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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多情自古多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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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田文本应该比季映雪更早回到早春大城,却在半道上被蒲葙阻拦。
蒲葙以长公主的侍女自居,加上是小郡侯的教养麽麽前来规劝傅田文离开小郡侯。
两人站在林间的溪涧边,傅田文听过蒲葙的来意,真是气得笑出声。
这蒲葙早前就来“规劝过”,直接被季映雪劝回。
天下皆知凌约素已死,如今再来说凌约素没死,与逍遥侯在塞外六府谋划东山再起,须得季映雪回去助力。
傅田文只道:“蒲葙姑姑拦我马车,与我在这周旋大半天就为说这事?倘若姑姑有本事,大可叫季映雪离开我。如今庆国已名存实亡,姑姑还以庆国旧人自居,不免落人话柄,凭白遭罪。告辞。”
“傅先生,长公主遣人传信,务必要小郡王去塞外。塞外可是有大庆三分之一的疆土,六府丰茂远胜江南。江南不过偏远蛮荒之地,何以能留下小郡侯?”蒲葙高声道。
傅田文顿了顿,心知她说得是实话。
季扶邪和凌约素在这一世不仅没死,还回到秦连长墙外,真是出人意料。
塞外六府素来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乃是前大周朝的发源之地,庆国祖帝的皇后,也就是圣帝,吐着血都要从西戎人的手上抢回的“新月沃土”。
季氏抢占塞外,只要蜗居百年就可东山再起,如大周轩辕氏般带强壮的兵马横冲中原,成就千世帝国。
蒲葙是宫中人,自小学会看人脸色。
她的美眸盯在傅田文的脸上,猜到这位军师在衡量形势和利弊,便道:“军师助小郡侯回到塞外季氏,小郡侯就是贵不可言之人,将来军师在南地有什么事大可请求塞外支援。军师若是爱小郡侯,难道不该为小郡侯的将来考虑吗?”
傅田文长吸口气,转眸看向蒲葙,不愧是长公主教出来的侍女。
他笑道:“你的饼画得再大又如何?季氏乃是世间第一大族,分支众多。在塞外,逍遥侯一支想要独大定是不易。你如此再三要求季映雪回去塞外,怕是长公主凌约素需要季映雪的季氏和凌氏身份来镇场子。
我话已说尽,你要找人自去找季映雪,莫来寻我。”他说完就上马,撇下生气的蒲葙,向早春大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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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晨曦在江湖菜馆子里好吃好喝一顿,与杜九斤在拼酒。
杜九斤瞧他这样神伤,多少猜到点,就宽慰他道:“情深不寿,如九娘我般看开点吧。”
沈晨曦呵了声,只道:“那九娘看开了吗?”
杜九斤抿唇微笑,与他干杯痛饮。
傅白晨瞧得着急,拉云秀来劝。
云秀也没好办法,把傅长年扯出来。
傅长年上座,没几杯就被沈晨曦和杜九斤联手灌倒,醉的不省人事。
张澈和林远帮忙安顿傅长年,被云秀瞪着,谁也不敢上去劝酒。
沈将军和杜老板哪里是在喝酒,分明是在喝命。
杜九斤举起杯盏,回念起曾经与柳源清一起的神仙日子。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小曦,九娘懂你,干。”
沈晨曦举起酒坛碰在她的杯盏上,没有那么多学问念诗,只是道:“再也没有那么个人让我的身心在瞬间如遭雷劈,像是日前在卧秋崖上,那些人被闪电击中后颤栗到心都厥过去。我只为他高兴,就可彻夜辗转。
九娘,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夏日山巅的白雪,神往。冬日枝上的嫣红,稀罕。凡人心间的朱砂,妙不可言。白玉杯中的黄汤,醇厚味美,却伤身伤神。
罢了,喝进去就不愁了。来,九娘与你一起消愁,再喝。”杜九娘与他的酒坛相撞,一饮而尽。
两人喝足三天三夜,又醉个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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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晨曦一个机灵醒来时,正是下晌南人最为困顿的时候。
他在江北练就危机的直觉,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抓紧腰后的轩辕枪。
季映雪就坐在桌前,毫无表情地凝视他。
沈晨曦松了抓住轩辕枪的手,坐在榻上揉了揉眉心,淡声道:“你若杀我,刚才就是最好的机会。”
“你很警觉。”季映雪哪里是不想动手,只是动手的代价很难估。
这时候他怀念起季扶邪来,那个老谋深算会借刀杀人的家伙。
“你不动手是因为傅田文?”沈晨曦勾起唇角,露出个讽刺的笑容。
“当年,宅门外得那条绳子,栓了你,也成就了你。”
季映雪呵了声:“你不觉得心中有愧?”
