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凋零之骨 ...
-
陆歧路已经离开，臧西西就坐在之前的位置上，将东西裹在灰色大衣里。
上市的冬天没有暖气，他瑟缩着在座位上睡去，醒来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网吧的人工作人员让他离开，因为最近检查很严格，没有身份证的闲杂人员在网吧上网，一旦发现网吧将会面临处罚。
“你的东西！”就在他离开之时，网吧前台的人忽然喊住了他，臧西西停下扭头看去，蹙眉道：“这不是我的。”
“是你的！”对方坚持，甚至亲自送了出来：“你睡着的时候你朋友买来让我等你醒了再给你。”
臧西西看着那一袋各种止血化瘀、跌打损伤的药，眉心微簇。
他的眼睛隐隐作痛，乌青的眼眶却倏地一阵发热，拿过东西，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
—— —— ——
驱车开往辛娣家的路途间，陆歧路第一次那样不在状态，心不在焉。
班父想要让女儿的尸体在家里留一日，如今已经天亮，大概要送往殡仪馆火化了。
陆歧路将车停在她家门外，并没进去。
因为在他的心底，始终无法原谅自己，更没有勇气去面对班辛娣的尸体。
他就这样远远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令人窒息。
看着那些过来吊唁的人，特别是看到比辛娣年龄大，或是与辛娣同岁的青春靓丽的女人时，他的伤感难以言喻。
班辛娣是个特别明艳动人的人，她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当班父抱着女儿的相片走出家门的，陆歧路远远看着那张黑白相片，一切又变得不真实起来。
现在是冬天，上海的冬天潮湿阴冷，寒风萧瑟，香烟在他脚下成堆，他似乎变成了个很邋遢的大叔，不顾形象，也不在意素质，踩灭最后的烟头，跟着上了自己的车。
一棵棵树，一条条街，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有那个女人的味道。
五年的相识，三年多的相守，班辛娣给了他一个短暂的家。
回家的时候总能吃到可口的饭菜，永远都是热的；寒冷的冬季也会有一杯热咖啡暖身；她织过一条围巾，像学生时期的小女孩们一样，会为心爱的人笨拙的学习织就一条围巾或手套，很丑，脱线，不合手，如今那些似乎都成为了一个女人爱你的回忆。
陆歧路知道，未来他再也得不到那样的感情，得不到这样一个女人爱他。
那条围巾不知被他扔在了那里，弄丢的东西其实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即使找到，一切也都变了。
班辛娣不在了，戴着围巾的脖子，也依旧是寒冷的。
前车开路，耳边的风声就像悲乐。
他开着车窗，冷风呼呼往里灌，越发令他清醒，也更加的明白一个事实——班辛娣死了。
他来送她最后一程，却觉得这样辛酸。
好像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手术，但心脏怎样也缝补不好。
没人能体会这种孤单，亲人没了、家没了、喜欢自己的人也没了，仿佛一瞬之间他成了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身体和心乃至灵魂，也被四分五裂！
辛娣的尸体已经火化，漫长的过程里，陆歧路就坐在一棵柏树后，无声无息的等。
白玉盒里装着女人的尸骨，年长的父亲抱着一步一步走去，他们迎接新生，送走挚爱。
班母哭的腿脚发软，亲人去世本就悲伤，但让他们带着悲愤的原因，大概是因为班辛娣的惨死，至今凶手仍逍遥法外。
他们的心情，陆歧路一样能很好的理解。
—— —— ——
火化完后，便要前往墓地，车辆逐渐驶向郊外，一场灾难也在此时悄无声息的降临……
这是一条单行道，两边是一跃而过的树木，这个季节叶子已经枯萎，有些仍还挂在枝上依依不舍。
整个过程里，陆歧路的心情沉重而复杂。
他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在下葬的那一刻，去她的碑前看一看，无论背负怎样的罪恶感，他仍忍不住去瞧一眼。
