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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水中吻证天地无私(二) ...

  •   “我拜入我师父石娘子门下时,曾经听她和我说过一个故事。”

      “大概在三十多年前,她二十出头,那时候她还是九鞭派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弟子,负责打水做饭,只是个普通女子,有一天她偶然见到夜中星陨如雨,若是以往,她就会对着许愿,最好是明日便能入九鞭派内门习武,早日成为一代奇侠,但那日星陨中,又见一颗红色的灾星划过,及其不同寻常,竟然是在预示着有大乱将临。”

      “她当时并未多想,没想到没过多久,江湖中就出了大乱子。”

      “诸侯国征战百余年,王朝尚且休养生息不到六十年,江湖上竟有诸多无法无天手段残忍之恶贼频频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一群人,被当时人称之为魔教。”

      “魔教作乱,不周山派按照盟约理应清缴妖孽,但派出一个首席大弟子便毫无动静,因此我师父石娘子集结门派众人,与其他五派义勇侠士和游侠散修下山除魔。”

      “行至一座城,却发现唯有此城毫无魔教作乱之痕迹。”

      “城中百姓安居乐业,无人受伤,随意一问,原来竟是有一位游侠出手相助,才避免这座城免遭魔教中人屠戮。”

      “我师父追问名姓,得知这位游侠,姓玉,落脚在一间客栈。”

      “世人对高手总多仰慕和崇敬,她当时亦然,于是连同众人,一同拜会了这位大侠。”

      “当时走进那客栈,我师父告诉我,这大侠并非是个胡须扎结的大汉,而是个俊美男子,身侧有个仆人,那时,他手上正把玩着一块石头。”

      “她跟我说,那块石头莫约两个巴掌大。”

      池意停住,巧笑嫣然道:“那就是[天地无私]。”

      世人追捧的[天地无私],竟然是一块石头!

      月千里有些摇摇欲坠,感觉自己的脑子一团乱麻,嘴里隐隐约约似有血腥味弥漫,是他自己把舌尖又咬破了。

      池意不说话了,饶有兴致得等他慢慢消化。

      江不夜即使听见这轰然要闻,神色却仍旧毫无波动,只是拽着月千里的手腕收紧了些,察觉到月千里的手似乎在轻颤,他另一只手去轻轻按着他的下巴,蹙眉命令道:“月千里,别咬了。”

      本来就已经咬破了。

      月千里强行被他命令,牙齿下意识一松,江不夜的手便离开了。

      池意的目光这次停得久了些,眼里有诧异,疑惑,不解,最后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骤然微敛,很快,却又释然了。

      “我告知你们[天地无私]是何模样,二位若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查清皇甫家要事?”

      月千里不笑了,瞳孔泛着幽冷,直直地盯着池意,最后竟看得池意有些发毛。

      他语调幽微又冰寒:“那个大侠叫什么名字?”

      池意道:“你与我合作,事成之后,我倒可以向我师父飞鸽传书,帮你一问。”

      月千里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焦灼,定定说:“一言为定。”

      江不夜只觉他此种冷冰冰的模样很是熟悉,但他并不惧此,因为月千里的狐狸眼望过来,看向他,像是在问行不行。

      他将猜测按下不表,只说:“随你。”

      池意得此,笑起来拍手道:“好极了,那两位不如同我一道,先去见见那被我夺过来的皇甫长珩尸首吧。”

      那尸首并未在画舫,而是还在那城外荒凉的义庄里。

      月千里想起来宗政明晓还在外面等他,下了画舫却左右不见人影,心神不宁,不由得向江不夜求救:“我让宗政明晓在这里等我带你出来,她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江不夜知宗政明晓传信,开口道:“她聪慧机敏,本就是偷跑出来,若一日不归,恐怕宗政韫能为了找她将胭城翻过来,应当已经先回去了。”

      月千里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心下稍安道:“等看完皇甫长珩的尸首,我们还是去宗政府再见她一面,顺道多谢几句。”

      宗政明晓可是帮了他们大忙。

      四人到义庄时已经天光大亮,这义庄外白墙黛瓦到看不出分毫响动,等一进来,才见数十个银甲卫身着青黑色长袍,腰悬长刀,就守在皇甫长珩那具棺材身边。

      这阵势,就跟会有人来抢似的。

      那黑棺材里,皇甫长珩早就身死近两月,如今除了面色惨白了些,几乎与从前别无二致。

      池意指示风月去把尸体捞出来。

      江不夜道:“宗政明晓同我说,有人给她写信,答应让她见到皇甫长珩,同时,她还告诉我,那盗贼身上的印记,乃是一个字,古文胭字,是皇甫家的家纹。”

      月千里细细思索了一下,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凝神说:“我去苏家岭查探苏陌儿的事情,意外捡得一蜜蜡封成的竹筒,里面正有一张涵盖苏陌儿的掳掠名单,在一深潭边还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无名杀手,箭尾刻着与那船上盗贼一样的印记。”

      “如果是皇甫家的家纹,那就是那船上的盗贼和那万人坑深潭下的死尸都是一类人,都为皇甫家效命,可他们为何要掳掠女子……”月千里喃喃道,“我先前还以为这女子失踪一案跟宗政家有关,现在看来竟是我想错了。”

      池意笑说:“你们查得竟如此深入,了不起。”

      月千里看向她道:“殿下,你既然也找到皇甫长珩,肯定也有线索,别买关子了。”

      池意欣然:“不错,我本意是奉令来调查皇甫家贡税缺漏之事,五日前与你们分开,便准备私下乔装去查皇甫家名下所有的胭脂铺出入库账本,却意外发现从皇甫家进货、跟皇甫家订契的商铺,有四家,因私自制胭而赔付百两黄金,生意日渐惨淡,最后破产倒闭,连同家中妻子儿女一起吊死在了商铺里。”

      月千里诧异:“全死了?”

