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狭小的客厅里,我看着坐在对面翻阅着虚拟空间中交接文档的警官,听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逐渐减少,卖力地撅着嘴,等待生命交接的手续处理完毕。
      随着她在虚拟文件上落下虚拟签名,我的命就跟她搅在了一起,成为她不耐烦的因素。我很想告诉她,尽管我身上永远贴着社会生活障碍的虚拟标签,可我还是能够读懂她惯用的微表情,就如同能看懂外面那些人当着我的面谈论我是多么可怜、幸运、古怪,好像漂浮在池塘水面的本该是我而非那个人见人爱的小姐姐。
      考虑到我必须要跟一位同性别陌生人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没有如那些正在离去的人口中所愿成为或悲惨或不幸或理所应当的尸身,恰恰是因为我的与众不同,可他们却拒绝承认这一点。
      关于我的格格不入必须要从我出生时说起。我相信所有孩子在离开母亲时都会因为寒冷,疼痛,恐惧,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快乐而嚎啕大哭,而我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使得大嗓门的小家伙这类称呼始终伴随着我走进医院的时刻,渐渐大家似乎都知道了这一点,不过小朋友可并非以此为荣,他们会学着老师的样子教训我,乖孩子从不大吵大闹。
      要知道,无论是微表情课、指尖语课、思维文课、虚拟环境用语礼仪课、心想课、心乐课甚至是思维微操实习的成绩都是及格的,我从没有显露出跟不上学习进度的势头,只是天生爱说话而已。当我意识到大家都在尽力不再使用古老的、单调的、不够真诚的且低效率的语言时,我已经改不了自己随时随地都想把心里话说出来的习惯和欲望,而恰恰是这个没能被规训过来的坏习惯,救了我的命。
      半天前,那个因恐惧而逃跑的杀人凶手昭告天下,誓言要找到我。因为我听到过他的声音,就成为了需要保护的关键证人,问题是凶手并为跟我说什么,他不过是在我尖叫的时候也叫了一声,我甚至都分辨不出那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毕竟男人和女人都不说话,就算是我的父母也是从未对我说过一言半语。可没人相信我,他们认为凶手必定会出现,因为此类袭击已经发生过许多次,这次还死了人。
      经过一番艰难探讨之后,我被从家里带来这里,并被告知要跟眼前的女人住在一起。出于安全考虑,我不能知道她的名字,这很不公平,我也确实没打算知道,毕竟,我已经有很久没叫过别人的名字,很担心自己的发音会不够协调而让人感到不愉快,而且,这年代没人喜欢听到自己的名字。
      当有人需要联系你时,提示会出现在眼前,无论我是否带着目镜,经过规训的大脑都会将那些信息展现在我眼前。我很好奇,也很恐惧,那些忙碌的人是怎样应付这些的,我相信我也行,自欺欺人着长大也没什么难度,更没什么了不起,我相信其他人也一样,直到某一天我忽然发现只有自己才会躲在房间里自言自语,而在窗外,哪怕就是在卧室门外,都没人再愿意浪费精力和体力动动他们的嘴唇和舌头。
      还好,大家的耳膜还没退化,我们还能听到许许多多有趣的声音,只是再难听到同类说出的语言。
      通过思想唱歌显然是我天生难以掌控的技能,对此我的父母从未抱以希望,因为他们也不擅长此道,所有亲戚都是如此,而且他们从小就告诉了我这一事实:基因决定你不会是个出色的歌唱家,孩子,可你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有时候我也很好奇,或许是外祖母拥有预言能力,或是我的人生轨迹因为她的话而发生了不可改变的偏移,总之我现在是独一无二的人,一个标准异类。
      所有不该留下的鞋子都离开了。我想要去擦擦地板,鉴于她是个成年人,我猜屋子里的活计怎么都轮不到她。
      她在看我,也在看周围的一切,这个安全屋虽然有些小,不过安保措施还不错,这些当然是离开的那些人告诉我们的,可我想我们对此都保持怀疑的态度。等她许可之后,我打算去看看厕所里的窗子,它看上去够小,刚好能够让我从那里逃出去而不用担心立刻就被人追上,问题是我需要个梯子才能顺利爬上去,或许可以将装衣服的收纳箱放进区,只需要两个就刚好够高。
      为了确保我不会泄露自己的位置,他们关了我的信流,让我可以享受几天安宁,为此他们还特意向我和父母道歉,说是这样可能会影响到我的心智健康,如果需要心理辅导随时可以联系,他们会推荐最好的辅导员,而且价格优惠。
      要不是因为家里实在没有闲钱,我相信母亲会立刻同意接受这份注定会带来噩梦般折磨的善意,而我则无比愉快地接受了一切,并且提出了小小的希望,也就是正放在冰箱里的冰激凌,作为青少年儿童心灵关怀的免费补偿。
      “你叫什么名字?”我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显得如出生后一两年时那般可爱,可我没想到说出来的却是这句话。
      她瞥了我一眼,随后起身开始检查我们的小家。我猜不透她刚刚是否有动过心思告诉我她的名字,她知道她和我之间的信流通畅,可她还是没流露出任何宽慰的念头。
      如果是母亲,我会在被拒绝时感受到温暖,手里也会觉得软乎乎的,仿佛正抱着我那可怜的毛绒玩具。自从我从某个地方听到这个词后,我就总是喜欢这样说所有毛绒类的东西,才不管它们是否被归类为玩具,我就是喜欢它们带来的手感,尤其是把脸也埋进去的时候。
      “那些机器人能拦住那个杀手吗?”
