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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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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香的举动，竟并非梦幻泡影。
晚膳过后，侍女便将我随意挑选的三件华裳及相配的饰物，一并送至房中。
或许，她的这一番安排，确实是对我代替出席的谢意。承蒙她所赐，我便无须再为衣衫烦忧，这三日的宴会，总算可勉强应付过去。
此刻，我正身着其中一袭，前往宴席之地。
出人意料的是，这些衣衫皆非丽香平素所爱的华丽风格，反倒简约而雅致，仿若江南烟雨中的青莲，不争不抢，却自有风华。
今夜，我拣了那件天水碧色的长裙，温润如溪，幽然似梦。
若是丽香亲自挑选，她的眼光当真不凡；然亦不排除，侍女随意取出几件，她并未细察便送了过来。
我独自立于偏隅，无人问津的角落，手中酒盏微晃，沉思不语。
——今日倒未曾遇见任何一位姐姐。
国庆大典之际，举国贵胄皆赴盛宴，首日与次日，各地府邸皆有设宴，而至最后一日，方会在王城之中举办盛典。
往年无论何处，总有姊妹相伴，今日却不见一人。大抵是她们皆随皇子赴宴，父兄亦未在此处，使得我竟在这座华丽厅堂内形单影只。
——若是能悄然离去，倒是最好，只可惜此举未免太过扎眼。
厅中适龄贵女寥寥无几，似乎皆去了皇子所在之处，反倒令这场合中，贵族公子对我频频侧目。
“飞燕小姐，不知可否赏光，与在下一舞？”
“……恕我此刻无此雅兴。”
起初，我尚且婉言谢绝，怎奈何，执意邀约之人络绎不绝，仿佛全然不将我的回绝放在心上。
他们之中，有些并非因我而来，而是垂涎飞燕公爵府的权势，企图借此攀附权贵。更有甚者，死缠烂打，毫无分寸，着实令人生厌。久而久之，我的应对也愈发冷淡敷衍。
——早知如此，倒不如随姊妹去另一宴席。
但转念一想，换个场合，不过是换一种烦扰，终究逃不脱。
“小姐何不赏个脸？”
“恕难从命。”
甚至有人不知进退，令我生出索性不顾恶名，当场发作的冲动。然而，就在我忍耐濒临极限之际，一道清朗的嗓音忽然响起。
“若是我邀约，不知小姐是否愿意赐舞一曲？”
“……！”
朗声之主，竟是秦慕白公子。
他款款而立，神采熠然，任那群公子如何耀武扬威，在他面前，终究不过泛泛之辈。
他是出手相助，还是另有所图？
我来不及细思，便迅速伸手相应。
“乐意之至。”
“如此，便请随我来。”
“嗯。”
——得救了……
秦慕白大人果然非同凡响，方才尚且喧闹不休的众人，此刻尽皆噤声，目送我们步入舞池。
抵达后，我稍作躬身，衷心致谢。
“方才承蒙援手，多谢。”
“不过举手之劳。”他浅笑，“但不知小姐，是否愿意跳这一支舞？”
“诶？可是……您曾言，您不喜舞蹈。”
“今日兴致使然，小姐可愿？”
他的语气温和，却令人难以拒绝。
“只是……我久未起舞，恐怕拙劣至极，坏了您的兴致。”
“无妨，我会引导。”
“……那便……仅此一曲。”
——为何，总是难以拒绝他？
来不及思量，亦无可逃避，我终究轻轻搭上了他的手。
曲声起，步履随之而动。
“未曾料到，会在此处与您相遇。”
“我亦未曾想到。”
——得集中精神，切莫踩到他的脚！
“令姐在皇子席上，为何小姐独自来此？”
“正因姊姊在那处，我才……”
——请别再交谈了，分心的话，真的会失足啊！
久未练习的舞步让我心乱如麻，纵然有人引导，亦不免局促不安。舞蹈本非难事，但不能低头看步，仍是让我无比焦灼。
“别担心，跟着我。”
“唔！”
是否我的紧张已然溢于言表？秦慕白大人适时加深了引领，让我几乎误以为自己在轻盈起舞。
“很好，小姐天赋极佳。”
“多……多谢。”
——明明优秀的是您，我什么都没做啊……
渐渐地，我稍稍适应，然而，方才未曾察觉的事实，却忽然在脑海中浮现。
自记事以来，我未曾与家族以外的男子如此接近。如今的距离、指尖的触感、衣袖交错的温度……
热意自脸颊缓缓升腾。
即便不愿认输，我依旧忍不住祈愿——
——这支舞，能否快些结束？
然则，时间竟像与我作对，流转得出奇缓慢……
曲终，余韵犹存，我缓步退至厅堂一隅，贴着墙边而立，微微拂袖，掩去心头的轻颤。
“承蒙公子厚爱，能与您共舞，实乃荣幸。”
