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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一) ...

  •   晏城的九月是没有太阳的,空气格外潮湿,天色始终阴沉沉的。
      凌晨时分,凉雾降下来,冷得人直打颤。

      庄秋延在一阵令人窒息的鬼哭狼嚎中醒过来。
      那人大概是八百年没哭过,呼吸节奏掌握不均,深吸浅呼间让人担心他别一个缓不过来直接当场厥过去。

      可惜,他始终吊着口气在那儿咿咿呀呀,没完没了地摧残着庄秋延的耳膜。
      “呜呜呜周文...”那人一边抽泣一边吓人,“你死得好惨啊呜呜呜。”
      庄秋延:“......”

      庄秋延三十出头时,禅印寺的老秃驴擅作主张替他卜了一卦——天煞孤星,命有劫数。
      介于多年世交的辈分与长期合作的工作关系,庄秋延面上温和有礼地表达了感谢,一转身对着他家小孩嗤之以鼻——一派胡言,不知所谓!
      素来爱和他唱反调的暴躁娃娃罕见地沉默半晌,最后矜持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两人默契的把这句诅咒似的卦言当成个屁过去。
      然后十五年过去,这见鬼的诅咒就在今天一语成谶了。

      庄秋延费力睁开一条眼缝,看清了那位大清早替他哭丧的毛头小子。
      二十出头模样,皮肤黝黑,一头乱草似的杂毛炸成个鸡窝模样,正低头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这位黑崽子大名魏潇潇,他的青梅竹马兼合租室友。

      庄秋延无声地轻缓了一口气,从喉咙间磨出个单音节:“水...”
      只这一个单音听起来都像是从黄沙堆里滚过一遍掏出来似的,哑涩得不成样子,尾音还破了个调。
      不过这足以提醒床边的人,床上躺着这位还是个有气的生物。
      魏潇潇手上动作一顿,抬起脑袋时的表情格外僵硬。

      庄秋延有些疲惫地重新合上眼,垂在身侧的手指挣扎着动了动。
      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虚弱的感觉了,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调整为好。

      “周文...”魏潇潇看起来咋咋呼呼,意外地没有一惊一乍的大嚷大叫,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几分,“你,你没...死?”
      庄秋延闭着眼默默翻了个白眼。
      “水。”他声若蚊蝇重复了一遍。

      “啊?”魏潇潇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啊!水!”
      他跌跌撞撞爬起身,庄秋延只听耳边一阵兵荒马乱的翻箱倒柜杯盘碰撞声,足有十几秒后才听过水流划过瓷器的汩汩声。
      看来这破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小。

      魏潇潇扶起庄秋延的动作很熟稔,看起来有过照顾病人的经历,可惜他往人嘴里直接堵杯子的行径过于丧心病狂,庄秋延一个措手不及被呛了口凉冰冰的生水。
      “......”
      “抱歉抱歉。”这混账玩意直接抬起袖子就往病人脸上招呼的动作就更加丧尽天良了,瞬间导致庄秋延的脸瘫成了一块冰块。

      “周文,你好像退烧了,”混账玩意掌心滚烫,径直贴上庄秋延额头,“太好了!你挨过来了!”
      庄秋延面无表情地想,好你大爷!

      ※
      晏城这场流感来得悄无声息。
      起初症状只是两三个学生落水着凉引发的感冒,但是头昏眼花的小感冒迅速演变成高烧不退,再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星期内放倒了小半个晏城居民,而其中,感染最甚的当属魏潇潇和周文所在的旧民区。

      旧民区,顾名思义,晏城最古老悠久,当然也是最破烂落后的城区。
      交通滞后,人口混杂,妖魔鬼怪各式神经病都有。
      晏城流感爆发的起源地其实本不是这儿,但架不住晏城的上级管理层是一群怕事且废物的酒囊饭袋们,他们无力控制流感曼延,一时间又找不到治疗方案,干脆就把所有的病人都圈死在这片鸟不拉屎的旧城区,任由他们在这儿自生自灭。
      同时盼望着,最好连带着旧城区一堆死活撵不走的老顽固们一起死尽,他们顺便不用年年为这边尽拖累生产总值的负增长掉头发死毛囊,同时又剩下一大笔拆迁安置费,两全其美。

      但就这样一处流浪狗似的无人看管的破地方,沿着城区边界跨过一条十分钟路程的干道,迎面而来就是晏城最富有盛名的旅游观光景点之一——岩顶山五象寺。

      一日清晨,岩顶山下的干道尽头远远走来两名青年。
      两人身量相仿,只为首那位要更瘦削点,长相算不得惊艳,只能说中规中矩的清秀,肤色很白,是近乎惨白的那种病态的白,他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在前方,素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哎周文,你以前不是最反感这些寺庙道馆了吗?怎么突然就改性向佛了?”走在白净青年身后的那位黑皮青年活似专门用来和前者对比配色的单色板,完美的和他那一身黑色外套融为一体,宛若一枚行走的人形黑炭——这位自然就是周文室友,魏潇潇。

      周文,确切的说是内芯早偷换成庄秋延的周文面不改色地在心里冷笑一声——你错了,现在依旧反感,并且以后都不会有任何改观。
      此时距离庄秋延苏醒那日已是半月过后,他基本适应了如今这副新躯体,行动力也恢复得七七八八,当然,想要完全回到巅峰状态暂时是不可能,但是也足够支撑他做一点想做的事情了。

