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没有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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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急转直下是在元旦后一天，老岳执拗地要迎接新年，愣是硬撑到过了零点才睡，第二天虽然补了觉，却一直胃口不佳，夜里还吐了一回。
待到次日中午十二点多，本该是老岳起床的时间，老岳却迟迟未起，梁乐意觉得不对劲，便去敲房门。
猛敲许久无人应答，俞之音反应快，当下一脚踹开了门，却见老岳直挺挺躺在床上，已经因缺氧而脸色发绀。
梁乐意不知如何是好，连走近一步，探老岳的脉搏都不敢。
还是俞之音镇定些，迅速找出了家里备着的制氧机给老岳吸氧，吸了一会儿，老岳终于缓过劲儿来。
梁乐意被吓得不轻，等老岳休息了，独自在天台上流泪，责怪自己懦弱。俞之音看不过去，劝了一晚上。
有了这一次，梁乐意再不敢放老岳独自待着，把铺盖卷搬到了老岳身边，誓要24小时守着老岳。
老岳不同意梁乐意寸步不离的陪护，可梁乐意死犟着不走，最后老岳只能同意在卧室里添一张行军床，梁乐意可以陪着过夜。
陪了几天，梁乐意夜里睡不踏实，熬得脸色蜡黄，趁着老岳心疼自己，又提了一次去申城治疗的事情。
不想，老头仍是脸一垮，愣是一整天没再和他说一句话。
其实，祖孙二人都很清楚，医生早就交代过情况了，四级肿瘤，什么治疗都已意义不大，一切努力和希望都是无用功了。
元旦后没多久，老岳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了下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躺在床上，哪怕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也非要梁乐意每天扶他去院子里晒太阳。
老岳就那么晒着太阳，听着梁乐意在身边弹吉他，然后睡着。梁乐意弹一会儿便会放下琴，亲手抱老岳回卧室。
起初，梁乐意还觉得连人带被子一道抱回卧室有些吃力，如此小半个月后，老头已是形销骨立，他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抱起。
梁乐意不想认命，还天真想着，也许熬过这个苦寒的冬天，等到开春，老岳也能和蛰伏过冬的万物一起重新变得精神盎然。
可今年的冬天偏偏就如此漫长，极度寒冷，春暖花开前的每一天，都太难熬。
梁乐意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温水热锅里的青蛙，心脏被文火慢煮着，一点一点把希望都熬干了。
他想留住老岳，可抢不过时间，争不过命运，只能无力守在床边，没日没夜弹老岳喜欢听的曲子，仿佛音乐不停，生命的钟摆也不会停。
疾病折磨着生病的人，又何尝不在折磨病人身边的人。梁乐意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吃不下睡不着，没来由地生气。
俞之音能做的有限，只能逼着梁乐意吃饭休息，承受梁乐意的无名怒气，在梁乐意快崩溃的每一时刻，默默托住梁乐意一碰就会碎的心。
除夕前几天，花姐和刘老师带着年货来探望。也许因为天气太晴朗，老岳破天荒的精神头不错，三人便一起在院里晒太阳闲聊。
“都聊一下午了，还没聊够？花姐和刘老师都口干舌燥啦~”梁乐意陪在躺椅边，担心老岳聊得太欢快，又像元旦那回一样透支了体力。
老岳不满意地白了他一眼，埋怨说：“你就是看不起你外公……少拿花姐和刘老师当借口。”
三人越聊越起劲，话题渐渐拐到了唱歌上。老岳又突发奇想，冲梁乐意道：“意啊，你去把琴拿来，咱们朝晖乐队都好久没一起唱歌了，怪心痒的。”
梁乐意揣着担心，抱了吉他弹，又弹了最开始的那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三位老人和着琴声，一道深情合唱。
老岳好久没笑得这么高兴了，梁乐意也跟着高兴，吉他弹得卖力，收尾时还来了一段即兴solo，情到激动时，又弄碎了一块拨片。
“铮”的一大声噪音，逗得三位老人哈哈大笑。梁乐意一边捡拾碎片，一边在弯腰间藏住了眼角绯红。
那时，他没多想，从未觉得，也许破碎的拨片是上天给他的提示。
老岳病情加重后，睡着了一贯会梦呓，偶尔还会憋住气。可就是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他睡得格外安稳。
这安稳反叫梁乐意悬着一颗心，手指始终停在老岳手腕间，用指尖捕捉着每一下跳动。
这么守着直到凌晨，梁乐意实在撑不住了，伏在床边打了一个浅浅的盹儿。
意识将将褪去之际，梁乐意觉得指尖的跳动漏了一拍，手中手腕抽搐了一下，而后老岳发出了一声浑浊呜咽，身体猛然僵直紧绷了。
“老岳，老岳！外公，外公——”
有了上次的教训，他立刻开启制氧机，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鼻氧管。可这次，老岳已然无法自主吸入氧气了。
