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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怒 ...

  •   水滴从天上掉落,清脆声响唤回寂静,摆渡者晃晃荡荡飘摇上岸,死海似乎——带上了生机点点。
      该是在空谷回响后,归于本然。
      摆渡者倚靠着船身,放下船桨,脱下身上的小外套,抱在腹前,由着孤寂侵蚀。
      “我是死了吗?”
      “为什么我还能动?”
      “好黑啊。”
      尖锐女声打乱暗涌,狂风刮起呼啸浪潮,尾音在浪涛中收了翅膀,女子站在岸边茫然。
      “有……有人吗?”
      摆渡者挪动身体,摩擦石头发了声,女子发出惊吓的闷声,本在黑暗中摸索着的双手,此时收到身后,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黑暗的空气慢慢下沉,埃土随着气息上下浮动,摆渡者的船桨陷入河面,等待某个撕开沉寂的光亮。
      “你……你是谁?”
      女子终于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
      摆渡者靠在船桨旁,嘴唇被时间缝上了线。
      “没……没人吗?”
      女子试探着迈出一步,石子摩擦的声音不断加大。
      她慢慢地向前走着,直到碰到摆渡人的木船。
      她伸出手,胡乱摸索;探着脚,最终站了上去。
      摆渡者用力的划动木船,船上了河面,女子吓得蜷缩成一团。
      “你……你是谁?”女子声音里的哭泣在颤抖,“你是谁?”
      河底渐渐亮了暗光,摆渡者的身形若隐若现。
      “我……死了吗?”女子看着那个身体,问道。
      摆渡者点点头。
      “那这里……是死后的灵魂寄存柜吗?”
      摆渡者摇摇头。
      “那我……我们去哪里啊?”
      摆渡者没反应。
      “这是个秘密吗?还是要等我喝完孟婆汤才能知道?”
      摆渡者继续划桨。
      “好吧,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就不问了吧。”
      光亮与寂静坠入波澜,摆渡者按照寻常轨迹,行至光芒泼洒之地。
      却未见亮光。

      摆渡者盘旋、盘旋……未果。
      它回头,望向安静坐着的女子。
      女子感受到目光的强烈,抬头。
      两人的双眸,在粼粼暗光下,望向彼此。
      女子轻笑,看着眼前污头垢面的摆渡者,说道:
      “你好,我叫林冉。”
      “我是一个画家。”
      女孩低着头,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双手,轻蔑地笑了一声:“对,我是一个画家。”
      眼泪喷涌而出,红透了整片河流。
      “画家……在毁掉自己的生命之后,我终于能向你承认,我是画家了。”
      女孩用力地揉搓着双手,伤疤里点点血迹渗出,她抬起头,看着摆渡者。
      “对,我是画家。”
      摆渡者低眼,看向她红肿的双手,还有还有带着血迹的伤疤,意识里的冲动让他用力地抓住女孩的手,停止这一切行为。
      “不可见血。”
      见血者,往生将背负罪恶,一生苦寻救赎,痛苦不堪。
      女孩仔仔细细地看着摆渡者的手,顺着手,抬头看向被乱发遮挡的双眼——混乱不堪的皮肤里唯一的清澈。
      女孩脸颊上的笑意,逐渐放大。
      “爷爷,你的眼睛,真好看。”
      女孩松开摆渡者紧握的双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发夹,坐直了身子,把摆渡者额前粗硬凌乱的发丝拨到一旁,红色发夹印下了痕迹,一下子清晰的暗影河流。
      “这样,更好看。”
      女孩笑嘻嘻的看向摆渡者。
      光明撕裂天空,亮光洒下,女孩惊讶地看向洒向自己的光,灵魂逐渐剥离,痛苦的血色落下,女孩用泪水作为交换,换一生痛苦消散,换来世——化作风景,入了别人的画。