“哪里，是在下冒昧邀舞，姑娘能应允，已是我的福分。”
（幸好……没有踩到他的脚。）
方才心头的紧张渐渐消散，胸臆间的忐忑亦随夜色缓和。
“姑娘尚未打算离席？”
“是。此时离去未免太早，恐招人议论。”
此刻宴席正酣，宾客们尚无散去之意，若独自提前离场，恐怕会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既然如此……在时辰尚早之前，可愿与在下共话片刻？”
“这……”
我忆起先前的承诺，心中一时踌躇。虽说此刻身旁并无那些好传流言的贵女们，也不见素来爱探人隐私的姐妹，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若因片刻交谈引来不必要的风言风语，倒是平添烦忧，甚至会给殿下带来困扰。
“恕我直言，若引人议论，怕是会对殿下不利……”
“无妨。若姑娘愿意，在下愿为你做一面墙。”
“墙？”
不解间，她环顾四周，才发现那些寻机搭讪的贵公子们又开始靠拢，目光灼灼，跃跃欲试。
（他们还不死心吗……）
虽不愿惹是非，但若要应付接下来一波又一波的纠缠，只怕更加耗神费力。她略作权衡，权当顺水推舟，遂轻声道：“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荣幸之至。”
（既然共舞之事已然传开，索性随遇而安吧。）
我伸手搭上他的掌心，由他引领，步至厅堂角落的休憩处。虽称休憩处，不过是几张圆桌和配套的椅子，往常多为贵妇与名门闺秀们的闲谈之地，如今却颇为空旷。
“看来大部分人都去皇子殿下所在的席间了。”
“嗯，这里倒是难得的清净。”
她缓缓坐下，轻呷一口杯中清茗，唇畔溢出一丝无声的叹息。
“劳累了一晚，辛苦姑娘了。若是在下能早些发现，或许能为姑娘分担几分困扰。”
“殿下言重了，今晚若非您相助，我怕是更难应对，实在多谢。”
秦慕白轻笑，笑意澄澈，并无丝毫矫饰。她稍觉安心，方才那点点不安亦随之散去。
“说来，姑娘今日的装扮甚是雅致，格外动人。”
“啊……其实这身裙衫是姐姐赠予的。”
“哦？想必你们姐妹情深。”
“情深……”
她低语重复，却觉这两个字与姐妹间的关系相去甚远。
“我家四姐妹，我为幼妹。姐姐们与我，算不得亲厚，亦谈不上交恶，彼此之间，似乎一直隔着某种无形的距离。”
她轻声叙述，目光微垂。近二十载相处，竟从未深思过自己与姐妹之间的关系。如今细想，竟生出几分疑惑。
“我一直以为姐姐们冷淡，或许是因我与她们本就生疏，可近来却生出疑问……为何她会突然赠我此裙？她待我究竟是何种心思？”
她素来将此事埋在心底，未曾与旁人言说，此刻却觉得，眼前这位异国贵胄是个合适的倾听者。他不受流言左右，未曾对她的家族有所偏见，或许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给予她些许启发。
沉默片刻，秦慕白终于开口，嗓音温润如夜风拂面：“姑娘的疑问，并不奇怪。”
“……不奇怪？”
“我亦有兄长，虽自幼一同长大，但若问我对兄长是否知之甚详，恐怕我的答案也是否定的。”
“即便兄弟情深，也会如此？”
“是啊，纵然交情甚笃，仍有许多未知之处。”
（原来如此……即便关系亲近，仍未必能洞悉彼此。）
她微微沉思，竟觉得自己过往的疑虑，有些可笑。
“那么，殿下可有维系兄弟之情的秘法？”
“自然有。”
他目光微深，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流言蜚语不绝于耳，但我从不轻信旁人之言，而是亲自求证。唯有如此，方能避免误解与隔阂。”
“求证……”
她若有所思地轻喃。
“若姑娘当真想弄明白姐姐的心思，答案只有一个——亲自去了解她。旁人之言，往往掺杂了太多主观色彩，唯有亲身接触，方能窥见真实。”
她一愣，随即轻笑：“秦公子所言极是。倒是我思虑过重，徒生烦恼。”
“若姑娘愿意将这番心事告知在下，已是对我的信任。在下荣幸之至。”
她浅笑，不再言语。
今夜，她心头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一分。
若想解开姐姐的心思，唯有亲自去探寻。
——此事，或许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