“愧什么?栓你得是那奶麽麽和侍卫,送你前来江南得是沈将离……如今这些人可都死了。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不给你解绳子?你是我什么人?没人照顾你时,还是我给你喂的饭,我说什么了……”
沈晨曦觉得额头不再刺痛,这才抬眸望去。
比起他是季映雪这件事,傅田文喜欢这样的男人,这个现实更令他糟心。
某一刻,他突然理解到沈将离的心境。
有些人,入了眼那就是一辈子,不死不休。
倘若沈将离的心够狠,直接同沈芙雎一道反了凌约素,何至于落得这步田地。
“你可真够厚脸皮。”季映雪压踩一句。他不眠不休从洛川江口跑到这里却不见傅田文,又不知该跟这家伙算什么。
若是当年被拐一事,正如沈晨曦所言,错不在他。
但是……就是好气啊。
“你接近傅田文,可是因为当年我不给你解开绳索一事?”沈晨曦撩眸射向他,厉声道,“你要借用傅田文报复我?”
“你哪里来这么大的脸?自以为是。”季映雪冷嗤一声,“在绿风镇,我便与他相识,而且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呵,巧了。我与他也是在绿风镇相识,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不以身相报于我?”沈晨曦不理解了。当真是想不明白傅田文的心思,明明在接触他时也有反应,为何他偏偏选择季映雪?
“或许,你不肯做他下面的男人?”季映雪勾了唇角。
这一瞬间,他豁然开朗,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傅田文选择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沈晨曦,这就足够了。
那还跑来同这个失败者较什么劲?
沈晨曦无语地笑了下。
他何尝没说过即使为傅田文做下面的人也甘愿,那时候傅田文在干什么……哦,被沈晨曦强抱在马背上,瞧见他的虚软还假作不知、心里得意。
或许,这就是我失败的地方?
不甘心啊……
他的心中郁气难平,不找上门去,反被人找过来,那就不怪他争上一争、斗上一斗。
“杏林后面有一片迷障,入迷障者几难生还。你可要与我一赌,同入迷障,赌傅田文选谁?不被选择那个就要自愿退出。”
【倘若你是真心对阿文,阿文又选择你,我绝不再纠缠你们。】
季映雪眯眸,瞧向面含挑衅的沈晨曦。他千里迢迢赶来,何尝不是存了对傅田文不信任的心思。
“不赌。你我皆可死,傅田文不能死。”
“呵,怕了?我于傅田文有过命的交情,若是以恩情相挟,你觉得他会不会左右为难?”沈晨曦利眸直射,冷声道,“或者,在恩情面前,傅田文选择救我而不是你。”
季映雪猛得站起来,取出一枚沈氏书戟玉佩,咬牙道:“这是你沈氏象征,沈将离曾经亲口所言,持此玉佩可以让你兄妹答应我一事。”
“呵呵……哈哈哈哈……”沈晨曦狂笑起来。
他笑完后如看傻子一样看向季映雪,淡声道,“沈将离都死了,凭什么要求我替他完成生前的约定。你是季映雪,季氏在东都一战中不守信用,奔逃塞外……倘若此玉符有用,你就去找认可它的人吧。我只问你赌不赌?你敢跑到这里来,定然是傅田文已经在来的路上。季映雪,当年你就是个胆小鬼……”
“住口,赌就赌,我还怕了你不成。”季映雪想起那段被这个混蛋连名带姓嫌弃的儿时记忆,气得转身出门。
沈晨曦见他离开,暗自呵了声。
【你能回来,当真好。我这一生中所做错事不多,唯你这一件事一直挂在心口难以排解。
沈将离啊沈将离,你当真是好父亲,留下这样的玉佩,将来芳芷如何进逼秦连长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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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田文赶来时,就见云秀丧张脸来回走动。他赶紧上前:“娘,你怎么了?沈晨曦是不是在这里?”
“不只是他,你……你你那个他也在。不行,阿文你不能去。”云秀一把抓住傅田文,不让他走。
傅田文还没搞清楚状况,竹沥就突然出现。
竹沥瞪双眼,狠狠地看向傅田文,一如前世要杀他那会。
“如若少主有个三长两短,我定然取你性命。”
傅田文扯开云秀,挡在她身前,急色道:“你在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主和沈晨曦以命打赌,两人往杏林里的瘴气林走去……”竹沥的话还没说完,傅田文已经掰开云秀拉扯的手。
“娘亲,你别这样,这两人死不足惜,但是江南百姓都需要他们。我得去找他们回来。”傅田文说完,拔腿就往杏林跑去。
竹沥听得好生气,什么叫‘这两人死不足惜’?这不全是傅田文害得吗?