      她停下脚步,微微皱眉,询问我是怎么知道有机器人在外面的。
      “声音啊,它们走来走去的声音,你听不到吗?”我用手拢住耳朵,它们就在窗子下面。
      她撩开窗帘,嘴角微微扬起,然后用信流将所看到的情景告诉我。随后,她开始如同绝大多数成年人那样提要求,注意事项,不可违背,听从命令。
      “嘿!”我用信流告诉她我不是想要大喊大叫,我在尽可能控制自己以声带所能发出的最低音量提醒她,我不是个小孩子,我懂得很多,“我希望你能像对待成年人那样来对待我。”
      她肯定是读懂我下意识地表情流露,这方面我还无法达到父母的程度,她知道我故意说话就是为了满足被压抑许久的欲望,而她告诉我在得到任务时她只得到是个略微麻烦的孩子这样微不足道的提示,而没有任何信息有提高过我是个唠叨鬼。
      “唠叨鬼!”我试着说出这个词,听起来还挺有趣的。我肯定是在笑了,她的表情变化出卖了她的内心想法,她忘了就算不用信流我们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意,至少大致上吧。
      她做个手势,表达出我是个麻烦的想法,随后继续她的工作,进行安全检查。我很想都到窗口看看那些矮小的机器人,可我不敢,她也不准。
      晚餐吃得很丰盛,因为我心情不错,可以哼着歌做饭,这在家里时除非是父母被堵在路上才有可能。我用掉了冰箱里所有昂贵的食材,考虑到这可能是我有限生命的最后一餐,我就怎么也忍不了浪费任何一种好东西的念头。
      她很意外,手舞足蹈地,表达感谢与惊喜,跟我讲了些介于无聊和有趣之间的话题,我才或许是因为很多内容自己还没经历过,因此难以体会出那些信流与微表情和肢体语言背后所隐藏的趣味性——成年人的会心一笑。
      我猜是因为饱餐才让她忍受我的唠唠叨叨,我相信自己已经有至少十年没这样痛快说过话了,可这种欢乐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就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为什么只有一间卧室?”我靠在门口,看着她清晰无比的将床垫分割成两个区域。我点点脚尖,借此强调刚才的问题,信流随之撞去,可她却不为所动。
      等到她弄好一切——尽管在我看来不过是用条床单放在床垫上——这才转过身来插着腰向我解释,她需要另一个房间办公,毕竟有很多案件还需要她继续跟进,而其中有些信息少儿不宜,哪怕我已经不再是少儿也同样不宜接触。
      “我十点才能睡着。”我也插起腰,但主动站在了面积较少的那一边。
      她揉合了一组信息,关于时间,关于睡眠,关于如何快速反应。那是个古老的钟面,我不知道她为何用此来表达自己对时间的观点,但上面的指针指向一点一刻是分毫不差的。至于睡眠和快速反应,这两个意识是高度关联的,她在执行任务所以她会保持警惕,她会面向房门,有危险时能立刻作出反应,冲向疑犯或翻身保护我。
      “那个钟是你家的吗?”我承认自己对于她随意的解释信流做出了过度地关注和探究,可我真是非常想要了解那个钟面来自于哪里,或许我也可以将其刻印在记忆里,让同学们大吃一惊。
      躺在床垫上属于她的领地,她动动手指问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我抿唇、抬眉、扬起下巴,再用力要紧嘴唇、皱眉、收起下巴,以配合我的信流让她明白,在信息高速呼唤的时代,没什么能让别人的心流突然中断更有趣了。而她刚刚所用的那种个性化的表达方式,刚好能用来延缓信息交互的效率。
      “似乎仅限于学生时代,”我放弃继续用信流,我想让她听我说话,“我和同学们都认为成年人,会逐渐淡漠,这种较为有个性的,私有元素的,应用,可你似乎和大多数我们想象的成年人不大一样。”
      她笑了,接受我的恭维,但拒绝跟我对话。
      “我们每个人都能说话,为什么非要放弃呢?”
