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长岛冰茶（1） ...
-
喧闹的长夜里，细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轻弯曲，手心里的蒲扇经他这么一转，面前陡然升腾起滚滚白烟。
男生熟练地摆放着肉串，嘴里不像其他小贩那样叼什么东西，不怎么大声吆喝也没有过多的交流，在这片充斥着烟火气的氛围里，与众不同的气质显得格外突兀。
尽管他戴了一顶鸭舌帽程蓝还是通过那半张脸认出他，这一次他不再捧着传单“低三下四”的分发，而是担任着烧烤摊主。
有了帽檐的伪装，不熟悉的人就不会轻易看破他的身份，他所受到的嘲讽就能少一些。
突发奇想的，程蓝很想试试他烤串的手艺如何，面前排了不少人，她自觉排在队伍末尾。
前面的身影很快移走，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进，为了不暴露方净的名字，程蓝只好装作不认识对方：“你好，我要一个——”
“所有烤串自选。”
两人的声音相互重叠，直到程蓝眼前凭空出现个银盘，她才退回后半句话。
方净递完餐盘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站在摊前的是程蓝，原来刚才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是来散步的？”
程蓝选好食材后递给他：“算是吧，我主要是来海边舒心的。”
香气四溢的肉串在火焰中跳跃着，炙热的火光前，程蓝感到手里倏然一轻，接着那盘子就落在方净的手中。
舒心？
方净掂了掂托盘琢磨着这两个字眼，他的脸部被焰火映得半明半亮：“他们又找你麻烦了？”
程蓝知道他这是误会了，忙摆手：“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他们的话题因这一句话终止，程蓝小心翼翼问道：“方净，你......”
回应她的依旧是流动的晚风，方净面无表情的双手摊着串，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留。
夜色下的鹭海公园把星光月色完美的呈现出来，细细碎碎的洒在草坪中间的鹅卵石小路上，小孩子在宽阔的空地嬉戏打闹，老年人坐在榕树之下对弈。
方净握着一把烤好的肉串放进托盘里，提起调料刷时顿了一下，末了吐出一口浊气：
“吃辣吗？”
头顶传来男生低沉的声音，不同于刚才的忽视。
程蓝从愣怔中回过神，在几个装着不同蘸料的铁罐里犹豫了几秒，最终敲定：“少刷一点吧。”
她其实不太能吃辣，倒不是说一点也不能吃。
是因为小时候无辣不欢，导致后来看见辣椒就没食欲，降低了对辣的需求后就没怎么尝试了。
方净抹上特制酱汁，又撒下孜然，与盘中的食物相互渗透，均匀涂抹后把它们装在包装袋里。
他又从车上拽过两个干净的白色塑料袋，套在内包装的外面，递过去前他兀自接上被遗忘的话题：
“你很好，所以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不是你的问题。”
程蓝呼吸一滞，双目很快染上红晕，她闷闷的“嗯”了一声，这副模样却显得惹人怜爱。
以方净的角度看去，他不知道对方发生了什么，他对她的了解不多，自他们认识以来更多的都是程蓝在抚平自己的情绪，直到今天......
程蓝的无意吐露方净才知道，原是程蓝自己都有不如意的地方，却能当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反过来安慰他。
无法言说的心绪在内里翻涌，汹涌到一把冲上他的咽喉，堵得他发不出一言一句。
“我没事，我只是....有些纠结，”程蓝说，“没什么大事，调节调节就好了。”
“今天谢谢你，钱我放这了你记得收。方净，记得开心点，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我先回去了，我们有缘会再见的。”
程蓝付过钱匆匆提着袋子往回走，身后是方净唤她名字的背景音，对此她只当充耳不闻。
真是太丢人了，怎么能在方净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呢？
她“逃”的仓促丝毫没注意迎面闪过几个人影，程蓝低垂着头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当做是来买烤串的，攥紧手里的塑料袋准备绕开走。
只见那人霸道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晃晃悠悠地甩着两条手臂，“砰”的一下撞在程蓝的胳膊上，她没有防备这么一碰差点令她栽倒。
程蓝的左臂被震得发麻，酸痛的感觉细细密密的显现，她眉心一拧忍了过去。
而她的不佳状态却落在身后那人的眸光里，方净想追过去但很快理智占了上风，只得目送程蓝的身形隐没在人流中。
摊前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怎么，今天不发破传单，改卖烤串了？你副业挺多的啊！”
独眼龙抱着胳膊自上而下地打量他，鄙夷的眼神迸发出来，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方净看见他烦躁的情绪升腾出来，神情冷漠的反击：“关你屁事，上次没挨够揍？”
“上次是你走运，让你钻了空子，”独眼龙斜视着他，似乎并不想回忆那件事，“现在我看还有谁来帮你.....”