—— —— ——
前方的车辆一路飞驰，他始终与其保持着匀速前进。
此时此刻的陆歧路并没在意出现在自己车后的那辆无牌摩托。
就在他思想跑毛的瞬间，一声刺耳的巨响突然将他惊醒！
他定睛看去，只见那辆摩托忽而从自己车边飞过。
一种不祥的危机感让他当即踩下刹车！
然而，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那辆摩托横倒着划过前方送葬的又一辆车！
他亲眼所见，驾驶摩托的人一个翻滚从车上脱身，紧跟着那辆无人驾驶的摩托从侧面整个撞入了班父的车底！
前方的车辆也随之一个急刹，横着停在了路边。
陆歧路瞪大双眼，只见班父的车在地上蹭蹭擦出火花，随着又一声巨响！
那辆载着辛娣骨灰的车突然失控，撞向了路边的树。
撞在树身后，车子又向路前飞出一段距离，直到侧翻在地，方才停下。
陆歧路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滞下来。
车中的人被剧烈的撞击击昏。
一辆亲朋的车上跑下三人，陆歧路始终坐在车中，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踩着刹车的腿紧绷，仿佛听见人们的呐喊，听见那辆出事的车正滴答滴答漏着汽油，情况非常危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当即冲下车飞奔而去。
班父从后位慢慢爬了出来，帮着那几人拼了命的将副驾驶的班母向外拉，女人已经昏厥，她的手中还死死抱着给女儿陪葬的物品，但另一边似乎就没那么幸运。
司机被变形的车头夹住双腿，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有所撼动，人们七手八脚的帮着忙，这车祸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有意料，但为了避免更多人受伤，陆歧路拼命的命令他人后退。
班父与母亲倒在一侧，几个家人相互照看询问，有人正在报警，陆歧路独自将昏厥的司机拉出车外，他并没有逃出太远，车就在身后发出一声巨响！
他整个人被炸飞出去，这冲击力相当强烈，玻璃碎了一地，他只觉一阵耳鸣眼晕，但庆幸的是最终没有任何人丧命！
可是，就在那辆车爆炸的瞬间，他翻身倒坐在地，看见车中炸飞的骨灰盒……
灰色的天空，飘着蒙蒙雨雪，白色的粉末瞬间炸的满天。
辛娣的骨灰飘荡在阴暗的天空中，沉甸甸的寒风托不起她，最终落在地上，葬在了泥土中……
那骨灰盒碎成几瓣，落在地上的时候摔得更碎。
陆歧路惊愕地望着这一幕，手臂颤颤巍巍抬起，却什么也抓不住。
泥泞的雨雪天，骨灰散在地上，再也飞不起来了，好像一路掉进了地狱，肮脏不已。
“我死了，你要把我好好珍藏，别让他们再把我弄脏……”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他不敢相信到浑身颤抖，滚爬着从地上而起，想要扑在那肮脏的大地间，护住最后的纯洁。
洁白的骨灰洒在道路上，很快就不见了。
班辛娣死了，和裴小芽一样，注定要留下一座空坟。
他跌跌撞撞爬向那里，手指轻轻婆娑着肮脏的泥巴，俯下身，含着泪，眼眶炙热不已，最终将一个冰冷的吻印在了地面。
这里有辛娣的骨灰，他仿佛正吻着她的指尖。
就在陆歧路起身之际，余光中，好像看见枯林间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机车手，那人站在一处矮山观望了片刻，最终顺着山路逃之夭夭……他想追，双腿却没有力气。
就在他狼狈趴在地上的那刻，远方传来了又一声爆炸般的巨响！
“小心！”那些人惊愕地冲他吼，陆歧路呆呆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响震天，仿若惊雷！
刺耳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他转身的瞬间只见自己的车被撞飞，正向着自己飞滚而来！