      她撇撇嘴,甚至都懒得用信流回答我。
      “我知道人类丢掉了语言能力反而发展的更好,但为什么没人愿意传承这种最为本能的艺术表现形式呢?我是说,唱歌,口技,朗诵,辩论……”
      她打断我,答案显而易见,我用了二十几秒来表达我的想法,而她只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而且更加准确,低耗,并举例我们按照我所希望的方式交流下去,那么在我们谈论到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喜欢的那些帅小伙时,用她的方式也就是当今社会的主流方式,我们多半已经在讨论孩子的孩子正在恋爱。
      “别那样看着我。”我对于她眯眼看来的样子感到不安,没有任何信流,而她的表情有带有太多似是而非的可能,“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她别过头去,用指语告诉我,听我说话就如同刚刚我看她时的感受差不多,模糊且费解,必须要浪费高速交互的神经元网络去猜测。尽管指语本身并没改变太多,可配合有效的技术就能大幅度提高交流的效率和准确性。现在,她需要保持安静。
      看到她坐起身来保持着聆听姿态时,我才发觉自己忽略了窗外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倒下了,我不确定刚刚外面是否也同样安静,说话让我很难同时保持听觉的敏锐,再加上我有满肚子牢骚打算倾倒给半月之后就没机会再见的,让人难以喜欢却又免不了心生羡慕的女警官。
      她做出一连串简练的动作,同时压制着信流。我很少遇到信流自我压制的情况,出于天生的本能我就习惯了这样做,因此我很容就能感受到她有意识地调整信流。
      在我出生之前,在我的母亲出生之前,在人们还常用语言沟通的时候,她此刻的行为被称为说谎,可在现代社会,在真诚袒露的信流网络中想要隐藏本意的同时继续表达绝非易事。这让我对她的感觉滑向了痴迷的角落,真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个谎话连篇的人,那实在是太难,我总是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总是想着如果耳朵能在嘴巴说出口之前就能听到自己的话该有多好。
      她的身体放松下来,而后躺回到之前到位置,没有丝毫越界。她用信流问我当时的情况,而且要我亲口说出来,因为如果整夜必须要听我说个不停,她宁愿选择对可能会出现的凶犯多些了解。
      “哦,好啊。那晚我本来是要去图书馆的,可是……”我躺在她旁边,开始讲述当晚的情况。她听得很认真,不时会抬起手示意我重新再说一遍细节,放慢或加快速度,让我停下来回忆当时的环境,让我看向自己的左边或右边甚至是身后,让我以全新的角度来重新回到现场,“我当时吓坏了,那个人握着刀威胁前面的女人,周围没有人,我只好叫了起来,我猜我当时肯定是闭上了眼睛,之后我听到了叫声,两个人的叫声,然后我看到她跌进池塘,看到那把沾了血的刀正对着我,就这么近,真的,我吓坏了,我大声喊叫,随后就跳进了池塘,但也有可能是在凶手逃跑后才跳进去的。抱歉,我实在是记不清了。那个凶手,嫌疑人,不会真来杀我的,对吧?只是,只是虚张声势,让我感到害怕,让我不敢……”
      她拍拍我的手,安慰我那没什么,恐惧是很正常的反应。她相信同事们的判断,那个人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段算真得要找到我。所以,才会有这个保护计划,她才会来到这里,躺在我身边。
      我抓住她的手,让她能感受到我的心流。此时此刻,那时那刻的情绪连接了起来,我能听到她的呼吸随之沉重起来,能感受到身体在水中快速失去力量,能感受到恐惧和冰冷,直到我被人从水中拉起,我的手才从滑腻的伤口移开,我感觉周围都是快速变换的彩光,让我目眩神迷……失去了意识。我猜我已经睡着了,窗外的超声波马达声让我感到心安,勇敢的警官就在我身边守护着,没什么好担心的,没什么好害怕的。我提醒自己,明天或许可以少说些话,让她能过得放松些。
      午夜时分,我睁开眼睛,呼吸断断续续,恐慌感再次袭来。我伸手摸索,没有感觉到她,充当边界的床单另一侧空无一物。
      侧耳倾听,寂静得让我心底发毛。
      调整呼吸,继续倾听,撑起身体到坐直凝思,紧张感非但没能消除反而是愈发感到窒息。
      隔壁门下缝隙透出的微光让我放松了下来,原来她在工作。
