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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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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欲终究没在那片清冷的庭院里待太久。时青那句关于“依赖”的轻语,像羽毛搔过心尖,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他揉了揉眉心,转身回到茶室。

      室内暖意融融,茶香氤氲,与庭院中的冷寂判若两个世界。时青正与徐尧韩低声交谈,见他进来,目光很自然地在他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确认他的归来。

      段欲沉默地坐回原位,李天野立刻凑过来,挤眉弄眼:“跟你哥说什么悄悄话呢?去了那么久。”

      “没什么。”段欲端起微凉的茶杯,抿了一口,任苦涩在舌尖蔓延,试图压住心底那点莫名的涟漪。

      “切,没劲。”李天野撇撇嘴,转头去找周过,却发现对方正盯着手机,眉头微蹙,手指飞快打字,“喂,周过,跟谁聊这么热乎?谈恋爱了?”

      周过头也不抬,语气带着惯有的、对着弟弟时才有的无奈:“还能有谁?周回那小子,说有事,半天没见人影。”

      “啧啧,”李天野夸张地摇头,“你这哪是当哥,简直是当爹。”

      他们的对话清晰地传进段欲耳中。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下意识抬眼看向时青,恰好撞进对方透过氤氲茶气望来的目光。那目光深邃,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段欲心头一跳,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视线,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感再次席卷了他。

      ·

      那场饭局之后,段欲和时青之间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段欲依旧每日去公司报到,对着枯燥的文件。时青不再步步紧逼,却以一种更无形的方式渗透他的生活——林助理送来的点心总合他口味;在他对屏幕发呆时,时青会状似无意地提醒他休息;甚至他随口抱怨椅子不适,第二天便换上了顶级的工学椅。

      这种细致入微、不带强迫的照顾,如同温水,一点点消融着段欲筑起的心防。他烦躁,却无法真正拒绝。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关怀,都在无声地提醒他那个不愿承认的事实:他早已习惯了时青的存在,习惯了这种被严密管束、却也被人珍视的方式。

      这天下午,内线电话响起。
      “晚上有个慈善拍卖晚宴,你陪我出席。”时青将烫金邀请函推到他面前,是陈述句,而非问句。

      段欲看着邀请函,这次没有立刻拒绝。他沉默片刻,伸手拿起,指腹划过纸张细腻的纹理,闷声道:“知道了。”

      时青似乎有些意外他的顺从,抬眼看他,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闪,最终只是颔首:“嗯,礼服会送到家里。”

      ·

      慈善晚宴排场极大,名流云集,衣香鬓影。段欲身着剪裁完美的深蓝色丝绒礼服,站在时青身侧。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俊美的容貌和冷淡的气质却自成焦点,吸引了不少窥探的目光。

      他尽力扮演着安静的陪同者,跟在时青身边,听他游刃有余地与各色人等周旋。时青谈吐得体,偶尔介绍一句“这是我弟弟,段欲”,便不再多言,巧妙地将段欲护在自己的影响力范围内,隔绝了大部分不必要的应酬与探究。

      拍卖环节开始,他们坐在前排。段欲对那些古董珠宝兴致缺缺,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场内游移。

      忽然,他的视线在一个角落定格。
      谢祈。
      他在赛车圈认识的人,家世显赫,性格乖张,玩得极疯,曾对他表示过超乎寻常的兴趣。段欲明确拒绝后,两人便断了联系,没想到会在此地再见。

      谢祈也看见了他,隔着觥筹交错的人群,举起酒杯,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段欲蹙眉,冷淡地移开视线,心底却拉起一丝警惕。

      拍卖过半,一件拍品吸引了他的注意——一款著名设计师打造的男士耳钉,设计简约,他曾在杂志上瞥见过,当时心动了一瞬。

      “喜欢?”时青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

      段欲一怔,意识到自己注视的时间过长。他抿紧唇,矢口否认:“没有。”

      时青却已举起了竞价牌。

      段欲愕然侧目。

      这款耳钉显然备受追捧,价格迅速攀升。时青面色不变,每次加价都果断坚决,势在必得。

      谢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目光在段欲和时青之间转了转,忽然也举牌加入竞拍。

      价格一路飙升至离谱的范畴,带上了明显的意气之争。场内窃窃私语声渐起,目光在时青与谢祈之间来回逡巡。

      段欲忍不住压低声音:“说了我不喜欢,你拍什么?”

      时青侧头看他,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我喜欢。”

      简单的三个字,堵得段欲无话可说。

      最终,时青以压倒性的价格拍下了那枚耳钉。

      拍卖师落槌的瞬间,全场响起细微的骚动。谢祈遥遥望来,对段欲耸耸肩,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晚宴结束,回程的车厢内。
      段欲看着时青递来的精致礼盒,没有接。
      “给我干什么?”
      “礼物。”时青语气平淡,不由分说地将盒子塞进他手里,“收着。”

      丝绒盒子沉甸甸的,烫手一般。段欲攥着它,想起四年前那个所谓的“成年礼物”,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时青的“礼物”,总伴随着危险而混乱的暗示。
      “不要,”他试图推拒,“你没理由送我。”

      时青侧目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非让我挑明了说?”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敲打在段欲的心上:
      “送喜欢的人礼物,有问题?”

