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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十二点半是姚又言想得乐观,收尾的时候,还要等驿站老板娘找人来确认。

      姚又言坐在小马扎上等人过来,看着自己满胳膊的汗和灰,嫌弃地咂舌。

      那人急匆匆跑过来,是个黑黝黝的小孩。

      男孩检查了入库页面和门前的空地,没发现什么,给老板娘发了个信息。

      “没问题了”,他大声告诉姚又言。

      片刻,姚又言就收到了驿站老板娘的转账。

      “行,走了。”

      有点晚了,他快步走到郑记快餐店门口,刚好选菜区换了一轮新鲜热乎的炒菜,原本那盘只剩下几片叶子的卷心菜被撤掉了。

      姚又言干完活使出了一身的劲,拎着饭菜回去,心里畅快得很。转进归风巷时,他正想给梁亭发个信息,手机就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村长”。

      他猛地停住脚。楼上的空调往下滴水,姚又言避了避,站到阴影里,接了电话。

      “喂?是又言吗?”电话那边想起一个浑厚的声音,铿锵明亮,但也藏不住老迈之感。

      “爷,是我。”姚又言有些意外,他离开小新围的时候,姚月山听了他儿子姚明水的劝,没有送他。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接到姚月山的电话了,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小新围,仿佛来这里这么多天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已经长大了,之后的路该自己去想办法。”

      他一直记得这一句话,其实也就是半个多月前听到的话,那时候他还幼稚地想反驳,一想到眼前老迈的男人本就没有义务为自己打算,这话又被噎回去了。

      离开小新围的前一晚,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耳边回荡着这句话,他害怕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说实话,他并没有多想离开小新围,尽管他在那里也只是寄人篱下、本质上无枝可依。

      姚又言很小的时候,还是有一个地方能依靠的,谢天丽改嫁时,留了一处带不走的小土坯房,是姚又言爷爷那一辈留下来的,可是那房子并不牢靠,经过风吹雨打后更加不牢靠,墙渐渐塌了一大块。

      在姚又言念完初中一年级的那个夏天,村里来了一批人,说是收到了已经签发的通知,拆除村里危房,酌情补偿。

      那些没有其他居所的的危房主人能拿到两万块的建房款,那些不准备再兴土木的人家,就按每平几十块的标准补偿。

      姚又言那时候还不懂,村里的电话打到谢天丽那里,谢天丽又托付村长代办,虽然村长只是挂个旧年的名头,没有什么实权。三个月后,有一天姚又言放学回去,姚月山告诉他四千多的款批下来了。

      “又言,这是你妈刚发回来的短信,你看一眼。”

      那时候姚又言还没摘书包,接过姚月山的按键手机,看着那块莹黄色的小屏幕:“月山叔,这四千多补偿款不用转给我,扣除姚又言初二上学期的学杂费,剩余的,够他一个学期的生活费,还是照旧,吃喝拉撒他自己管,您代为照看就行。多出来的钱您一定收下,这不是虚话,买几箱药酒喝,这么多年实在麻烦您!”

      那时候,姚又言往后翻了翻信息,没有更多,都是些话费查询和彩铃广告了。

      “爷,我知道了。”姚又言那天很想质问谢天丽,为什么不问问自己过得怎么用,又想直接用姚月山的手机拨过去,但他不想自找没趣。

      姚又言很久不回忆这些了,他不想回忆那些无能为力的日子,那些日子里别人总是盼着他快点长大,但这种期盼里面有多少是望子成龙或者怀着鼓励与祝福的呢?

      别人只是巴不得他从一个小拖油瓶变成一个即便自生自灭也无人会感到愧疚的成年人,说不定还会嗤之以鼻。

      高考之后他假装糊涂,装作不懂得那句“长大了”背后的意义,装作不懂得姚明水话里话外的暗示,在姚月山家里浑浑噩噩待了几天。

      下定决心告诉姚月山自己要离开的那一晚,他真真切切明白自己失去了过去的一些东西,物质上的情感上的都有,但那天他不怎么害怕了,也不觉得多么舍不得,十九岁就是十九岁,那一天他觉着自己比过去任何一天的他都要勇敢。

      他记得那天姚月山的眼神,不忍之中,也有轻松。

      是啊,应该的,躺在他身后的不到十岁的小孩,才是他这辈子也斩不断血缘的孩子,姚又言只是寄生在这里的外人。

      姚月山已经老迈了,没有多少劳动力,也不算富裕,需要儿子赡养,怎么好违背儿子的心意?何况姚又言本就是被塞到他们家的,基本给了钱,也不是他们主动乐意应下这件事的,他早一天离开,他们就早一天解脱。

      思绪扯得太遥远,姚又言一声又一声回应着那边的问候,看了眼屏幕,已经打了六分钟,有点担心饭要冷了。

      “爷”,姚又言撒了个谎,打断了对面的话,“我等会儿还要继续干活,有什么事吗?”

