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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将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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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金色流苏摇晃的马车,前脚刚从裴砚苏府上离开,后脚就停在了离相府两条街外的府宅门口。
训练有素的皇城卫早早将这处围得密不透风,个个神情肃穆,手执佩剑,连一只鸟都别想从里面飞出来。
马车停下,姜卓逸伸手撩开帘子,扶元徵从马车上下来。
元徵在府宅门口站立,抬眼望着那有些破旧的牌匾,硕大的“张府”二字掉了层墨漆,看起来颇有股两袖清风的味道。
他抬手拂了拂鹤氅的皮毛,问:“都安排好了?”
姜卓逸俯首:“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元徵遂微微一抬手,指尖微动,身旁严阵以待的侍卫们便如蜂涌般破门而入,将整个“张府”上下团团围住。
元徵进门前,小皇帝已经派太监先他一步来宣旨了。
眼见府宅被皇城卫包围,元徵从身后缓步而来,正在宣旨的小太监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强大的压迫震慑,手一抖,险些将手里的圣旨掉在地上。
姜卓逸眼疾手快的上前替他接下,递到元徵手里。
“殿下。”
元徵扬起眉梢,打量了一眼手里的圣旨,然后松手,将圣旨丢在地上,随即冲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说:
“陛下还真是心急,本王不是说了,这事儿由本王亲自来办,怎的陛下还先本王一步派人来了?”
他揽起鹤氅,朝宣旨的小太监走近两步,挺拔的身高将人笼罩在阴影之下。
“难不成,陛下是不信任本王?”
话音未落,小太监已经“扑通”一下跪倒,整个人匍匐在冰凉的地面上,头也不敢抬,只能颤抖着身子回话。
“摄政王殿下明察,陛……陛下绝无此意。”
寒冬腊月的天,小太监抖得这样厉害,连话音都带着畏缩的腔调,倒叫人不知是天气太凉的缘故,还是眼前人太过骇人。
元徵垂眼,打量死人一般的眼神越过小太监:“既如此,烦请公公去回禀陛下,就说本王已经奉旨来处置中书令了,陛下无需操心。”
他偏了偏身,头顶笼罩的阳光落在小太监身上,仿佛将死之人一瞬间又活了过来。
小太监立时朝他磕了个头,随即连滚带爬的起身,连落在地上的圣旨都来不及拾起,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眼见小太监出了门,周围又是一片死寂,元徵俯下身来,打量着跪在面前张闻远,以及他身后乌泱泱的家眷。
他弯了弯眉眼,从鹤氅下掏出匕首,挑着张闻远的侧脸:“张大人,现在……该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那柄匕首方才刚扎过马,血迹虽已擦干净,但仍留有血腥味,刺鼻的难闻。张闻远拧紧眉头,倔强得不抬眼看他,身形却跪得笔直。
“微臣入朝二十载,一生坦坦荡荡,不记得跟殿下有什么过节,也没什么账好算的。”
张闻远梗着脖子,将文人的硬气展示到底。
“微臣虽是文人,却也有一身傲骨,绝不与霍乱超纲的小人为伍。殿下若是不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需多言!”
文人入朝,自当是留有风骨。
这话是他曾对自己的评价,如今死到临头,还依旧照做。
听着这话,元徵却笑了:“张大人还真是文人气节,让人刮目相看。本王记得先祖在位时,张大人便已入朝,而后先皇继位,更是立下不世之功,如今新帝登基,张大人也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
张闻远冷哼一声,似乎是对他的话感到不屑一顾。
元徵却不气,挺直了身板,负手而立:“本王那时虽年幼,却也记得张大人是如何殚精竭虑辅佐先皇上位的。将一个本没有资格的皇子扶上皇位,张大人真是好谋划,难怪能得先皇宠信,又成为新帝的左膀右臂。”
他闲情逸致地细数着张闻远的过往“功绩”,面色虽如常,可一双锐利的眼眸,似乎要将眼前人完整的剖开,再一刀一刀剜下皮肉。
被元徵的眼神震慑,张闻远禁不住后背一阵发凉。
他只能强撑着高傲的脖颈,问:“摄政王,你究竟想做什么?”
“陛下想偷偷留你的命,本王就偏不遂他的愿。”
元徵转过身去,墨色的鞋底踩着小太监落下的圣旨,鞋底不动声色地碾着那抹明黄。
“本王要让陛下知道,虽然皇位是他的,但这天下……是我的。”
听明白他的意思,张闻远猛地抬头,惊恐又愤怒地瞪圆眼睛:
“元徵,你要造反!”
闻言,元徵却一字一句地说:“本王只是在做张大人曾为先皇做过的事,如此……而已。”
“呸。”
张闻远立时站起身来,唾了元徵一口,很快又被身后的皇城卫压下。
“元徵,你霍乱朝堂,杀害忠臣,你是大黎的罪人,乱臣贼子!他日下到九霄黄泉,我倒要看你如何面见先祖和先皇,又有何颜面面对大黎的列祖列宗!”
看往日淡泊明志的文人赤红双眼,恶狠狠地辱骂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对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元徵,没有丝毫的威慑。
他连流血千里,尸骨成山的战场都能来去自如,又怎会在乎几句不痛不痒的诅咒呢。
“中书令张闻远,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以下犯上,意图谋逆,本王奉陛下旨意,前来捉拿。遂将张闻远及其家眷打入天牢,斩首示众!”