      赤脚走到门口,正准备拉开门,就听到有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是去吃夜宵吗?我想着她的身材,笑着转身准备继续安睡,就见门缝中光影变动,似是有人在里面。我的心立刻飞快跳动起来,我不敢动,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哪一边,而另一边又是谁。
      她的同事吗?似乎她并没提到过。
      动物吗?不可能。
      难道是……?我猛吸口气,立刻就用手轻轻遮住口鼻,生怕刚刚用力的吸气声被那个杀人凶手听到。
      门被猛地拉开,她站在里面,光影变化的目镜背后是紧皱的眉。?,她侧目、?,她挑眉、?……见我没有反应,信流随之滚滚而来,让我一时间难以招架。
      我想推她进去,也想赶走那些围着我绕来绕去的问号,她一动不动,那些问号却捉不着也抓不住。我想对她说刚才有听到脚步声,可心流完全被她抛来的诸如该去睡觉,睡饱才能美美哒,小孩子不要探究专业人员的工作之类的意向信息所聚成的信流所压制,再加上我习惯了在被信流冲击时胡思乱想的坏毛病,竟然反被她推回到卧室里。
      感觉自己要快哭出来时,我死命拉住她的衣角,不让她把我一个人关在屋里。
      她无奈安慰着我,搂着我,手掌抚过我的背,温暖将我包围,舒宁声效伴随着我们,和蔼的面庞诉说着令人放心的言语。她将我放开,然后以丝毫没有耐心的堆笑对我传达最后的提醒。
      就在我忍不住要说出刚刚想说却一直没机会说出来的话时,她忽然做出了个动作,让我感到非常惊诧。
      她翘起食指让我保持安静,右手呼出控制台开始检查安保机器人的状态。没有响应。她将结果以无比明确的信流传达过来,而这种用意通常只在想说悄悄话时才会感觉到。她再次尝试,这回有了结果。
      象征着那两个机器人形象符号出现在我眼前,接下来是分别通往两公里之外的曲折线条。它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可能会去到那么远的位置。可怕的想法接二连三浮现,让我愈发不敢松手放开她。
      遭受攻击,紧急呼救。她熟练地将信流发出,同时还有意无意地向我泄露出那些安保机器人根本就好骗到让人崩溃,完全就是无用的废物之类的杂念。
      我指向楼梯方向。
      她表示明白。可她还是没有丝毫反应,继续在虚拟空间中调动机器人。她告诉我机器人正在返回,但它们不能伤人,因此不要太过指望。如果有人拿着凶器追我,千万别躲在机器人背后,有多快就要跑多快。
      楼梯那边的脚步声消失了,我不确定是因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还是怎样,也不确定那人是逃走了还是正潜伏在楼梯口。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正在颤抖,带动着她的衣服也随之来回摩擦。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样可能会产生静电,甚至还想到了去静电效果卓绝的洗衣液的品牌和香味。我想控制住自己的头脑,却发现完全是徒劳,它有着自己的意志和逻辑,在这个危机时刻,在我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刻,它却全然不在乎地开始背诵起年代表,我甚至反应不过来那些数字究竟出自于那本书。
      一切调动妥当,她才握住我的手腕,拯救疲劳度快速积累的衣服面料,与我建立心流共享信流冲击而成的虚拟场景。
      一幕幕闪烁不定的画面或光场在我周围浮现,很快我就发现了熟悉的场景,门口、客厅、走廊、卧室以及洗手间——我发出抗议,可根本无法让她分神来解释——我努力跟上她的节奏,搜寻着里里外外,可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踪迹。
      机器人已经接近。
      风从背后吹来,很舒服,可她却突然将我甩到身后,直冲进卧室。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到痛苦的闷哼声,紧接着就被她撞倒在地。
      机器人全速滚来。
      整个搏斗的过程让我头晕目眩,她的背遮住了视线,信流则混乱无比,我似乎在同时通过两个角度在看着飞快交错而过的拳头,以及因为腿被压住难以脱逃面露呆滞目光的自己。
      跑,跑,跑……强烈的信流接连而来,我用尽力气才将脚抽出,随即转身爬向楼梯口。假如此时还有另一个凶手正在那边守株待兔,我也只能哀叹自己即将一命呜呼。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很想朗声诵读一首诗,我感觉自己的手脚完全是在跟着诗韵节奏而动,它们时快时慢顾虑重重又一往无前,我滚下楼梯摔了个昏天黑地,所关注的却不是额头传来的痛感而是即将抵达的机器人。