      “去不去寺庙和我有没有转性之间有必然联系吗?”庄秋延远眺了一眼山腰上巍峨的寺庙,反问,“你每天都去修车厂做工,你爱上那儿了?”
      魏潇潇:“......”
      开什么国际玩笑!爱上那儿?他看到那位地中海啤酒肚的扒皮老板就觉着胃疼,对话时间超过半个小时胃都能直接烧烂!
      魏潇潇一脸不忍卒视地摆摆手:“你可别恶心我了。”
      庄秋延嗤笑一声,道:“对啊,你也别恶心我了。”
      言下之意,谁他妈转性向佛了。
      魏潇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大病后,魏潇潇总觉着他这位老友的刻薄水平直线提升了五六个档次。
      倘若说病前的周文是气急败坏款的暴躁刻薄,主要以量取胜,那么如今的周文就是慢条斯理式的扎心刻薄,言简意赅,一针见血,可以说是实现了从菜鸟水平到专家级别的,质的跨越。

      魏潇潇费解,听旁人说,这流感不仅无药可治而且就算侥幸熬过来也会有落下严重的后遗症,他寻思着周文目前这活蹦乱跳战斗力满分的状态,要不就是那人在跟他瞎扯淡,要不...就特么见鬼了。

      半个小时后,魏潇潇还在端量两个可能之间的可行性,前方庄秋延脚步一顿,他抬头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至山腰,而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正是那座声名远扬的五象寺。
      两人所在的方位是寺庙的正南大门,虽然日头尚早,但来往的行人香客依旧络绎不绝,足见其火爆程度。
      岩顶山就像一栈斩断阴阳的奈何桥,泾渭分明的将晏城与繁华的外界都市分割开。
      一边是人间炼狱,一边是灯红酒绿。

      魏潇潇神情恍惚地望着寺庙中来往不息的人群,忍不住感慨:“要找富贵闲人就得来寺庙,这句话可真他妈没错啊...”
      他又伸着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庄秋延,偷偷摸摸指着个一身西装革履快步走进佛堂的中年男人:“你看那男的,绝对是个肚里有货的,看看那派头,指不定是哪家公司大老板,我——不是,你苦着张脸对着那牌匾发什么呆呢?”

      魏潇潇顺着庄秋延的目光望向正堂中悬着的那块巨大牌匾。
      底板是镂空的镶框玄木,上面烫金字样笔题了龙飞凤舞的“五象寺”三个大字,大气又辉煌,只偏偏少了点佛家的出世气。
      说起来,五象寺虽然算得上是百年古刹,素来名声在外,但能造就如今这番万人空巷的盛景,说到头还要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流感,毕竟当现代科技医学束手无策时,人们下意识就会转头寻求老祖宗留下来来的这些玄之又玄的精神寄托。

      魏潇潇跟在庄秋延后面认真瞅了半天,愣是没看出那牌匾上哪里有值得这人摆出一副替人上坟脸盯半天的地方。
      “怎么,那玩意还能给你看出花来?”他揶揄,“你不会一大早折腾就为了来看块牌匾的吧?”

      庄秋延终于收回视线,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凉嗖嗖回了句:“你没看到吗?那上面挂了个没头的小鬼,正冲着我们笑呢。”
      魏潇潇:“......”

      魏潇潇这人呢,皮糙肉厚胆子肥,和周文一起从福利院净身出户后,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大小事多多少少都经历了不少,自煽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骇到他魏小爷。
      只一件,最怕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这大概是拜他们福利院那位惯喜用牛鬼蛇神这些乱七八糟故事恐吓他们的看护员所赐。

      “呵呵,”魏潇潇僵直了脑袋,干笑两声,“你就看准了我比较怵那些东西是吧,我告诉你啊,小爷现在已经不同往日了,你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庄秋延定定望着他不说话,已经不同往日的魏小爷蓦然噤声,寒毛霎时间根根分明地就倒竖起来了。
      对面这货平时分明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为人,但此时此刻,魏潇潇莫名就发自内心地觉着,对方没撒谎。
      他直愣愣杵着脑袋,死活没敢再抬头去看那牌匾。

      “不好笑吗,”庄秋延看着啥稀缺玩意似的端详了魏潇潇好几秒,终于在对方即将夺路而逃的前一刻淡淡收回视线,真假难辨道,“我觉着还挺好笑的。”
      魏潇潇:“......”
      ???
      好笑?他一口心头血都要吓得吐出来了好嘛!

      “卧槽...”魏潇潇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偏头瞥了那牌匾一眼,确定上面确实空无一物后方才伸开脖颈,他一脸心有余悸地怒气冲冲道,“周文,你也呸不厚道了吧!好歹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怎么能——”
      “嘘——”庄秋延倏地伸出食指抵在嘴边,打断了魏潇潇新一轮的喋喋不休。
      “又怎么了?”魏潇潇抽了抽嘴角,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安静点,”庄秋延一本正经,“我耳朵疼。”
      “......”

      耳根清净后,庄秋延心满意足地抬脚往庙内走了进去,只剩下怼懵了的魏潇潇留在原地发愣...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这直白不做作的刻薄话里回过神,满脸脏话的骂骂咧咧跟了上去......

      大门口依旧是一片熙熙攘攘,活似个闹市街区的菜市场,没人留意到两人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片刻后,一阵鬼知道从哪来的微风慢慢悠悠拂过,那方端端正正的牌匾忽地微不可见凭空斜了个角度,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幽幽地从那漏出的缝隙里钻出来,似是原地踌躇了片刻一般左右晃荡了一会儿,片刻后方才刺溜一下顺着风向往庙内飘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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