地有多难。
他拿着手机计算器,一边算着租金和押金,一边下意识地啃着指甲——这是他从高中就有的坏习惯,压力大时就会犯。
“别算了。”别经年从他手里抽走手机,塞给他一瓶冰水,“再看。”
他们最终在潮宗街附近的一条窄巷里,找到了一间临街的小铺面。原先是家米粉店,老板要回老家带孙子,急着转租。位置不算顶好,但胜在租金便宜,而且后面带个小隔间,能放张床。
签合同那天,下着毛毛雨。别经年握着笔,在租赁合同上签下名字。黄作粱站在他身后,看着那熟悉的、略带潦草的字迹落在纸上,心里莫名踏实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按了快进键。清理、粉刷、跑建材市场,所有活都是两人自己干。黄作粱那身昂贵的西装早就塞进了箱底,换上了别经年给他的旧T恤和工装裤,尺码有点大,空荡荡地挂在他清瘦的身上。
他从来没干过这些活,手上很快磨出了水泡。别经年看见,什么都没说,只是晚上收工时扔给他一盒创可贴。
“明天我去买副手套。”黄作粱贴着创可贴,小声说。
“嗯。”别经年正蹲在地上安装货架,汗水沿着他脊椎的沟壑往下淌。他头也不回,“左边抽屉里有钱。”
黄作粱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别经年的钱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钱包很旧,夹层里放着几张零钱,还有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年轻时的别经年和队友们的合影,就是黄作粱在阁楼见过的那张。
他把照片小心地放回去,只拿了买手套需要的钱。
新店的装修简单得近乎简陋。别经年把从老店抢救出来的几张旧桌椅修了修,重新刷了漆。墙上挂了小舟留下的几幅画,吧台是找二手市场淘来的,上面还留着原来主人刻下的不明痕迹。
最显眼的是吧台后面墙上挂着的半块焦黑的木牌——“乌有之乡”的“之”字。别经年用铁丝把它固定在墙上,像某种战利品,又像一座纪念碑。
开业前夜,两人忙到凌晨。黄作粱累得直接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靠着墙喘气。别经年从带来的箱子里拿出两瓶啤酒,用开瓶器撬开,递给他一瓶。
“尝尝。”别经年在他身边坐下,长腿随意地支着,“以后就卖这个。”
黄作粱喝了一口,是本地产的白沙啤酒,味道很淡,带着轻微的苦涩。
“比想象中难喝。”他实话实说。
别经年低笑一声,也喝了一口。“便宜。”
两人沉默地喝着酒,看着这个他们一手搭建起来的、粗糙的新空间。空气里还弥漫着油漆和灰尘的味道。
“起个新名字?”黄作粱问。
别经年摇头,指了指墙上那半块木牌。“还用这个。”
黄作粱有些诧异。他以为别经年会想和过去彻底割裂。
“名字不重要。”别经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重要的是谁在,谁来。”
这话说得平淡,黄作粱却听出了里面的分量。
第二天傍晚,“乌有之乡”悄无声息地开业了。没有花篮,没有鞭炮,只是在门口挂了个“营业中”的小牌子。
第一个来的是阿斌。他背着那个脏兮兮的双肩包,探头探脑地进来,看到吧台后的别经年和黄作粱,明显松了口气。
“我靠,真让我找着了!”他一屁股坐在吧台前,“给我来杯最烈的,这周加班快加吐了。”
第二个来的是红姐。她拎着个保温桶,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哎哟喂,这地方可真难找!小年啊,我给你炖了锅鸡汤,补补!”
她把保温桶往吧台上一放,眼睛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黄作粱身上,“小黄经理也在啊?挺好挺好。”
黄作粱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擦拭着刚送来的啤酒杯。
小舟是深夜才出现的,带着一身颜料味。他看到墙上的画被挂在了显眼位置,眼睛亮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点了杯啤酒,坐在角落里打开速写本。
熟悉的面孔陆续出现,像失散的候鸟找到了新的栖息地。这个狭小、简陋的新空间,似乎又慢慢凝聚起某种熟悉的氛围。
打烊后,黄作粱在清理洗手池时,发现池壁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他愣了一下,想起别经年下午安装吊灯时似乎划伤了手。
他走出去,别经年正在锁门,左手食指上果然缠着创可贴。
“手怎么了?”黄作粱问。
别经年低头看了看:“没事,划了一下。”
黄作粱走过去,抓起他的手。创可贴贴得歪歪扭扭,边缘已经翘起。他小心地撕开,一道寸长的伤口露出来,不深,但皮肉外翻着。
“等着。”黄作粱转身去翻医药箱。
他拿着碘伏和新的创可贴回来时,别经年还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作粱拉过他的手,用棉签蘸了碘伏,小心地消毒。别经年的手颤了一下,但没有缩回去。
“疼就说。”黄作粱头也不抬。
“不疼。”别经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贴好创可贴,黄作粱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他握着别经年的手腕,能感觉到皮肤下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别经年也没有动。
空气中弥漫着碘伏刺鼻的气味,混合着啤酒和油漆的味道。头顶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黄作粱抬起头,正好撞进别经年的目光里。那眼神很深,像潭水,映着顶灯细碎的光,也映着他的影子。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隔壁便利店老板下班经过。两人像被惊醒般,同时松开了手。
“走了。”别经年转身走向后面的小隔间,背影有些匆忙。
黄作粱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手腕的温度和脉搏的跳动。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里仿佛还握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这个新的“乌有之乡”,在这个陌生的角落里,悄然扎下了第一缕根须。
而有些东西,也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悄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