独眼龙撸起袖子不准备继续跟他鬼扯，等他们砸了他的烧烤摊，好让他瞧瞧与他作对的下场。
甫一有所动作，却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呵斥住——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敢在我的摊上闹事？”
方净睫羽微微眨动侧身让了道，双方站好后他微微笑道：“建guo叔。”
程蓝将塑料袋勾在小拇指上，腾出空余的手指捏了捏隐隐作痛的左臂，纸袋上尚有热度，隔着最外层的薄膜顺着皮肤传到经脉里。
有两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抻着脖子看，也有一探究竟纷纷朝着她的身后走的，程蓝按下心中的疑虑选择不看热闹。
许是骨子里的血脉觉醒，临到公园门口程蓝还是没忍住地向后瞄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那里聚满了人。
程蓝回想起刚才撞了自己的人，模模糊糊的身形看着很是熟悉，心口莫名起伏了一下，强压下心里涌起的异样，程蓝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路灯连绵向前，昏黄的光亮在水泥地上留下圆形光斑，蛙叫与蝉鸣清晰可闻。
陈建guo双手推着车，神情冷峻地凝视着旁边的少年：
“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还成天想着打架呢？今天要不是我回来了，你是不是就和石骁闻那些人打起来了？”
方净别开脸，脚下踢了踢碍事的石子，本是无人问津的它，可怜兮兮的滚落到旁边的草丛，哗啦啦的声响打破了这份宁静。
今天那事错不在他，最先挑事的是石骁闻。
他们那伙人因为那件事一直在找他麻烦，除去这次方净已经不知道自己被挑衅了多少回，可他却矛盾的乐在其中。
享受着疼痛带给他的快感，大约是石骁闻一同他碰面就要大打出手，让方净形成条件反射习惯性的有所举措，不痛快来上一场都对不起这么多年流过的血。
“建guo叔你不要再过问了，我虽承受着他的重击，但他也好不了哪去，”方净眼尾缀着红，幽幽地看着他：“况且这样我就能忘记痛苦，不是么？”
陈建guo见他这副样子，数落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不合时宜的咽了回去，他抽出手拍了拍方净的肩膀：
“豆子啊，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今天我瞧着你身上的伤又多了一处，我是个粗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顾及着你，但你也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啊！”
陈建guo松开车把停下脚步，声音显得沙哑。
方净瘦高的身子微屈，有些不自然的盯着鞋尖，他只觉胸口憋着一股气：“好好对待有什么用，又没有人会心疼我。”
耳边的空气忽地不流动了，陈建guo背后的拳头悄悄捏紧，敏感的话题甫一提出，就注定要牵扯着方净抹不掉的伤口。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云层覆盖，黑沉沉的夜里，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陈建guo愕然地望着他，发现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只是他的眸色黯淡，仿若将这漫长的深夜悉数收割进去。
陈建guo叹出一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方净了，因为大多数他压根就不会听，后来陈建guo想清楚了，他不是不会听，而是不敢听。
他本可以像同龄孩子一样，有着充实或平淡的童年，可那一次的意外，打破了这个小家庭原有的宁静。
阴暗、黑夜，成为了方净的舒适圈，时间成为了他最难熬的折磨，他一次又一次让自己沉沦，像沉入海底的一粒尘埃。
方净冷嗤一声，他的手指覆上胸口的伤口，不规则的凸起扯掉最后一根神经，蓦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从市场分别后方净大步跑回家，一把拽开木质抽屉，他力度较大，本就颤颤巍巍的柜门“惊得”抖了又抖。
方净挑出一盒药膏翻去背面看生产日期，见保质期尚在他才撕开外包装，一连用了几次现下已经结痂，不出一周就能好。
脑海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
“看吧，是有人在关心你的。”
“她相信你是好人。”
“方净，做你自己就好。”
“......”