      画里,最初的模样,与他人无异的鸟语花香,呵护成长。
      林冉的童年,虽然孤独,但是也很开心。
      爸爸妈妈下班了会带她逛公园,但有时,天气雷雨交加,白天的太阳被乌云遮挡着,白天的天气像是世界末日,林冉只能在家,抱着娃娃蹲在角落,等待着窗外的坏天气逐渐划过,变成大雨倾城,变成阳光穿透,变成彩虹桥,她才敢从角落站起来,开心地迎接着爸爸妈妈的下班。
      孤独的童年让林冉拼命地找寻着什么去弥补,爸爸妈妈从书店带回来厚厚一大沓四大名著,林冉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尝试过打开名著,却在米黄的书页里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尝试打开过诗集,试图在诗歌的文字里寻找自己的栖息地,最终还是在庄周的梦境里看到了蝴蝶。
      后来,林冉渐渐长大,渐渐接触到更多的方式,她的手触摸到画笔,她好像进入到素描带来的黑白世界里,进入到油画带来的五彩世界里,进入到中国画带来的清冷世界里。她在无数个世界里尽情遨游,她用画笔填补着空缺,风景在童年的孤独中逐渐掠过。
      她享受这种充实感。
      爸爸妈妈在中考的时候,也花了很大的价钱将林冉送去机构进行学习,老师称赞那时的林冉为“天才”。
      “天才”,这个极高的的赞美,培育着林冉所谓的“野心”,膨胀起林冉的欲望,从那时候开始,她坚信自己的未来,一定是举世瞩目的艺术家。
      中考艺术加分,林冉也不负众望,拿了全市第一,进了整个城市最好的高中。
      却不学艺术。
      妈妈告诉林冉,高中不能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要认真学习,要考大学了;爸爸呵斥林冉,高中不像初中,不可以再这么任意妄为了,不可以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林冉学画画,从来就没有拿过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啊,她可是老师口中的天才,她是未来艺术界那颗最闪亮的星星。
      可是爸爸妈妈强硬的态度,让她不得不转去学理论的班级,遭受正常分数考上这个学校同学的冷嘲热讽。
      但她不放过能够画画、能够展示的机会。班级的黑板报永远都是她一个人在深夜随着月光起伏落笔画成,学校的任何画画比赛她都报名,在午后放学的时间里坐在学校的绿荫下看着闪烁阳光作画。她讨厌一切电子画块堆砌而成的图片,她坚持着用画笔,绘成自己脑海里世界本该拥有的模样。
      一切好像很顺利,但画画占据了太多的时间,林冉的成绩并不是很好,高二分班的时候,她从高一的重点班,被划到了年级里成绩不上不下的班级里。在那里,没有人愿意抬头看她的画一眼,没有人愿意称赞林冉为“天才”,在他们眼里,最美的线条是试卷上的一片红勾,凌乱字迹构成的黑红色块填满了他们的生活。
      林冉渐渐地透不过气了。
      她在课堂上作画,用铅笔画下一片片花瓣,被老师随手撕掉,冠以“开小差”的名义,对着林冉破口大骂;她在午后作画,用中性笔画下她内心的人物脸谱,被老师一把拿起,冠以“心思不在学习上”的名义,用一整个晚修的时间苦口婆心劝诫林冉;她在深夜作画,用荧光笔描绘世界的美好模样,被宿管扯过,冠以“违纪”的名义,在林冉的父母面前添油加醋着林冉的不堪。
      她开始憎恶自己的双手,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为什么总要画画。
      爸爸妈妈无奈的神情印在林冉童年的孤寂里,没有东西覆盖,也没有笔墨能够遮盖。
      她失去了自由的机会。
      她变成了学习的机器。
      每当她想画画的时候,就用剪刀在手上划拉一道口子,用疼痛提醒自己:现在的她,配不上画画。
      高考,她用普普通通的成绩,考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校,坐在大学的课室里,她有些恍惚。
      现在的她,是不是可以自由的画画了?
      可是好像,没有人愿意欣赏用画笔作出的世界了,世人习惯用电子色块堆砌,林冉看着眼前的平板电脑,他逼迫自己,在这个白色画布里,画出了她自己的自画像。
      扭曲、丑陋、不堪入目。
      但是真实。
      她把这个投稿给校园里的各大平台、给社会上的各大媒体。
      石沉大海。
      为数不多的几封回信,寥寥几行字“与本社风格不符,感谢关注”。
      林冉轻笑,“天才”只能是桎梏,却也是她终其一生追寻的成就。
      初高中所获得的奖项,在大学里,不值一提。

      她看着自己满手的伤疤,又看看平板电脑里数不清的存稿,她可以不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她只是想给画里的人物一个有结局的结束,给自己脑子里美好漂亮的世界一个呈现的机会。
      她这么劝自己。
      她只能这么劝自己。
      可是不断的投稿、不断地希望、不断地毁灭,让她越来越不知所措。
      她在电脑里安装了无数的绘图软件,她用无数的电子色块堆叠出媒体想要的效果,堆叠出比赛想要的模样,甚至在熄灯的夜晚里,在被窝里偷偷打开电脑,化用别人的元素,组成自己的作品,获得奖项,获得称赞,获得荣誉。
      站在光芒万丈的舞台上,她以此为傲。
      爸爸妈妈看到她的成就,甚至开始反省当初不让她走艺术这条路,是个错误了;高中那些老师,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名声大噪的她,也开始说起了“我就知道这个学生是个成大器的苗子”这种话术。
      命运一定会急转直下的。
      一定会的。
      林冉在梦里无数次的被惊醒,那句“天才”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她哭着祈求上苍原谅。
      可是没有人会谅解一个抄袭的人。

      当她所有的一切罪恶暴露在阳光下,她在被窝里一言不发,手机屏幕的亮光淹没着她的脑海,恶评与谩骂在她的世界里充斥,膨胀,靠“天才”维持着的野心与欲望,在空荡出租屋的哭声里炸裂,爆破。
      她回到了高二时候的自己,她在大一画的自画像里藏匿,如此不堪、丑陋、罪恶。
      手上的伤疤瘙痒,林冉揉搓、揉搓,突然意识到,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自己是一个画家。
      竟然在这么多的成就里,自己还是那个高二的自己。
      “她配不上画画。”
      她始终不配拥有画里纯洁美好的世界、画里安静宁谧的人物。
      她看向窗外阳光晴朗,蓝天白云,高矮相间的楼房里隐隐约约透出的月亮,高悬天上,隐于蓝天中。
      她始终不愿做那个月亮。
      “天才”是一定要做太阳的。
      关上手机,掀起被子,她坐在阳光下,从床底拿出那个她一直没舍得扔的木架子、油画纸、颜料、油画笔……她要画、要画最鲜艳的世界,最绚丽的光彩,最美妙的人物。
      深夜,画作落笔。
      色块堆叠,五彩斑斓却也浑浊不堪。
      林冉看着这样的画布,笑了好久好久。
      撤下了那块肮脏的纸,只剩最后一张油画纸。
      她拿起剪刀,划破脉搏,任血液滴落,染红油画纸上明晰的线条,她看着自己随意奔跑的血液,想到了高一自由的自己。
      最后的她,把自由还给了画布。
      收笔,画面里只剩血腥。

      摆渡者摸了摸头发上别着的发夹,抬起头看向那副红白相间的画作,默然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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