      “正是,四家商铺无一幸免。”池意笑道,“而且,刚好死在我赶到之前。”

      月千里不说话了,此番举动,更甚挑衅,只要一想便知,这是摆明了不让池意继续查下去,是一种挑衅,更是一种警告和威胁。

      想到皇甫家在胭城的胭脂生意如日中天,连宗政家这位昔日的对手都要望尘莫及,这么一想,更是蹊跷。

      皇甫,宗政,胭脂铺,失踪女子,这其中有何联系?

      月千里眉毛微扬,忽而问:“莫不是那胭脂工艺,有什么问题?”

      说完,他从脚底涌上一股寒意。

      想到那红艳艳的唇瓣本该是最诱人的蜂蜜,如今却似乎忽然变成了含有剧毒的砒霜。

      风月把人放下,退到一边。

      月千里本想去探皇甫长珩的脉,动作一停,忽而又转向去摸皇甫长珩的下巴,捏开他的嘴,只见里面舌苔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一片:“是毒。”

      池意摸摸下巴:“看来皇甫长珩并非是走火入魔而死的了,而是毒死的?那究竟是他自己吞毒,还是被人暗杀……风月,你觉得呢?”

      风月安静片刻,回应道:“小姐,皇甫家习[点红胭],皇甫长珩武功不一定差,他又是皇甫家长子,杀他关联甚大,若是他被人毒杀,倒更不应该遮遮掩掩。”

      池意抱臂,含笑地看着他:“所以你觉得,他是吞毒自杀的?”

      她又转头去看江不夜,眼睛亮若星辰,歪头时颇显女儿家的娇憨:“你觉得呢,江公子?”

      江不夜睨她一眼,目光寒凉:“未必。”

      月千里站起身将他拉在自己身后,生怕他们打起来:“毒杀,也许并非外人。”所有的怪异之处里,最怪异的就是皇甫家说皇甫长珩身染疫病的大谎。

      池意意味不明:“皇甫家内部定然也有什么秘密。”

      月千里直言:“我怀疑皇甫家制胭坊有古怪,我要亲自去看看。”

      池意说:“你我一道?”

      月千里还未答,一青衫带刀银甲卫闯进来,跪礼急报道:“殿下,宗政府大门开了。”

      池意挑眉:“哦?”

      “宗政府家主宗政韫率宗政族人护卫出府,将皇甫家围住了。”

      -

      巳时三刻,皇甫主家。

      六年多来始终大门禁闭,少接外客的宗政府府门终于敞开,却只看见绯衣家仆潮水一般的往外铺开,人手一根棍子,簇拥着一面带红纱的美艳女子上了轿子,轿子一路抵达皇甫主家的门口停下了。

      蔡章抬手指了指门,道:“给我把门砸开。”

      众人听令,齐齐大喝一声,蜂拥而上,骤然开始砸踹皇甫家朱红色的高门牌匾!

      皇甫家的家仆和守门人全然无措,连反抗都未反应过来,只看见门黑压压地倾下来,连忙尖叫着四散而逃,任由大门轰然坠地,不速之客威严莅临。

      宗政韫下了轿子,一路目不斜视杀气凛然地跨过皇甫家的门直冲主厅,拦路之人,全都被蔡章一脚踹开,宗政韫冲进正厅,看见一抹明黄色的衣袍,手腕一动,剑锋直至对方心口而去,想也不想地厉声狂怒道:“畜生,拿命来!”

      剑锋猛地往前,就要刺中胸口!

      “阿蕴?”

      那剑骤然硬生生地停住了,正正停在对方胸口处一毫!

      握住剑锋的手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血,在地板积成一滩血泊,握着剑尖的手没放开,握着剑柄的手却瞬间脱力,嗵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皇甫昭似乎还有些茫然,带着浓厚的酒意,往前一步道:“阿蕴,是你么?你来看我了?”

      “别过来!”宗政韫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一刻也不肯挪开,收在身后的手却狂抖起来,她惊魂未定,竟然是在害怕,凄厉地叫起来说,“你别过来!”

      皇甫昭看了一眼自己染红的袖子,后知后觉一般拿到唇边,舔了一口手心上的血,呆住了。

      好像终于清醒了,他忽然大笑起来,像是疯了。

      月千里和池意一路闯进来,只听见皇甫昭凄惨的笑声,听得人心头猛颤,竟然是有禁不住落泪的冲动。

      皇甫昭歪头,眼角通红,静静流着泪看面前这陌生又熟悉的一双美人眼,笑叹心碎地说:“阿蕴啊,我等你多年,你却如今一剑提来,竟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