      冲出门去,她紧随而来,信流让我晕头转向。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能影响我的信流,又或是因为紧追而来的那个人。我跳过机器人,双手熟练地在它们的头顶上支撑,突然有了个不错的想法,她随即制止我擅自行事,却在滑铲结束的时刻触摸到机器人的头并给出了明确的强制指令。
      机器人按照命令跳向门口,刚好和冲出来的凶徒装在一起,可就算是这样也没能让其放弃。我从没见人能翻滚的那么快,身体那么柔软。
      “是练过柔术吗?”我下意识说出心中想法,将她搀扶起来迎着另一个已经出现的机器人跑去。
      警示大于实用的电弧自机器人短小的手臂上闪现,我们共用机器人的视野观察着追来的凶徒。那身衣服看似低调却能在高速运动时发出夸张的弧光——我很喜欢这种风格——她立刻教会了我柔性动力增强外骨骼是钟怎样可怕的东西,难怪她会在交手才开始后就疯狂信流我快跑。
      机器人的电弧果然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效果,不过它提供的盾牌帮她挡开了被甩来的可怜机器人。我能肯定它非常的重,声音听起来让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她将盾牌换到另一只手上,继续催促我跑下去。呼救的信流始终在高频发送着,可所有响应信号都在可望不可及的地方。她试着阻拦,却比不过被改装强化后的外骨骼,更何况我怀疑刚刚那下碰撞已经导致她的右臂骨折。
      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没跑这么快过,我真想有双能创纪录的跑鞋。她从背后抱住了凶徒,可很快就被甩开了,可奇怪的是她竟然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
      杀人凶手竟然是女人?
      我能明确感知到这个清晰无比的信息,可我怀疑这是否能让最终的结局有所变化。女人不该为难女人,我想让女杀人凶手知道,可我感受不到——女杀人凶手封闭了自己的信流——我想告诉她,可我完全张不开口,似乎每一秒被用在嘴巴上就会大幅度拖慢脚丫子。
      女杀人凶手增在接近,在她看来我们已经是齐头并进的样子了啊。
      终于,在我的舌头摆脱头脑的压制开始随意发挥时,我摔倒了,因此它只能配合咧开的嘴巴发出“啊!”的悲惨声。
      女杀人凶手没想到我会突然停下,她没能收住脚步,手指贴着我的身体滑过,接着就被追上来的女武士——我必须将她们分别代入某个具体的形象才能确保自己不被信流能崩溃——撞飞开去,随后一同翻滚着冲进恼人的信流广告丛林,为我让出了逃生之路。
      救援马上就到。
      我想要快些爬起来,可身体完全无法跟上头脑的速度。女武士挨了重重一击,那肯定很疼,我甚至怀疑她会晕过去。接下来,我意识到,现在该担心的是我自己。
      警笛声远远传来,女刺客——这是我赋予她的新身份——的动作僵住了半秒钟,随即向我冲来。她其实是走过来的,可我感觉她已经近在咫尺,甚至感觉那把在我眼前杀死过人的水果刀已经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啊……!”听说喊叫能延缓疼痛,就算是无法挽回必死的结局,我也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圆满,如同我来到这个世界时那样以洪亮的声响进行宣告。
      女刺客退开了。
      来自女武士的信流让我重拾信心。
      睁开眼睛,我看到女刺客的脸,她被吓到了,就如同那时一样,可现在近距离看去,却有觉得她的表情复杂而矛盾,信流模糊的挤在一起让我难以立刻读懂。我知道自己正在说着什么,可脑子里完全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印象,只是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是在变弱。
      警报声轰然大作,女刺客左右张望,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她没有完成的刺杀。她才迈出一步,就跪倒在我面前,全身颤抖着倾倒在地。
      女武士举着警官证接近我,见我看去就微微歪头,让我放心。她指向路灯,告诉我那是城市守卫机器人,而凶嫌已经被止动。如果是刚性材料或许在这个距离还难以穿透以达到有效剂量,可对于柔性材料却完全没有问题。她不知道药剂是什么,因为这类机器人已经被淘汰,至少在十几年前就停产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发挥效用。