“不要把自己困得太紧了，人总是要走出那道窄小的门。”
他疼得太久了，却也忘了这世间仍残存着一点点温暖。
眼皮屡次开阖，垂在两侧的手跟着抖动起来，方净觉出体内像是让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虽然微弱但能一直停留在某段记忆里。
脚下的车轮吱呀吱呀的响起，方净跟着陈建guo静静地走着，在陈建guo看不见的位置，抿起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
程蓝抱着烤串回到家已是七点十三分，恰逢贺莹端着烧开的热水壶走向客厅，身侧传来磁吸式门帘关闭的声音，贺莹抽空回了一次头：
“小米回来了。”
程蓝应了一声顺手撩开帘子，在下摆来回挥动了几下后，确定没有蚊虫趁机飞进才关上房门。
换好拖鞋程蓝小心翼翼地钻进客厅，贺莹背对着她不知道和面前的程明易做着什么。
只瞄了一眼程蓝就捂着嘴退了出去，也就没看到身后的装饰物就这么倒退着磕了上去。
肘间顿时窜上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程蓝无声的张了张嘴，用手心按揉着疼痛处，眉毛拧成一团。
里面的两人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面色一红，贺莹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程明易，赶紧跑了出来：“怎么不进来站门口干什么？”
说罢看见程蓝捂住的胳膊肘，连忙上前查看：“这是怎么了，碰着哪了？”
“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磕到了，缓缓就好了。”程蓝心有余悸地注视着那个“罪魁祸首”，竭力在贺莹面前佯装淡定。
贺莹观察着程蓝的神情到底是没有戳穿她，眼波一转切换了话题：“这是去哪玩了，还买了烤串回来....怎么没吃呀？”
经这么一提醒程蓝才想起挂在胳膊上的烤串，忽略了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她把袋子递到贺莹眼前：
“本打算去无尽海的，但在鹭海公园停下了，这是在...一个小摊那买的，排队的人有很多想来一定不错，我已经尝过了味道很好，只是吃了两根就有点吃不下了......”
程蓝窘迫的抿着嘴唇：“或许是我不怎么饿，但是这个串特别好吃，你和爸爸也尝尝看。”
贺莹狐疑地接过尚有余温的塑料袋。
因为被程蓝系了口，就这么一路拎回来也没有快速变冷，解开袋子时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诱人的酱香。
她其实并不赞同程蓝吃这种路边摊，在学校的时候就不让她过多买这些小零食，可在咬下去的那一刻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贺莹难得露出喜色，她对着程明易点了点头，在得到双方满意的认可后程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一时的嘴馋缓解一刻的偏见，也不错。
洗漱完毕程蓝扯开绑在头发上的皮筋，对着镜子涂抹爽肤水，清凉的液体流淌在指缝间，两只手托起下巴象征性地拍了拍。
无端牵扯受伤手臂的疼痛，程蓝曲起手臂抬到水平线一侧，顺着镜面观看肘间有无大碍。
好在只是轻微的红肿，想来过几天就会好，拍完水后程蓝没忘把窗帘拉好，钻进被窝前祈愿今夜好梦。
但很快变故就出现了，近乎与第一次噩梦不谋而合，梦境的主人公依旧是陷在泥潭中的方净和飘在半空的她。
这一次程蓝惊奇的发现方净身上的污泥褪去不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长岛冰茶（1）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