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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离别吻 ...

  •   夜色渐深,明月照在琉璃瓦的屋脊上,星子在黑沉的夜空中闪烁,古老的皇城被灯火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犹如一场漫长的梦境。
      忆昔繁华梦,今宵灯火阑,心事诉诸红墙听。

      昭宁立在高高的角楼上,眺望着驿馆的方向,身后脚步声渐进。
      “殿下。”傅恒声音低沉,压抑着翻涌情绪。
      她没有回头:“傅恒,你可知我小时候最怕什么?”
      “怕黑,怕蝙蝠。”少年毫不犹豫地答。

      “怕成为姐姐们。”昭宁轻声道,声音吹散在夜晚的寒风中,“可如今才发现,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
      傅恒突然从后抱住她,坚实宽厚的男子躯体传递出让人沉溺的暖意:“臣不会让殿下一个人走。”
      依他的性子,从不会说空话大话,也极少许诺于人,一言既出,势在必行。

      公主转过身,月光下,他的眉眼坚定如初。
      昭宁心中的烦躁情绪忽然一扫而空,微微勾唇笑了:“好。”

      晨光刺破薄雾时,昭宁一袭胭脂红骑装踏入马场。
      等候多时的□□兄弟及在场的随从们皆是目露惊艳——不同于平日堆砌的繁复雍容宫装和珍宝配饰,这贴身干练的装束勾勒出女子的曼妙婀娜身段,发间仅用金丝编了条额链,缀着的东珠悬在眉间,倒颇有几分草原格格的飒爽。

      □□牵着的白马昂首长嘶,额间一簇金毛如火焰跃动,饶昭宁只是粗通马术,也知眼前骏马是不可多得的极品。
      “此汗血宝马名唤‘玉爪’,与公主儿时驯养的海东青同名。”□□抚过马鬓,昭宁被他腰间金刀柄反射的光晕刺了刺。

      “世子有心了。”昭宁护甲划过马鞍,轻笑,“可惜本宫几年前将海东青放归长白山了。猛禽呢,终究不属于金笼。”
      今日陪同公主的还有新婚的章佳明瑶,她抱着鎏金暖炉上前莞尔:“漠北的草场可得小心辽东的火油,待开春了,天干物燥的,当心引火上身啊。”
      这对姊妹一唱一和的,倒将蒙古使团的嚣张气焰压住了。

      昭宁暗暗憋笑,在随从的帮衬下翻身上马,鹿皮手套勒紧缰绳:“世子这马养得倒乖。”
      □□在她身边按住躁动的白马,压低嗓音:“若您肯踏进喀尔喀的王帐,便能一赏漠北铁骑的声势。”
      明瑶瞪大眼,摇头叹道:“公主金尊玉贵,你这马鞍呀,硌得慌!”

      朝堂之上,众臣对长公主和亲一事亦是各持己见。
      以颚善高斌为首的保守派对迟迟不离京的蒙古使团颇有顾虑:“皇上,以漠北三百里草场和十年内无战事起换一杯合卺酒,这买卖并不亏啊!历朝历代的公主们都是如此的。”
      皇帝最宠爱的和亲王弘昼怒目圆睁:“你们两个放肆!大清的公主岂是货物!”

      鄂善和高斌都是上了年纪的,此刻当众被而立之年的小子教训,双双铁青着脸却又不能反驳。原因无他,这嚣张豪横惯了的王爷仗着兄长的无底线宠爱,早年连在朝堂殴打抐亲之事都做得出来。
      三朝老臣张廷玉在此事上是站在弘昼这边的,毕竟当年是由他亲自宣读先帝遗诏,许昭宁婚嫁自由:“长公主是先帝亲自加封的‘镇国’,理应留在京城守国运!”
      他同鄂高素来水火不相容,在朝野中势力遍布,此言一出,附和声无数。

      傅恒在这时站出来,皂靴碾过蟠龙金砖,将辽东舆图在圣人的注视下铺开:“臣请率辽东精兵三万,最迟来年开春,臣必破边境十三部。”
      此言一出,鄂善先发出了讥诮声:“区区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您这是要拿将士们的肚皮去填儿女私情吧!”
      高斌也摇头:“老臣记得,三年前长白山雪崩,那粮道至今仍在重修,不妥!”