      “也就是说,那个东西听到了我的叫声才启动的,是吗?”我指向调低音量但仍旧在闪光的城市守卫机器人,略微把指尖偏移,避免自己被识别为危险目标也躺倒在地。
      她的回应有些慢,一半是出于不愿承认她的职位和我的命是因为叫声得以保住的,另一半则是因为想要忍住笑话我的微表情动作。
      再一次,我坐进了警车。
      再一次,我被护送进警局。
      不过这次感受到的完全不同。
      审讯很快,虽然我没被许可参与,但也没被禁止通过信流了解情况。她——女刺客——也是个可怜人,因为她和我一样从小就拥有难以抑制的口语表达欲。
      旁听的人都沉默了,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内容。
      对于一个从小遭到排挤,忍受霸凌,缺乏关爱和理解,长期无法表达强烈欲望的孩子而言,她的心灵难以避免地开始自我扭曲。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尽管她所经历过的大多我也有亲身感受,但我还有个能够独处的小房间,能够在里面尽情发泄和练习,没让我的语言能力形成困扰而抑郁,更没有在反抗中遭受更为强烈的反弹。可我也很担心,或许我没能变成她现在的样子所欠缺的只是时间而已,我还没怎么接触过有毒的社会,压抑的欲望还没异化成为某种驱动自我封闭的潜意识,又或是它还没强烈到让我必须采取非同寻常的手段才能宣泄的程度。
      认罪的过程顺利到让人怀疑,而这种怀疑也促使我同意了她最后的请求——听我说说话,更进一步决定要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来满足她的心愿。我知道自己会害怕,甚至都不用走进门就能感到心脏在疯狂跳动,我想转身离开,可也想弄明白她为何会杀人,又为何没有杀我?
      按照她的要求,我朗诵了一首诗,是为目盲诗人最后的诗作,以祭奠死去的诗歌。她流着泪听完,随后强颜欢笑,向我道歉,向我致谢。
      数年之后,我的女武士突然出现在我开的轻语茶舍,而且还带来了份惊喜。
      “好久不见。”
      “哇!哦。不得了啊,不的了。”我摇着头耍弄她,“大警官现在都可以连着说出四个字啦。”
      “她,还是,走……”她抬起手将意思补充完整。
      “是吗。”擦拭桌面的手凝住片刻后才获得解冻,我却完全想不起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不想,你,”她用信流补充着,将当年事件的最终调查结果告诉我,也是多方验证后最为接近真实情况的结果。
      当年的杀人事件可能是次意外。她想要做的,只是希望能够避免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遭遇,不会再困扰其他孩子,也希望成年人能明白孩子发出尖叫时意味着什么,能够在孩子们发出求救信号时迅速作出反应。她选择通过极端的方式去引诱、鼓励、威胁甚至恐吓那些被认为怪异的孩子能够勇敢使用语言来表达自我。她没想杀人,她希望能让他们或她们变得可爱起来,获得更多接触社会的机会,以免落得她那样孤苦生活的境地,长期忍受孤独和抑郁。
      “是我的叫声,吓到她了,才会导致……”
      “傻瓜,都过去了。”她的语言忽然流利起来,“她不希望你知道这些,但我想如果后半生打算跟你合伙共事,还是应该坦诚些。我相信你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也希望你能理解,她去找你或许不是打算将错就错的一路错下去,而是想要让你理解她。我猜,她想接近你,主要是出于想要听你说话的强烈意愿,她可能自己也弄不明白对你的……”
      “不用说了,我明白,我能理解。”我将整齐的围裙取出放在她面前,“这么说,你辞职啦?”
      “算是吧。”她的手指抚摸着围裙上的刺绣,“我想建立一家特殊的服务公司,专门保护喜爱和坚持使用口语表达的孩子们,帮他们和他们的家庭学会适应,直到他们度过最危险的青春期。”
      “哦!我猜,会不会刚巧这家公司的地点就是在这里呢?”
      笑声从旁边传来,我俩紧绷着脸,可还是忍不住随着那些孩子一起欢笑起来。我们一起书写卡片,一同将它们贴在有守护神——险些被拆掉循环再利用的城市守护机器人们再次荣誉上岗——值守的路灯上,提醒每一个人在遭遇紧急情况时要敢于放声尖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