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与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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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济南，暑气未消。三中高一(7)班的教室里，四台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却驱不散午后闷热的风。阳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新荷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这是他特意挑选的角落，既不会太显眼，又能看到窗外的天空。
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摩挲着书包上那个小小的天文望远镜吊坠，铜质的表面已经被摸得发亮。这是去年生日时，妈妈用半个月的加班费给他买的礼物。记得那天晚上，妈妈值完夜班回来，脸上还带着疲惫，却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新荷，生日快乐！"妈妈的眼睛在台灯下闪着光，"售货员说这是专业级的，能看到土星环呢。"
教室里喧闹不已，来自全市各区的尖子生们正热络地攀谈着。叶新荷却安静得像株含羞草，低头翻看着笔记本上绘制的星图。昨晚妈妈值夜班，他哄妹妹小雨睡觉后，在阳台上用那架二手望远镜观测了仙女座星系，并仔细记录在本子上。
"新荷，记得多交朋友啊。"早上出门时，妈妈揉着他的头发叮嘱道，她眼角的细纹在晨光中格外明显，"高中三年很重要，但也不要只顾着学习。"她帮叶新荷整理好衣领，又往他书包侧袋塞了一盒牛奶，"你太瘦了，得多补充营养。"
"这个位置有人吗？"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旁传来，打断了叶新荷的回忆。
叶新荷抬头，看见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生站在过道上。她穿着整洁的校服，怀里抱着几本包了书皮的书，眼角微微下垂，带着浅浅的笑意。
"没、没有人。"叶新荷慌忙把搭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拿开。
"谢谢。"女生轻轻坐下，将书本整齐地码在课桌右上角，"我叫舒影，很高兴和你做同位。"
叶新荷注意到她的书皮上用工整的字迹标注着科目名称，边角没有一丝褶皱。"我是叶新荷。"他小声回应，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你的吊坠很特别。"舒影的目光落在他书包上，"是天文望远镜的造型吧？"
叶新荷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你知道？"
"我表哥在天文台工作，小时候常带我去看星星。"舒影的声音像夏日里的一泓清泉，"他告诉我，通过望远镜看到的星光，很多都是几百万年前发出的。"
叶新荷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光年距离！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仙女座星系，实际上是它二百五十万年前的样子——"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赶紧闭上嘴。但舒影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反而微微前倾身体："你知道M31的具体位置？我总找不到。"
叶新荷刚想回答，教室前门就突然被推开，一个高个子男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穿着熨得笔挺的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晒得发红的脖子——显然是刚从篮球场跑过来的模样。男生手里还拿着半瓶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滴落在水泥地面上。
"哎呀，走错了！"男生挠着头，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办公室在隔壁啊！"他的普通话带着济南口音带着特有的上扬语调，听起来格外亲切。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给他栗色的短发镀上一层金边。叶新荷下意识眯起眼，像观察一颗过于明亮的恒星时需要调整望远镜焦距那样。男生似乎察觉到了视线，转头看向叶新荷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男生冲他眨了眨眼，那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叶新荷慌忙低头，却听见自己心跳漏了半拍。他假装整理笔记本，却把"秋季大三角"的星图画歪了线。
没过多久，班主任王老师带着那个男生走了进来。王老师是位四十出头的女性，梳着利落的短发，镜片后的眼睛炯炯有神。她站在讲台上，用黑板擦敲了敲讲桌，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王丽华，教语文。"她的声音带着山东人特有的爽朗，"首先恭喜大家考入我们济南三中，这是省重点高中，能考进来的都是各校的尖子生。”
王老师拿起花名册："开学第一天，我们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从第一排开始，每人至多一分钟，说说自己的姓名、毕业学校、特长和爱好。"她环视教室，"希望大家踊跃表现自己，这也是锻炼表达能力的好机会。"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个戴眼镜的女生："大家好，我是张雯，来自育英中学，擅长钢琴和英语..."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但还算流畅。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讲台旁那个阳光男生，对方正专注地听着每个人的介绍，时不时点头微笑。
轮到那个男生时，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讲台，动作灵活得像只山间的羚羊。
"大家好！我是简逸凡，初中是隔壁二中的。"他的声音清亮有力，"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喜欢打篮球、爬山，周末经常去晨跑！有兴趣的可以跟我一起哦，一天10公里"
教室里响起笑声。简逸凡继续道："初中当了三年班长，这次也想继续为大家服务。我这人性子急，但特别靠谱，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他朝台下眨眨眼，"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全班响起热烈的掌声。叶新荷注意到简逸凡说话时，那双明亮的眼睛会不自觉地弯成月牙形，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跟着笑。
自我介绍按座位顺序继续着。很快就到了舒影，她的声音冷静清晰："我是舒影，来自外国语学院，曾获全国初中数学联赛一等奖。"她推了推眼镜，"希望在高中阶段能继续钻研数学，也乐意帮助有需要的同学。"
叶新荷发现前排一个男生听得格外认真。当舒影提到喜欢数独时，那个男生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
叶新荷站起来时，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舒影悄悄在桌下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深呼吸，想象你在给星星讲故事"。这个奇怪的建议莫名让他平静下来。
"我...我是叶新荷..."他的声音细如蚊呐，"来自隔壁市的七中..."手指不自觉地揪住校服下摆，"喜欢...喜欢天文观测和看书...”