      姚月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到这通电话的来意,“这几天你爸联系了村里好几个人,打电话的打电话,打不通的发信息,说是问你的情况。”

      姚又言太过用力,抠破了塑料袋打结处薄薄的一块,裂了个口子,饭盒歪向一边。他往下抓了抓,攥紧。

      “找我?”姚又言盯着鞋尖的眼神都变了,“他找我干什么?”

      “没事,你不用管。我没给他你的电话,但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给,或者他有没有找到你那些同学老师那里去,未必他有这个心,但我多个嘴,你要是接到陌生电话,多个心眼,能不接就不接。”姚月山叮嘱这么多句,并没说到重点。

      “没什么不能说的,爷,他找我做什么,你直接告诉我吧,”姚又言冷笑了一下,“我长大了,遇到什么情况,都能自己想办法了。”

      这话说出来,就是藏不住孩子气的抱怨了。姚月山也听得出。

      “他到处问你是不是高中毕业了,在哪里打工或者学徒,想要你的电话,”姚月山似乎也不想把这个电话打得太久了,一改刚刚寒暄的态度,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估计是以为你不会念大学,想找你要钱了。又言,听我一句,十几年了,他没管你,也弄散了家,你没义务管他。你的户口怎么说也是挂在我家的,村里人人都知道,没什么可担心,要是接到电话,不用怕被威胁。”

      “好”,即便姚月山语气变冷,姚又言也能听出他话里的关心,“爷,多谢,又劳烦你操心。”

      “不用说这些话,在外面不管做什么,都别忘记顾好身体,”对面的声音远了,似乎准备挂电话,片刻后声音又近了,“选好学校之后,发信息或者打电话都行,跟我说一声。”

      “好。”

      电话挂了。

      姚又言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长发呆,这手机还是读高二那一年姚月山带他去店里挑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真差点忍不住要哭。

      或许是见梁亭哭了几次,他也受到感染了,快要收不住情绪。

      爷爷根本不亏欠自己一星半点,他对爷爷的过度期待,才是真正的不知好歹,是小辈对长辈的情绪枷锁。

      姚又言完全明白,可是要他自愿接受自己一定要一刀两断似的放下对姚月山的祖孙依赖,他真的需要时间。

      对不住。他只能在心里默念着。

      回到出租屋,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开门,怕梁亭在睡午觉。

      但他想错了,他推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后面的梁亭,那样子似乎是等了自己很久,听得开锁声就过来门后等了。

      “才回来啊?”梁亭看到姚又言脸上的郁郁之色,眼神迅速变了下。

      姚又言没发觉,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一点了,扯扯嘴角赔笑,“饿了啊?我在楼下接了个电话,耽误了一会儿。”

      他关门进去,饭放在桌子上,手心里有一道攥红的印子,惊了一下,又半握着拳。

      梁亭给他倒水,他摇摇头,“我先去洗澡,你先吃。”

      “哦。”

      姚又言去卫生间了,梁亭看着桌面上那个塑料袋,绳结裂了一道,而且被攥得凌乱。

      他应该是忙了一上午,身上灰扑扑的,脖子上都是汗,但脸上的倦色却明显比身上的疲乏更明显。

      梁亭没问,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时间帮不上任何忙。如果是幸运的事,姚又言早就说了,多半是烦心事。如果是钱的问题,一时间他也拿不出来,只能等。

      如果是家里的事,无非是亲情的事,和自己一样孤零零漂泊着的姚又言,被寄养在村长家这么多年的姚又言,多半过得很紧张。

      寄人篱下就是无解的纠葛,被托付的孩子不乐意,被塞一个孩子的家庭也不乐意,人人都有自己的难题,自家有自家的经要念,哪来那么多关心可以匀给外来的孩子?

      但不被关心只能算是一个人的不幸,不是那个人的罪证。

      梁亭不想主动去追问,他愿意展现力所能及的关心,哪怕让姚又言心情好一点点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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