      段欲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骤停。时青的话语像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他猛地扭过头,看向窗外飞速流逝的灯火,不敢再与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对视。

      手里的礼盒沉重得几乎握不住。
      他知道,时青是认真的。
      这场无声的战争,他似乎……已无处可逃。

      车厢陷入长久的死寂,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段欲指尖用力,几乎要抠进坚硬的丝绒盒面。

      车子驶入别墅车库。段欲几乎是立刻推门下车,将那个烫手山芋般的礼盒扔在副驾座位上,头也不回地走向屋内。

      “拿着。”时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不出情绪。

      “我说了,我不喜欢。”段欲脚步不停。
      “给你的,你就拿着。”时青的语气沉了几分,带着惯有的压迫感,“还是说,你连我送的东西都不敢要?”

      激将法。一如既往的卑鄙。段欲猛地停步,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去,一把抓起礼盒,看也不看时青,径直上楼,“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段欲才允许自己泄露出真实的情绪。他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的囚笼,烦躁地将其掼在床头柜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不敢要?
      他是不敢要这“礼物”背后,那份沉重、偏执、令他恐惧又莫名心悸的感情。

      ·

      翌日清晨,段欲顶着淡青的眼圈下楼,意外地看见时青坐在客厅沙发上。晨光透过玻璃,为他沉稳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仿佛昨夜车上的对峙从未发生。

      “你怎么在这?”

      “有事。”时青放下报纸,语气如常,“吃完早餐,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段欲瞬间警惕。

      “见个人。”时青没有多说,将一杯温好的牛奶推到他面前。

      段欲本想拒绝,但想到床头那未被打开的礼盒,以及心底那丝不愿承认的心虚,最终还是沉默地接了过来。

      车子最终停在一处静谧的墓园。
      段欲看着窗外肃穆的景象,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他猜到了时青的意图。

      时青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两束素净的白菊,递给他一束:“去看看……他们。”

      段恒利和时姜合葬于此,旁边是他生母林云杉的长眠之地。除了葬礼,段欲再未踏足此地。他对他们,恨意远比稀薄的怀念来得沉重,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站在冰冷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段恒利严肃的眉眼和时姜温婉却精明的笑容,段欲心中一片麻木。他机械地放下白菊,目光落在母亲那座更显古旧的墓碑上。

      时青走了过去,在林云杉墓前俯身,轻轻放下另一束花,动作带着难得的郑重。

      “你没必要这样做。”段欲声音干涩。

      “她是你母亲。”时青凝视着墓碑上那张年轻柔美的照片,语气平静。

      段欲攥紧拳头。他厌恶时青这种仿佛洞悉一切、又试图包容所有的姿态。

      “今天不是他们忌日,带我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段欲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看向时青,“证明你比较念旧情吗?”

      时青与他对视,镜片后的目光深沉似海:“我只是希望你能放下。执念于恨,最终消耗的是你自己。”

      他向前一步,目光扫过林云杉的墓碑,最终牢牢锁住段欲:“过去已经改变不了,但你还有未来。”

      “我的未来,就是被你绑在身边,按你规划的轨迹走下去?”段欲语带讥讽。

      “你的未来,由你自己决定。”时青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但我希望,无论你选择哪条路,都不要是因为恐惧或逃避。”

      他顿了顿,山风掠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他低沉而坚定的话语:
      “还有,我管你,从不是想控制你。”

      “是因为,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

      “除了我身边,我不知道还能把你放在哪里,才最安心。”

      山风带着凉意,吹动了段欲额前的发丝。他看着时青,一时竟失了言语。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剖白的话语,比任何指责和管束都更让他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

      从墓园归来,段欲的心绪愈发纷乱。时青的话像一颗种子,在他冰封的心湖下悄然萌发,撬动着坚冰。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个未被开启的礼盒。手机震动,是李天野邀他去新开的赛道。

      他盯着屏幕,半晌,回复了两个字:“不去。”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意外的决定——他打开了礼盒。黑色的耳钉静卧其中,设计独特,线条冷硬中透着不羁,确实是他会欣赏的风格。

      他迟疑着,拿起那枚耳钉,冰凉的金属触及耳垂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和一种奇异的、微妙的安定感。他对着镜子,缓缓将其戴上。

      隔日。
      时青看到他耳垂上那抹低调的黑色时,目光停留了一瞬。眼底似乎有极淡的笑意掠过,快得难以捕捉,随即恢复如常,什么也没说。

      日子仿佛重回轨道,但某些东西,正悄然改变。段欲不再全然排斥那些商业文件,偶尔,他会主动询问时青一两个问题,语气虽仍算不上好,却少了以往的尖锐。时青则耐心解答,不再带有强迫意味,更像是一种平等的引导。

      这份短暂的平静,在一个周末午后被打破。

      李天野咋咋呼呼的电话闯了进来:“段哥!救命!江湖救急!”