"我...我参加过市里的天文知识竞赛..."叶新荷的声音渐渐稳定，"希望能和有相同爱好的同学交流..."说完迅速坐下，耳根烧得发烫。
"简嘉烁。"那个男生站起来时，声音低沉沉稳，"本地人，毕业于外国语学校。"他顿了顿，"兴趣是阅读和古典诗词，擅长物理和写作。"他的介绍简洁得近乎冷淡，但叶新荷注意到他说"古典诗词"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舒影的方向。
"很好，大家都表现得很棒。"王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我们要选举班委。我暂时指定简逸凡同学担任临时班长。"
简逸凡大步走上讲台，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谢谢老师信任！我一定会带领大家争创优秀班级！"他的发言简短有力，全班再次报以掌声。
"接下来竞选班委。"王老师环视教室，"副班长职位需要协助班长工作，要细心负责。"
教室里一片沉默。叶新荷正犹豫要不要举手，突然被点了名。
"叶新荷同学，你要不要试试副班长？"
全班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叶新荷的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望远镜吊坠。他想起早上妈妈说的话："不要总把自己藏在角落里，你比你想象的要优秀得多。"
"我..."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搭档！我看好你！"简逸凡突然喊道，还做了个投篮命中的动作，"咱们一起把班级带成年级第一！"
这声突如其来的助威让叶新荷心头一暖。他深吸一口气，站得笔直："我是叶新荷...如果当选，我会认真协助班长，做好每件小事..."
简逸凡带头鼓掌，掌声像潮水般涌来。舒影在他坐下后悄悄比了个"很棒"的手势。
由于没有其他人竞选，叶新荷顺利当选副班长。
接下来，舒影顺利当选数学课代表，而简嘉烁则出人意料地同时竞选了语文和物理课代表。
"两个职位会不会太忙？"王老师问道。
简嘉烁神色平静："可以胜任。"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舒影，又迅速移开。叶新荷敏锐地察觉到那眼神中的探究意味。
班会结束后，叶新荷正收拾书包，简逸凡已经蹦到他桌前："新荷！咱们讨论下周班会吧？我有个超棒的点子！"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夜空中最亮的织女星。
叶新荷想起要帮妈妈去菜市场买菜，但看着简逸凡期待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
"我想组织一场天文观测活动！"简逸凡兴奋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篮球图案的笔记本，"就在学校操场！你不是懂这个吗？"
叶新荷睁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你笔记本上画着星图啊！"简逸凡指了指他桌上翻开的笔记本，"那个是夏季大三角吧？我小时候爸爸带我去天文馆见过。"
叶新荷心头一暖。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们讨论得投入，简逸凡的想法天马行空："我们可以搞个星座知识竞赛！奖品是我珍藏的NBA球星卡！"而叶新荷则负责把这些创意落到实处："需要提前查天气预报...还要准备红膜手电筒..."