陆歧路瞳孔骤然紧缩，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侧身，一连几个打滚，奇迹般闪开了飞奔而来的车子。
车飞出数十米，最终撞向着火的那辆车。
两辆车同时被推出很远，砰砰叮叮的金属声敲打了很久方才停下，这一场车祸看起来是那样的刻意，一切仿佛都明了了！
他的女人，他的车，他的性命！
这一切应该都是精心为自己准备的才对！
陆歧路呆呆站在树林旁，凝视着远处的熊熊烈火，但敌人不给他一丁点喘息的时间，就在这片刻的空隙中，那辆撞飞他车子的车，豁然加码再次朝着他而来！
可是，车辆却在慢慢减速，越过他身边时，陆歧路没有躲，对方也没有撞上，反而猛一打转向，只是从他身边越过。
他看见副驾驶的男人正轻蔑地盯着他。
那人正是在将自己引向寿衣店的戴帽子的男人，对方在车中冲他深深一笑，随即主驾驶上的人，猛踩油门飞驰而去……
那一刹那，车轮溅起的泥泞弄脏了辛娣的骨灰，更从洒满她骨灰的道路碾压而过！
车子碾碎了路中最后几片骨灰盒碎片。
陆歧路的愤怒瞬间涌上脑中。
过度的愤怒另他脑中一阵发白，身体却机械性地站了起来，跳上其中一辆完好无损的车。
对方惊得喊他，却没能拦住，只能眼睁睁看他扬长而去！
—— —— ——
陆歧路跳入车中，迅速挂挡调转车头，一脚踩足了油门，一个右转弯如同发射而出的火箭，蹭得一瞬消失在公路上。
他追着的不是一辆车，而是复仇的火焰！
只有那些人死，才能浇灭！
那辆无牌车急速飞驰，陆歧路速度已是最快，心中却念着：快！再快！
两辆车仿佛两道划过夜空的流星，他心中的怒火随着追逐越来越烈，仿佛没有尽头的！
他的脑中满是班辛娣！
是裴小芽！
是他们的尸体！
是两座空空的坟！
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就连死，也难逃被人弄脏的命运！
他没能保护好赤明诚，让那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受尽折磨，生不如死的躺在病床上听天由命！
他没能保护好裴小芽！
令他连躯体也消失不见，害他被人泡在福尔马林里，提供给那些lsp亵渎！
那是一群丧心病狂的魔鬼！
在充斥着福尔马林味道的房间里，哈哈大笑！
死去的人得不到安生，活着的人也无法赎罪！
辛娣、小芽、赤明诚……
那一张张面孔，就像纠缠着陆歧路的海藻，将他拉向海底的深渊，就快窒息而亡了！
就在他悲愤的想着这些时，前方的车忽然停了下来。
直到对方猛然调转车头向他飞奔而来陆歧路方才惊觉！
他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腔，无法呼吸！
脚下猛踩刹车……
他还不想死！
因为大仇未报！
他还不能死！
因为裴小芽的尸体还没找到！那是他欠裴攻止的！
车中的男人死死盯着他，全速朝他而来！
他们都不畏惧死亡，陆歧路在刹车之后，再踩油门，横冲直撞而去！
如果能撞死这些狗杂种，也算为那些人做过什么！
车祸来袭的瞬间，安全气囊先打开了，然而，对方早就闪开，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疯狂地撞向了路边了的铁塔。
玻璃碎裂，他的脸被弄花，车子转了几圈，最终安安静静地停下。
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陆歧路浑浑噩噩的，脑中的震荡仍未停止，身体颤颤巍巍，仿佛仍被急速的车带离向远方。
两人将他从车中拽出后先是对他一阵搜身，他的视线变得血肉模糊，腹中忍不住一阵酸水上翻，也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天旋地转的世界里，似乎仍然只有他自己。
对方在他身上摸索一阵，依然一无所获，不由恼羞成怒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带帽的男人最终啐了一口唾沫在他身上，一拳挥打在他原本就受伤的脸颊间。
碎玻璃扎入的更深，陆歧路一动不动仰躺着，耳中哄哄，却分辨得出对方的声音：“我会一直跟着你的，直到找到东西！”
接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