元徵闭了闭眼,抬手,身后蓄势待发的侍卫们便立时围上前去,将整个中书令府上的人全部拖出去。
惧怕的声音凄凛凛地叫唤着,此起彼伏,训练有素的皇城卫很快将人全部带走,唯恐污了元徵的耳朵。
张闻远被侍卫架起,双腿落地往外拖,还不忘扯着脖子大骂:“元徵,乱臣贼子,你一定不得好死!”
“那就承张大人吉言了。”
元徵站在原地,凌冽的狂风卷起枯黄落叶,他拢了拢鹤氅,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府宅。
方才还热闹的中书令府,一瞬间又变为死寂,高挂的牌匾落了地,不知何人踩了一脚,直接拦腰折断,两袖清风瞬间变为一无所有。
……
中书令张闻远被抄家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满朝上下顿时人人自危,尤其追随新帝一党,生怕下一个被满门抄斩的就是自己。
裴砚苏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了。
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的老臣们,第二天直接找到了裴砚苏的府上,将还在修养的他给闹了起来。
烧起火炉的前庭院落里温暖如春,裴砚苏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茶桌前,抬手从炉子上提下一壶煮好的茶水倒上,脚边点燃的炉子噼啪作响。
他又倒了两杯,递给坐在对面的二人,示意他们喝口茶,润润喉再骂。
“二位大人所言,裴某已经听说了。”
裴砚苏拢了拢袖子,似乎还觉得庭中有些凉。他招手,院外竹帘后的侍从应声进来,又替他添上了几块炭火。
眼见有人进来,刚刚还在骂人的姚顺立马噤了声,面色依旧掩不住怒意,将裴砚苏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年节前刚进贡来的新茶,叶片都是鲜萃的,裹了一层又一层,再小心翼翼地送进盛京城。
丞相府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但此刻再好的茶水也浇不灭姚顺的怒气。
好不容易等侍从出去,姚顺又禁不住开口,说起裴砚苏不在朝堂这几日,摄政王极其党羽再朝中只手遮天,老臣们都被折腾的半死不活。
就连新帝都屡次在元徵手里割地赔款,还一连处理了好几个老臣,就差没把那个龙椅都让给他了。
“短短几天,就抄了三个老臣的府宅,昨儿连中书令都被满门下了天牢,张闻远大人被赐死,其余家眷一律流放。”
“今天一早朝会上,几个老臣接连弹劾,谁知那摄政王居然说是陛下亲自下的处斩旨意,他不过是奉旨行事。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这所谓的‘圣旨’,全都是他摄政王的一己私利。”
“裴大人可知,前儿朝会上,摄政王因不满陛下对张闻远的责罚,居然当着陛下的面自己拟旨,简直就是不把皇权朝纲放在眼里!”
裴砚苏指尖摸索着杯盏的边缘:“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咱们的小陛下哪敢对堂堂摄政王殿下有二话啊。”
最让他生气的是,面对元徵的为难,小皇帝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枉他们辛辛苦苦筹谋,跟摄政王一党征土掠地的辩驳,可该说话的人却一个字都不敢说,窝在皇位上作鹌鹑,任由他们被一个又一个的除掉!
姚顺说着,气上心头拍了下桌子,雕花的金丝楠木方桌震了震,险些将户部尚书面前的茶水洒出来。
“姚参知莫急。”
面对姚顺的怒气,颜卿只好端起茶盏,往姚顺面前递了递,示意他喝口茶,消消气。
勉强安抚了姚顺的气,颜卿又面向裴砚苏,叹了口气:“裴大人有所不知,自那中书侍郎和御史中丞被处置之后,督查御史韩绪大人至今都还称病在家,不敢跟摄政王照面,生怕被对方抓到把柄,再把督察院给卸了。”
满朝上下谁人不知,这中书令、中书侍郎和御史中丞皆是新帝这边的人,是从先皇那儿承袭下来的老臣。不说先皇器重,往日朝堂上都要给三分薄面,就是先皇不在,那些世家也是轻易不敢动的。
但谁曾想,这摄政王一来就把三人接连给抄了家,一点老臣的情面都没留。
督查御史韩绪素来与这三位交好,往日也是同他们一道弹劾元徵和世家的,如今那三家全部被处置,独独就剩一个督察院,可不是要叫他心惊胆战,连门都不敢出。
想来韩绪这些时日就巴望着不要见到元徵的面,人家想不起他这个人,就不会拿他的把柄把他也嘎巴了。
听见此话,姚顺又是一股子气:“是,韩绪是做了缩头乌龟,关门闭舍的保全自己,可是让我们这些办事的受了老大的憋屈。”
他喝了口茶,又冲裴砚苏嚷嚷起来。
“这几日韩绪不在,督察院里没了管事的,倒是让右副都御史赵睿称了霸王。仗着他爹赵严修是摄政王面前的红人,如今督察院上下都唯他的命令是从,无人敢行其右,也都生怕惹恼了赵家,自己没好果子吃。”
原本有韩绪在,赵家的手伸不到督察院里,他们这些老臣做事还松快些。可如今韩绪缩了脑袋,赵家趁势掌控了督察院,根本不给他们这些新帝一党的人办事的机会。
且不说上面吩咐下来的新任务,就是每日照例要提交的备案都卡着不让过,生怕错过了一点为难他们的机会。
姚顺敛了气,倾身向前,看着正喝茶的裴砚苏,一脸期待:
“裴大人,你不在朝堂这些时日,老臣们可受了大委屈了。如今可好,你若重回朝堂,想来摄政王一党断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