      “又怎么了?”段欲窝在沙发里打游戏,闻言暂停。

      “我妹!李嘉佳!记得吧?她学校搞联谊舞会,非要找个男伴撑场面,死活缠着我去!我这亲哥去了多尴尬?你替我去吧!就凭你这张脸,往那儿一站就给她挣足面子了!”

      段欲想也没想:“不去。找别人。”

      “别啊段哥!就帮兄弟这一回!我认识的人里就属你最拿得出手!就当去玩一趟,露个面就行!求你了!”李天野在电话那头死缠烂打。

      段欲被他吵得头疼,想到左右无事,换个环境或许能疏散心中郁结,终于松口:“时间,地点。”

      “太好了!明晚七点,南州大学礼堂!谢了段哥!回头一定重谢!”

      挂了电话,段欲继续游戏,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然而第二天傍晚,他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青的车停在了别墅门口。

      时青降下车窗,目光落在他明显经过搭配的衣着上,眉梢微挑:“要出去?”

      “嗯,有点事。”段欲不欲多言。

      “去哪?我送你。”时青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不用,我自己……”段欲的话未完,时青已推开了副驾车门。

      “上车。”

      段欲蹙眉,但见时青神色不容拒绝,还是坐了进去。

      “地址。”

      “……南州大学礼堂。”

      时青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去那里做什么?”

      “李天野妹妹的舞会,替他去当个男伴。”段欲看着窗外,随口解释。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半晌,时青才淡淡开口:“李嘉佳?”

      “嗯。”

      之后一路无话。抵达南州大学门口,时青再次开口,声音低沉:“结束给我电话,我来接你。”

      段欲推门下车:“不用,我自己回去。”

      他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礼堂,没有回头,也因此错过了身后车内,时青透过挡风玻璃凝视他背影时,金丝眼镜后那沉敛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冷意的眸光。

      段欲步入礼堂,震耳的音乐与年轻学子的欢笑声扑面而来。李嘉佳活泼开朗,见到他兴奋不已,拉着他介绍给同学。

      这种校园特有的、简单直白的热情,让段欲有些不适,但尚可忍受。他耐着性子陪跳了两支舞,便寻了处角落坐下,望着舞池中晃动的人群,心神却渐渐飘远。

      他不禁想起时青方才在车里的反应。过于平静了,平静得反常。依时青往常的性子,难道不该追问几句,或直接否定他来这种“无意义”的场合吗?

      正出神间,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哟,这不是段二少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独坐?”

      段欲抬头,看见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某个建材公司老板的儿子,曾在某个局上见过,风评不佳。

      “有事?”段欲语气冷淡。

      “没事,就是看到段二少孤身一人,过来打个招呼。”那人在他身旁坐下,带着酒气凑近,“听说段二少刚从外面回来?怎么,时总舍得放你出来玩了?还是说……你们兄弟俩,终于闹掰了?”

      话语中的试探与恶意毫不掩饰。段欲脸色瞬间沉下:“与你无关。”

      “别这么冷淡嘛,”那人嬉皮笑脸,“说真的,段二少,跟着你那个继兄多没劲?管天管地的。不如跟我们玩玩?保证比跟着他有趣多了……”
      他说着,手竟不规矩地欲搭上段欲的肩膀。

      段欲眼神一厉,正要动作,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先一步攥住那人手腕,力道狠戾,痛得对方瞬间惨呼。

      “谁他妈……”那人恼怒转头,看清来人后,脸色骤变,煞白如纸,“时、时总?!”
      时青不知何时已立于一旁,面色冰寒,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刃,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凝滞了空气。他甩开那人的手,声音冷得掉冰渣:“离他远点。”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歉,连滚带爬地遁走。

      段欲看着突然出现的时青,愕然:“你怎么来了?”

      时青未答,先上下打量他一番,确认无恙,紧绷的下颌线条才略略松弛。他伸手,极自然地替他整理了一下方才被蹭乱的衣领,动作轻柔,指尖不经意擦过颈侧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我不来,”时青声音低沉,带着未散的冷意,目光掠过那人消失的方向,复又落回段欲脸上,意有所指,“难道等着你被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缠上?”

      “跳完了吗?”他问,“跳完了就回家。”

      这一次,段欲看着时青眼中那抹因他被冒犯而起的、未及褪去的真实怒意,第一次,没有出言反驳,也没有固执己见。

      他沉默地站起身,跟在时青身后,走出了这片喧嚣之地。

      门外夜风凛冽,瞬间吹散了礼堂内的闷热与嘈杂。段欲望着前方时青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紧绷的背影。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时青的“管束”,或许并不仅仅是控制欲在作祟。

      那其中,掺杂着更为深沉、复杂难辨的东西。

      一种他至今不敢深思,却又无法彻底视而不见的东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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