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秦锦绣未说出口的告白被景难秽打断,比起告白话语更能掀起他内心涟漪的是那句,“你和我想的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景难秽低垂着眼,这些话里包含着太多,如同气泡水一般,在平静的水面爆开一个个小小的气泡。

      让人眩晕的二氧化碳过后是丝丝缕缕微小的甜。

      想象?

      秦锦绣对于他的想象大多来源于秦荷诺的描述。在小小的秦荷诺的心里大概是带了一层柔和的儿时滤镜。

      能够被秦荷诺记住,也许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的善意。

      是那个柔和的、温柔的、耐心的景难秽;是那个会分糖果、默默拼着拼图、耐心哄小孩的“小景哥哥”;是被大家喜爱的、祝福的“小慧”。

      不可否认。那确实是他。是他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孤儿院,被柔软的孩子们和院长用善意和爱环绕着,得以重塑的一部分。

      他的另一部分。

      他记忆里无法割舍的更深、更暗的另一部分,来自被他亲手终结的二十七年人生。那段被刻意回避的前世,沉重的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割裂成两半。

      如同浸透了血与污浊的裹尸布,将他紧紧缠绕,困在过去走不出。

      景难秽的童年像是某种一团糟的毛线,掺杂了各种颜色、各种款式,最后织成一件不伦不类的毛衣,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但又确实属于他。

      景难秽曾经的名字叫景睿安,承载着他母亲对于他生父的可笑的爱恋。

      他的母亲,一个美丽却愚蠢的女人,像枝头未落的花般娇艳年轻,被景瑞漏洞百出的谎言所捕获。他披着成功商人、慈善家、温和有礼绅士的光鲜外皮,用着“真爱无敌”的苦肉计和虚情假意,轻易骗取她的身心。

      她天真的以为这是她真爱的归宿。

      景难秽的记忆碎片里,充斥着洗衣粉洁净的香气。

      “情妇”、“小三”。

      被更多责备和针对的好像往往都是女性。即使她一无所知。没人在意她是否被欺骗。没人在意这场事件里的另一位主角。仿佛那是不重要的。仿佛错的只有母亲。

      每到这时候,母亲就会惨白着一张脸,一遍又一遍去洗被泼上脏污的白色连衣裙。试图洗去“情妇”的污名,也试图洗去这场真实的噩梦。

      在天亮到来之前,噩梦只会如影随形。景瑞的商业竞争对手为了打压景瑞,将这对见不得光的母子曝光在人前。

      景瑞为了利益,接回了他们母子。

      景瑞为了保全沈家带来的巨大利益和支持,对外宣称景睿安是领养的养子,做足了体恤妻子的样子。

      景瑞的原配沈夫人,出身重男轻女的家庭,自身体弱难以生育,唯一的女儿早夭,严厉的父亲,心怀鬼胎的丈夫,早就让她心力交瘁。面对丈夫带回的情妇和私生子,连愤怒都像是一场笑话。甚至还要将私生子认做养子。

      景瑞的出轨,让两个女人的声嘶力竭都显得那么苍白。

      景睿安被认做养子的晚宴上,沈老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为他取了“景难秽”这样一个名字--景家的污秽、难以去除的肮脏,“难慧”、“难回”,字字诛心。

      不光是对景难秽的厌恶,也是对景瑞的敲打。毕竟人人皆知他景瑞是沈家的上门女婿。

      景瑞咬着牙,认下了。

      景难秽母子被接回来后就被软禁在那座冰冷的豪宅。日复一日的药物刺激下、无法磨灭的内疚和愤怒里,那个美丽温柔爱干净的女人,逐渐变得神经质,变得歇斯底里。最终在景瑞的刻意刺激下终于崩溃,被送到精神病院里。

      阴雨天,那个格外阴沉的雨天,在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中,在那场仿佛要扑灭一切的大雨里,披头散发的母亲被束缚带紧紧捆住,歇斯底里的挣扎怒吼,尖锐的叫声盖过了雨声、盖过了一切声音,让景难秽耳朵里响起长久的嗡鸣声。通红布满血丝的眼睛牢牢盯着他,从被撕扯开的衣服缝隙里伸出瘦弱的双手,尖锐的指甲在他面前乱晃。

      像是要掐住他的脖子,掐死这个错误出生的孩子。

      --又或者是想拥抱他,拥抱这个倾注她爱的孩子?