      弘昼嗤笑,一甩蟒袍:“本王倒要问问高大人,去岁江南水患,筹的十万石粮食,您用的可是辽东应急粮道啊?”
      要戳敌党肺管子,那还得是最了解对手的张廷玉:“老夫也要问问高大人,您女婿上月私运的三船铁器,是要给高丽造箭还是给漠北铸刀?”

      “够了!”无休止的争吵让皇帝厌烦,他抬起手,“富察傅恒听旨——”
      殿外忽然卷起朔风,傅恒直直跪下,手背青筋暴起。
      “你要的三万精兵,朕给五万,但朕要的不止是十三部。”皇帝走下御阶,指尖点着那张舆图,“开春时,朕要看到王帐插满八旗。”

      满朝肃然,唯有鄂善还要开口,却被皇帝森冷目光逼退:“漠北的月亮再圆,圆不过紫禁城的日辉——昭宁是朕的明月,自然要悬在爱新觉罗家的苍穹。”
      傅恒猛地抬头,鎏金香炉忽然发出一声爆响,龙涎香雾中,皇帝已经背身走远。

      他耳边回响起圣人方才的低语:“这明月,待你踏破漠北那日,朕为你摘下。”
      帝王心思难琢,从始至终,或许他都没想过将妹妹许给那群野狼,但他许多年前就知道,妹妹可以驯好这把只待出鞘的利刃。
      傅恒朝他下跪,是君臣之礼;朝昭宁下跪,是心甘情愿为她倾其所有。

      圣旨既下,领了军命的傅恒留在京中时间已不多。
      夜,少年的玄甲凝着霜,剑穗褪色的青玉环叮咚作响。候在角楼的昭宁一见他来,快步走去扯住他护腕,金丝牡丹线勾住玄铁鳞甲:“傅恒,本宫不稀罕什么战功…”

      余音被突如其来的吻碾碎。青年将军的唇带着雪粒子的凉意,气息却滚烫如火,灼得娇美的少女脸颊粉红。
      他的吻带着万分的珍视之意,轻轻落在她湿漉漉的眼尾,待她换气的片刻轻笑:“觊觎明月的人太多了,臣要一一挡回去。”
      新一年还未开春,他却至少要在第二年的春天才能回来,又或者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他们自相识以来,从未有过如此久的分别。
      公主俯在他胸口,目光落在不远处灯火明亮的驿馆,声音轻颤:“说这样的话很矫情,但我从未对你说过…无论你有没有军功傍身,无论你是谁家的公子,我爱的只是你这个人,傅恒。”
      爱是爱全部的你。
      人的一生,遇到怎样的人,跟这些人产生怎样的际遇,都在冥冥中自有定数。他们在幼年开始的缘分,如果有结束期限的话,那大概是整个余生。

      “傅恒,那么久不见你,我会很想你的。”公主嘟哝。
      “那臣就化作霜雪,落在殿下肩上。”
      她不算是一个念旧的人,只是舍不得他。

      晨钟声响起,依偎了一夜的两人不得不分开。
      傅恒看着揽月等人走上来,动作轻柔地给公主系好披风:“待臣回来,定让皇上拟赐婚诏。”

      三月立了春,寒潮又裹挟着风雪袭来。一夜之间,晴好的阳光缴械投降,冒出新芽的花草被打落成泥。
      富察皇后好不容易恢复行走,元气大伤的身子本该长期精心调养,但求子心切的她依旧在尔晴的帮助下再度有了身孕。

      提起这事,璎珞便无奈又心疼,明玉一直瞒着她皇后停药的事,如今得知已是事成定局:“真不知娘娘为何这样执意要孩子,明明自个儿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以她的性子和活法,是全然无法理解容音的,又或者说是后宫中那些女人的执着。