舒影正在整理笔记，听到简逸凡的话抬起头："观星活动需要考虑光污染因素。"她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我这里有济南各区的光污染地图，也许对你们有帮助。"
"太感谢了！"简逸凡眼睛一亮，"你懂天文吗？"
舒影微笑着摇头："只是做些基础调研。叶新荷才是真正的专家。"她转向叶新荷，"如果你需要帮手调试设备，我周末都有空。"
叶新荷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初中时，很少有人对他的天文爱好表现出真诚的兴趣。
"教师公寓顶楼视野很好。"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插入。简嘉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旁边，手里拿着一本《天体物理入门》，"这本书可能对你有用。"他将书递给叶新荷，目光却扫过舒影。
舒影的表情柔和下来："嘉烁，好久不见。"她转向两个茫然的男生，"我们初中是同校且同班"
简嘉烁点点头，耳尖却微微发红。叶新荷敏锐地注意到，当舒影说话时，简嘉烁的眼神会不自觉地变得专注而柔软。
走出校门时，夕阳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简逸凡兴奋地指着初升的月亮，叶新荷小声解释着月相变化。舒影走在叶新荷另一侧，时不时补充一些有趣的天文小知识，而简嘉烁则安静地跟在后面，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舒影的背影。
"你同位人真好。"分别时，简逸凡对叶新荷说，"感觉她像...像..."
"像月光。"叶新荷不假思索地说，随即为自己的比喻感到羞耻。但简逸凡却认真地点点头：
"对，温柔地照亮别人，却不刺眼。"
叶新荷回头望去，看见舒影正在公交站台和简嘉烁说着什么，晚风吹起她的马尾辫，在夕阳下划出优美的弧线。他突然觉得，高中生活或许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孤独。
叶新荷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妈妈发来的信息："儿子，妈妈今天准时下班，买了你爱吃的黄河鲤鱼，咱们晚上庆祝你当班委！还买了小雨要的彩笔，你直接回家就行，菜市场我去。"
叶新荷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简逸凡好奇地凑过来："女朋友？"
"不是！是我妈！"叶新荷慌忙解释，耳朵都红了，"她...她总是这样..."
“我没有女朋友的……之前到现在……都是”
"你妈妈真好。"简逸凡笑着说，眼神真诚，"我妈整天忙着打理她那个服装店，都没空管我。"他转了转手腕上的檀木珠子，"不过我也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挺好。你真的没有谈过女朋友吗？你这种腼腆的小男生应该很招女生喜欢吧"
“明明你这样的才招女生喜欢吧……你进班的时候班里几个女生都花痴成什么样了。”
简逸凡稍加思索，“好像……确实哎。”
走出校门时，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校门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学生正在讨论去芙蓉街吃小吃。简逸凡突然指着东方："快看！月亮彻底出来了！"
暮色中，一弯新月如钩，静静悬挂在淡紫色的天幕上。
"是残月。"叶新荷脱口而出，"右侧边缘的暗斑是雨海，左边发亮的是知海。"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开启了"天文讲座模式"，赶紧闭上嘴。
"哇！"简逸凡惊叹道，"你懂得真多！改天真要带望远镜来学校教我！懂天文什么的简直太酷了好吗！"他的热情像一团火，烤得叶新荷心里暖洋洋的。
"嗯。"叶新荷轻声应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带哪本星图手册来学校。妈妈说过，愿意分享知识的人最可贵。
他们在校门口分别。叶新荷走向公交站时，回头望了一眼。简逸凡站在夕阳里冲他挥手，整个人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公交车上，叶新荷透过车窗望着渐渐升高的月亮。他突然想起简逸凡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是融化的琥珀，闪闪发亮。妈妈常说，人生就像星空，总会遇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或许，这个叫简逸凡的男生，就是命运为他安排的那颗最亮的引路星。
回到家，刚推开门就闻到糖醋鲤鱼的香味。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回来啦？班委选得怎么样？"她的脸上还带着面粉的痕迹，显然是刚做完手擀面。
叶新荷放下书包，罕见地主动给了妈妈一个拥抱："我当上副班长了。"他轻声说，"还...交了个朋友。"
妈妈惊喜的表情让他心头一热。厨房里，小雨正踮着脚试图偷吃鱼，被妈妈笑着拍开手。窗外，初升的月亮静静照耀着这座泉水之城，而叶新荷心里，一颗新的太阳正悄然亮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月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