傅田文当然也很生气,好端端拿命做赌,岂不是死有余辜。他向来洁身自好,不吸烟喝酒、不沾染赌和毒,怎么就到身边的人要赌命的程度。
他磕磕巴巴,身后跟一窜人前来杏林的深处。
路过当年他给晚清风葬的墓,又顺两个混账留下的东西往里走去。
“阿雪……沈晨曦……阿雪……沈晨曦……”一路喊过去。
迷障前的两人耳闻傅田文的叫声,互相瞪眼,如同幼稚的儿童抢心爱的玩具般。
季映雪冷笑道:“他叫得很明白,你还要作死吗?”
沈晨曦呵了声。他没再言语逼迫季映雪,只是道:“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说完,他毅然踏进恶瘴。
季映雪简直是被这个无赖气到。
他转身想去迎傅田文,再把人强行带走,咬下牙,毅然转身跟进迷障。
沈晨曦有一句说得对,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沈晨曦不仅对傅田文有恩,也是傅田文离开绿风镇的一座桥。
沈晨曦若在这里死了,傅田文必然会记挂心头,难以遣怀……这般可实在膈应人。
傅田文若是知道季映雪得这个想法也是要气死。他赶到时,正巧见季映雪踏入迷障,撕心裂肺高喊道:“阿雪……不要……”
然而,浓白的烟气很快就把季映雪松俊般得背影吞没,寻不得他人。傅田文想都没想就闯进去,浓雾遮眼,根本就瞧不见进来的人。
柳源清这时候以雾气为乘,凝聚出两个方向,意为傅田文指路。
傅田文顿住了脚。
他知道柳源清的尸骨就被埋在浓雾后面的大柳树下,这会瞧向浓雾凝聚出的两个方向……就是说季映雪在一边,而沈晨曦在另一头?
这要如何分辨?当真是两个混蛋。
“柳前辈,你且告诉我,他们两人有没有事?”
柳源清当即用浓雾凝聚出两个字:“迷路。”
傅田文心下微松,暗吸口气就觉得头晕,赶紧道:“拜托柳前辈把我们三人一起引到你的柳树前可行?”
柳源清的虚影顿了顿,当即指出方向。
傅田文就随着他的指引一直走着,偶尔向上,偶尔向下,一路踩去,湿泥沾满袍角。一直走将近半个时辰,他才从浓雾里倒出来,一下子伏在地上大口喘息。
柳源清在柳树边的法力强大些,用柳条卷山脚的清灵草,递送到傅田文的面前。
傅田文拿起来轻嗅一口,昏沉的脑子才恢复些。
他又把清灵草嚼碎吞服,这才松快许多。
久违的系统miao突然出声:“宿主,趁此机会把这个任务做掉后,做完后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傅田文虚弱地点了点头,攒点力气站起来。他往前看去,一片烂泥地里矗立一棵堪比榕树的大柳树,那叶子妖绿得好似滴翠,惹人注目。
系统miao:“宿主,这就是埋葬柳源清,捆锁他的灵魂不能离去的柳树。”
傅田文心吓一跳,收敛心神后点头。
他沿迷障的内围走一圈,不见季映雪和沈晨曦。
再绕回来后才发现一人倒在湿泥里不省人事。
他上去把人翻过来,正是许久不见的沈晨曦。
傅田文连忙把嚼碎的清灵草汁液以手喂入他的口内,轻声道:“沈晨曦……沈晨曦……你醒醒……”
沈晨曦吸入的迷障较多,迷瞪醒来,见到傅田文,当即露出个模糊的笑容:“阿文,我死了吗?你竟然会为我而来。我一定是死了。”
傅田文心下波动,直接把人扔回泥地,骂道:“刚回来就作死,不可救药。”他转身绕到离柳叶最近的地方,高声问道,“柳前辈,阿雪呢,你把他怎么了?”
柳源清也是有私心。
他知道九娘磕得是傅田文和沈晨曦,自然就把季映雪给绕带出迷雾,但也不敢真伤害他。
迷障外,竹沥接住出来就软倒下的季映雪,不管季映雪的挣扎,二话不说把人带回江湖菜馆子,请医者前来争端。
云秀也要进迷障,被傅白晨拉着不让,竹沥的人就把云秀给敲晕,一起带回去。
迷障内围的大柳树下,千万枝条无风自动,摆出几个字体:“他平安。”
傅田文这才松口气,吐出口郁气。
他还没进一步动作就被人一把扑在泥地,提脚就踹,骂道:“沈晨曦,你发什么疯?”
“我疯了,阿文。为什么?”沈晨曦压住傅田文,狠狠地吻上去。
傅田文偏头,让他的嘴直接磕进泥地,又用手抵挡着。
沈晨曦抬头,与傅田文四目相对。
两人的目光里分别是一如既往的侵略,以及谨慎的防备。
彼此的瞳孔里倒映对方的模样,自家那张坑坑洼洼都是泥的脸……他们互相瞪瞧一会,忍不住都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