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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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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倦带着满手的绷带回家了,他投下一枚硬币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
梦里浮现着刚刚坐在他旁边的男生的脸,他无意识瞥到那张脸,男生的表情他看不懂,栗倦第一次看到这么怪异的表情。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咯噔地停了一下,连带着胃也开始刺痛。
恍若那个他记不清什么时候的夏季过后的台风天,栗倦背着书包去上补习班,他贴着墙跟走路。
栗倦很清楚的看到了湿漉漉的滑腻苔藓,不知道什么东西从他耳边重重落下,栗倦仰着头。
阳光太刺眼,他眯着眼睛侧头往上瞧,才发现十步台阶上坐着个人,身边风一般而过的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响。
栗倦捏着单词本站在原地,脚边落着一颗已经被啃了好几口的苹果。
公交车到站,栗倦被吓醒了,他背着书包来到了一家水果店。
王春笠也注意到自己儿子的伤口,她还在摆弄水果店门口的小番茄和西瓜,栗倦先是回了趟家换下了校服,他的手使不上劲,也没炒菜,只是路边买了点凉菜和馒头送过去了。
春笠水果店门口,栗倦站在门口喊了声妈,王春笠没听见他的声音,还在和客人讲价,讲了很久,王春笠才注意到栗倦,她的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纸币装进口袋里才让他进来。
水果店铺很小,十平米左右的地方,后门有个延伸的小仓库有道暗门到后面的小巷道,除此之外有个收银台,再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王春笠把折叠的小桌椅搬了出来,栗倦想上前帮忙,王春笠才看到他手上的伤口,“卷卷,怎么受伤了?”
栗倦缩着手想往后躲,王春笠自然不会让他罢休。她的力气很大,她是个做过很多重活的女人,手上都是斑驳的茧子,甚至磨得栗倦的掌心生疼,“妈,我真的没事。”
王春笠没得逞,栗倦铁了心不让她碰,她便不会再碰,栗倦看出她脸上的表情,只得叹气道,“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我今天去校医室看了,涂两天碘伏就行了。”
栗倦把东西放到桌面上,王春笠没再说话,她打开塑料盒,两个人急匆匆地把饭吃了,中途又有人光顾,王春笠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继续去迎客。
晚上,栗倦正卧在收银台前写作业,他虽然休息了两天,但是该写的作业还是不能少,王春笠扇着蒲扇坐在栗倦傍边给他扇风。
她懂的字不多,却很喜欢看栗倦念书。
“卷卷。”王春笠喊他,栗倦嗯了一声,眼神没动还落在一道数学题上,“你明天去看看爸爸好不好?”
笔尖停了三秒,栗倦没说话依旧写字,王春笠脸色有点不好看,“他怎么说也是你爸爸,去看看他好不好?前两天我去的时候,你爸爸还问起你了,问你最近学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困难的地方?”
栗倦还是不说话,他扔下手里的笔,“妈,当初他拿啤酒瓶砸你的时候有顾及你们之间的夫妻之情吗?他打我踹我的时候有顾及我过的好不好,我痛不痛吗?”栗倦越说越激动,“他当初脑子一热,去赌博欠下的几十万债的时候有想过我们吗?现在瘫痪了还是要你照顾他,他欠下的一屁股债也要你来还!他怎么会说出关心我们的话呢?!”
“你……”栗倦还想再说什么,啪得一声,栗倦的脸上就多了一个巴掌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还在不停地哆嗦。王春笠也懵了,她看着自己的右手,“卷卷,我……”
“妈妈看看是不是打痛了?脸有没有肿起来?”王春笠扒拉着栗倦捂着左脸的手掌却被栗倦死死捂着。他在哭,栗倦猛地站起身,却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撑着桌面站了一会儿他才站稳脚步。栗倦抬起脚步往外跑。
王春笠嘴里不停呢喃着栗倦的名字,她想去追,恰巧店里来了人,王春笠看着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她只是愣了三秒就转过身去接待客人。
歇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栗倦没有手机,水果店走不开人,王春笠一晚上都是忐忑不安的,收拾好东西,她脱掉围裙装好栗倦的书本背着他的书包骑着小电车往家赶。
他们住的是个破旧小区,老人居多,最高层只有三楼,一梯一户,王春笠进了小区就往三楼跑,她的动静不敢太大,吵醒了上下邻居明天早上就等着被堵门了。
“卷卷?”王春笠推开门,门没锁,栗倦回来了,她的心就放下一半,她敲着栗倦的房门,压低声音让他开门,“卷卷,你在里面吗?妈妈给你道歉,对不起……,妈妈真的是心急了才,才这样的,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卷卷……”
王春笠敲了一会儿,就在她即将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栗倦红着一双眼睛,眼底通红,他已经不哭了,表情倔强地很,就是不说话。
“卷卷。”王春笠看着他这样,也没忍住鼻酸,甚至声音都哽咽起来了,“对不起,是妈妈错了……”
栗倦抬眼和她对视,女人的脸上满是皱纹,其实她还三十五岁不到,鬓间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白头发,她举着手里的袋子,“你看,妈妈给你买了抹茶蛋糕回来。”
“我们卷卷不是很早之前就想吃了吗?”王春笠把蛋糕递到他面前,栗倦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眼前只有朦胧的轮廓,他抬手紧紧搂住了王春笠,“妈……”
王春笠被扑得一惊,她不明所以,以为儿子原谅她了,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宝宝,我们吃蛋糕吧?”