      景难秽不知道。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毒刺,牢牢扎进他心里,越陷越深。

      景难秽苍白着一张脸,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晕了过去。

      他大病一场,高烧不退,连眼神也呆滞空洞了。

      病榻前,沈夫人看着他酷似他母亲白向雪的脸,神色复杂。她低声告诉他“如果能做到……就假装忘记吧,忘记你妈妈,忘记以前的一切。活下去,才有以后。”

      沈夫人长长的指甲划过,小心地帮他擦去眼泪。

      景难秽作为景家名义上的养子,被沈夫人带在身边。

      景瑞对这个失忆的儿子防备稍减,但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他在外的私生子太多了,被他喜爱的可不是景难秽。

      沈夫人不同,这位被轻视、被背叛、被命运苛待的女人,表现出来的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优秀。她在景难秽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另一种向别人证明的可能,也是她无处安放的母性的寄托。

      她恨白向雪、恨景难秽,但她更恨景瑞、恨轻视她的父亲。

      她亲自教导景难秽。昂贵的服饰包裹住他生病瘦削的身体,他学习最严苛的礼仪、鉴赏最晦涩的艺术、掌握最复杂的金融知识。他从沈夫人身上学会隐忍、伪装、学会步步为营的算计。

      他骨子里留着景瑞肮脏的血,那份对权力天然的渴望,对金钱不留余力的追求,在压抑的环境里生根发芽,被催生成病态的执着。

      他学得很快,像是天然继承了景瑞的冷血与狠戾。

      他小心翼翼扮演着孺慕父亲、依赖后母的乖顺养子。背地里暗中调查母亲的下落,和景瑞见不得人的勾当。

      成年后,他羽翼渐丰。巧妙的引导舆论,利用水军深挖景瑞的私生活。

      曾经光鲜的慈善家面具被彻底撕碎,□□未成年、职场性骚扰、商业欺诈、行贿受贿……桩桩件件触目惊心的丑闻被曝出。景瑞苦心经营的形象轰然倒塌,商业帝国瞬间崩盘,最终身败名裂,在巨额债务和法律追责的绝望中自尽。

      景难秽终于为母亲报了仇,也替沈夫人夺回了家业。

      可当他满心欢喜的前往精神病院时,却得到了母亲早已“意外”离世的消息。

      而沈夫人早已在这么多年的苦苦支撑下油尽灯枯,在景难秽接手公司后便溘然长逝。

      偌大的世界,只剩下景难秽一人。

      他站在景瑞引以为傲的办公室落地窗前俯瞰繁华的都市。即使权利在握,他仍没有一丝实感。

      大楼空调有着顶级的制冷,吹来的风把景难秽的骨子里都浸了寒。太高的地方,即使阳光照着,也留不下一丝温暖。

      他的人生像一出荒诞戏剧,充斥着欺骗、利用、背叛和失去。每个人都在台上尽力的嘶吼,最后留下景难秽一个人等待落幕。

      他现在拥有了一切,却又仿佛一无所有。

      他永远回不到那个燥热的夏天,被母亲充满洗衣粉干燥香气的怀抱紧紧拥住。沈夫人--沈梦晚的那句“活下去”,也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泡影。

      二十七岁,景难秽死在他手握商业帝国,正值壮年的时候。

      闭上眼,然后,向前一步。

      --

      [宿主?]0408冷淡但又露出几分关心的声音,将景难秽从前世的记忆中猛然拽回。

      “学长?”一旁秦锦绣的声音里带着困惑和毫不掩饰的失落。

      景难秽默了默,“抱歉,走神了。”

      一抬头,能看到秦荷诺和景乐语关切的眼神。

      景难秽柔和了神色。深吸一口气平和了情绪。进入鼻腔的满是阳光炽热的味道和食物的香气。

      午后的阳光照着,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前面就是精挑细选,充满烟火气的餐厅。

      景难秽的目光落在秦荷诺身上。活生生的、他养大的、带着他期望长成的秦荷诺,带着担忧的神色注视着他。

      景难秽在短暂的不安之后,又恢复了他往常那样略带冷淡的神色。

      他对秦荷诺的关心在意,终于回馈以他同样的情感。

      原来付出感情未必会被伤害。

      他抬腿,向秦荷诺走去。

      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刻意的清晰。

      “走吧,该入座了。”

      这一次,他稳稳的站住,身后是暖融融的阳光,而身前则是他在新的世界里,再次迎来的新生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