梁乐意觉得一团棉花堵在胸口让他无法呼吸，除了用力抓住老岳，用力分开僵硬紧缩的手指，他什么都做不了。
俞之音闻声赶到，立刻打了急救电话。
时隔约莫两个月，老岳再一次被送进了抢救室。
抢救室大门关闭那刻，梁乐意再也站不住，耳朵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只剩持续不断的轰鸣，若不是被俞之音抓着，他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走道灯光刺眼，红色信号灯旋转闪烁，在梁乐意视线里都变成了白白红红的点，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被无限放慢。
梁乐意全无意识地被带到走道的长椅上坐着，无意识地由着俞之音将他的手包裹在掌中，只是那手冰冷颤抖着，怎么都捂不热。
等待时间里，他莫名地翻起了记忆深处的点滴，幼时的暑假，撒欢的海滩，老岳那辆旧旧的电三轮儿，小院里盛放的茶花。
往事一幕幕略过，不知老岳是否也会在昏睡时，梦回这些快乐的时刻？
俞之音以为梁乐意会哭，他倒希望梁乐意能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坐着，憋着一腔情绪，像只随时可能爆炸的气球。
他圈住梁乐意肩膀，对方却毫无反应，只是乖顺地靠在俞之音肩头。
二人无言地坐了很久，玻璃窗外的晨光漏进来，落在梁乐意眼前的地面上。
他冷不丁开口问：“昱哥，为什么会这样？”
俞之音无法回答这问题，心脏揪着狠狠疼了一下。没有为什么，命运向来如此，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从来不需要理由。
梁乐意又问：“为什么会是老岳？”
俞之音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侧身，把已经瘦成了纸片人的梁乐意用力抱在胸口。
“对不起，梁儿，没有为什么……生活，就是这样的。”
背后传来抢救室大门打开的声音，医生终于走出来了。
梁乐意敏锐从人怀里起身，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疾步冲到门口，却忽然不敢开口发问，只能从医生的表情上寻找答案。
医生摘了口罩，镇定说：“人抢救回来了。”
浑身血液终于开始缓慢流动，连带着钻心的痛，从脚底蹿上头顶，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兀自夺眶而出。
俞之音见梁乐意踉踉跄跄，怕他就这么瘫倒在地上，上前搂住了他的腰。
“情况怎么样？”面上泪水肆虐，梁乐意的声音却平静。
医生简单解释了老岳的情况，人勉强算是抢救回来了，可情况已经不能更糟糕，如果不上仪器，随时都可能会走。
梁乐意囫囵听了，只记住了最末那一句，医生问他，“进ICU吗？”
医生大约也见多了这样的情况，明白下这样的决心需要时间，说完了一些程序性的话，便默默等着梁乐意。
梁乐意没有沉默很久，微微摇了摇头，说：“去普通病房吧……最后了，我得陪着他。”
……
最后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混沌。
梁乐意只守在老岳身边，生怕错过还能拥有的老岳一分一秒。无论俞之音怎么劝说，都不肯离开床边。
每次他迷糊失神又猛然清醒，第一件事就是去探老岳的鼻息，微弱吐息拂在手指上的时候，他都会暗自庆幸，又多偷来了一点时间。
可梁乐意也不是铁打的，这样快四天，他实在撑不住，低血糖晕倒了。从昏迷中醒来，顾不上还输着液，他拔了针就往老岳病房跑。
房门一开，梁乐意怔住了。
老岳半坐在床上，喝着俞之音喂给他的米汤，午后阳光投了一半在他身上，那画面，温暖得像一场梦。
老岳见梁乐意慌里慌张的样子，笑了一下，说：“意啊，今天天气那么好，我们俩去花园晒太阳吧？”
这回，梁乐意没再拒绝，把瘦得只剩骨头架子的老岳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到了小花园。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后，祖孙二人停在草坪边缘。
老岳忽地说：“意啊，唱首歌吧？”
梁乐意这次倒也不在乎唱歌会不会荒腔走板了，爽快地开口唱了出来。
草坪上有别的病人在散步，一个穿着粉色病号服的小姑娘大约是听见了梁乐意滑稽的歌声，笑着望过来。
老岳看着那姑娘笑了，冲着那姑娘的方向喊了一声“小晴”。梁乐意唱着歌，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来，俯身问老岳说了什么。
老岳笑得餍足，眼里的映着暖阳，摇摇头说：“小意，好好唱，别停。”
梁乐意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继续唱出荒腔走板的音调，不知不觉间泪水无声滑过脸颊，扑簌地落在老岳肩头。
苍老的手无力垂下，疲惫的头颅靠在梁乐意手边，老岳安安静静地听着，永远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没有为什么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