那天晚上栗倦勉强咽下最后一口蛋糕之后,哑着嗓子给王春笠道歉,“妈,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毕竟他……爸他起码以前对我是好的。”
“嗯。”王春笠拿着纸巾沾沾眼泪,他看着栗倦那张消瘦的脸颊,轮廓却和男人别无二致,她闭紧眼睛,“卷卷,妈妈知道你心里苦,你恨你爸爸。可是我不行。他以前真的对我很好,我当初被逼着嫁给一个大我很多岁的男人,是他勇敢地拉着我的手逃了出来,虽然当时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苦,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也没有后悔过带我逃跑,没有他可能也就没有今天的我。”
“卷卷,妈妈很爱很爱爸爸,但是妈妈不求你爱他,只求求你偶尔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也行,好不好?”
栗倦迷茫地眨了几下眼睛,无力感和失重感自他脚底窜起,栗倦觉得自己要降落跌倒了。
他猛地低头看,没有,他依旧好好地站在原地,栗倦扣了几下手指,牙齿紧紧咬着大拇指,那是他焦虑思考的小习惯,他茫然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栗倦又睡着了,他翻了个身,五点三十六分,他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他起身洗漱,呆愣愣地对着镜子发呆,那次他和王春笠吵架后的第二天就去看了栗证恩。男人住在四楼走廊的最后一件病房,他进去的时候请的保姆还没到,男人已经醒了,他的下半身瘫痪,勉强只能偶尔坐起身,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躺着,动动脑袋,还能说话。
“卷卷。”男人和他说话,栗倦抱着一篮子水果坐下了,他嗯了一声,低头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从男人的嘴巴里听到了,五岁之后最多的是小兔崽子和拖油瓶这两个称呼,日常最多的就是打骂,脏话和男人的拳打脚踢。他看着躺着的男人,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有点反胃和恶心,甚至连胃都狠狠抽搐了几下。
“妈妈今天有点忙,我来看你。”栗倦解释了来意,问他,“我削个苹果给你吧。”没等男人回答,栗倦动作利落地拿起苹果开始削皮,这样才能避免他尴尬和无处安放的手,男人的视线开始在他的脸上停留,似乎上上下线都把他打量了一番,“你长高了,也长大了。”
男人无由来的感慨弄得栗倦一头雾水,他只得用沉默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男人。
“你恨我吗?”男人问他,栗倦手一抖,刀刃就割破了他的手指,他放下苹果拿着纸巾狠狠捏着伤口,鲜血轻而易举地浸透了纸巾。
他想起来有次男人喝醉了摁着王春笠的脑袋往墙上砸,一下又一下,鲜血溅到他的脸上,颜色好像不比此刻的血浅几分,栗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恰好护工来了,对方见到栗倦有点意外,今天栗倦是第一次来。
男人也兴奋地给他介绍栗倦,说栗倦是他儿子,在於城一高上学,是学校的尖子生,脸上的自豪挂都挂不住,嘴角都没落下来过,护工也笑,艳羡的眼神打量了栗倦好久。
栗倦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拽过椅子上的书包,用上学快迟到的理由打法他们,男人让他赶紧走别迟到了,拿着栗倦削到一半的苹果啃咬起来,男人的牙齿已经因为吸烟喝酒发黄,栗倦盯着看了几眼,转身走了。
他快步跑到男厕所的洗漱池吐了,他早上只喝了一瓶牛奶,胃里什么也没有,吐出来的都是酸水,栗倦不停干呕,眼泪应激性地冒了出来
水龙头开着,栗倦漱完口慢悠悠地往外走,他的膝盖已经肿起来了,只能一瘸一拐地慢步行走,他没敢告诉王春笠,在家都装作无事发生。
那天栗倦等着王春笠回了家,淡定地把教导主任和他说的话转告给了王春笠,女人默默听了一会儿,问他,“卷卷,你还想上学吗?”
“想。”栗倦说,“我想上学,我不想休学。”
“好,那妈妈一定会让你上学。”
栗倦不知道王春笠和教导主任说了什么,他再没被谈话过,教务处多了一张供他休息的床。
后来的后来,栗倦才知道,他妈那天在教导室给教导主任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