      傅恒率军开赴辽东后,日常随战报折子一起抵京的,往往是一封送往府上的家书和一封送到绛雪轩的信。
      昭宁一目十行地看完新的信筏,得知一切安好后心才落回去,一边折好信纸一边抬眼看来她这儿蹭点心的魏璎珞,笑道:“若皇兄后宫中的女人都是你这般,便不会有那么含泪葬花的美人儿了。”
      魏璎珞正吃着甜丝丝的枣糕呢,声音含糊:“奴婢的泪,是流给自个儿的,才不会为旁的人流!”
      她已是有位份的,面对公主却仍是习惯了以奴婢自称。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拂云打帘进来,说富察夫人眼下来了长春宫探望皇后。
      傅恒的父亲李荣保常年驻外,老夫人一介女流,在人丁兴旺的富察一族中培养膝下的几个孩子,硬是守住了门楣之尊荣,也是个极坚韧的女中豪杰。
      昭宁同这位夫人打过照面,但往往都是在年节宫宴上。虽同为女眷,毕竟身份有别,交流仅止于请安问候的表层。

      魏璎珞是个极机灵的,当下便用帕子包了余下的两块枣糕要告辞。
      “揽月,替本宫梳妆吧,去一趟长春宫。”
      这一次见富察夫人,身份不止是长公主和诰命夫人了。

      长春宫内,富察夫人正抚着皇后赏的香串,暖阁内的炭火烧得很旺。
      她所出两子一女,长女容音贵为六宫之主,次子傅清以都统身份为驻藏大臣,如今幼子傅恒也领了军命,个个儿都是顶尖的好孩子,却都在长大后一一离开她了。

      听闻长公主造访,皇后与富察夫人对视一眼。
      即使是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容音的脸色仍然不好,此刻支撑着身子轻咳一声:“快快请她进来。”
      她这一胎怀得凶险,富察夫人心疼女儿,但贵为中宫之主,历朝历代都对嫡子极为看重,繁衍子嗣是她的责任。

      昭宁今日着藕荷色流云纹宫装,乌发中插了根青玉簪子,同年节时的华贵盛装有很大不同,流露几分出水芙蓉的清新典雅。
      富察夫人按规矩要起身向她行礼,昭宁先一步上前扶着老太太的手臂,笑时梨涡盛满蜜糖:“夫人不必多礼。”

      富察夫人是个长相极周正的,从姐弟三人的样貌便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即使岁数渐长,那容长的脸,远山含黛的眉,鬓角一丝不乱,可见优雅是永不褪色的釉彩。
      公主与傅恒年少便玩在一起,如此殊誉饶是宗室世子也没有的。先帝在时赐的紫檀匣胭脂是默许的意思,只那时两人还小,日后如何不得而知,只当是玩伴看待。
      她这小儿子内敛寡言,即使侍父母尽心尽力,也不会透露心绪。

      但无论是从前见他回府时衣摆上的泥点墨痕、红着脸用布包好各处搜罗来的话本子和甜腻零嘴儿进宫,还是如今时不时出现在发辫腰间绣工拙劣的饰品,富察夫人从来都是喜忧参半。
      傅恒这样的孩子,生而出类拔萃,洁身自好,理智又坚定,要动情极难,但认准了某个人便是一生。
      他认准了昭宁,那便任由自己栽进去。为她喜,为她怒,为她流泪——只有她能这样决定他,影响他。

      但长公主毕竟不是等闲的世家贵女,她的婚事不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牵涉到国家的政事。
      傅恒临行前,在祠堂跪拜富察氏先辈的英灵。因先帝一句“富察氏当为国之利刃”,骁勇的儿郎们前赴后继、纷纷义无反顾地上了战场。

      老夫人知幼子迟早也要去的,只这天比她预计的更早一些。
      那日,李荣保将祖传的蟠螭玉珏放到傅恒手中,青年将军却将那玉珏一分为二,他自己留下刻着“持正”的珏身,珏心则给了额娘。
      现下,富察夫人将那刻着“守心”的珏心交给昭宁,含泪笑道:“那孩子说的,把家传的‘心’给公主,把公主的‘心’藏回家。”

      昭宁怔怔地对上老夫人慈爱的目光,不知自己的脸上也挂着泪。
      “他是利刃,您便是握刃的人。”
      迎着塞外风沙的胡杨新芽,始终都在朝着明月疯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离别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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