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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犯罪性人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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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寂的潭水。
陆枭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不是惊恐,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极快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的僵硬。他倚着门框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直了一瞬,原本懒散垂着的眼皮倏地抬起,那双总带着点玩世不恭神采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沈元那张线条冷硬的脸。
瞳孔深处,一丝极细微的收缩,快得如同错觉。
“死了?”陆枭重复了一遍,声音里的懒散淡去,透出一种刻意的、带着点沙哑的平静,“怎么死的?”他的目光紧锁着沈元,像是在确认这句话的真伪,又像是在急切地捕捉更多的信息。
沈元没有错过他眼神的细微变化。多年的刑警生涯练就了他捕捉微表情的本能。陆枭的反应,绝不是对一个纯粹陌生人的死亡该有的。那瞬间的僵硬和瞳孔收缩,是本能,是猝不及防之下泄露的惊涛。他像一只被突然惊扰的猫,表面的慵懒下,是瞬间炸起的警觉。
“谋杀。昨天晚上,在他的小卖部里。”沈元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却像探针,试图刺破陆枭表面的平静,“陆先生,你和他很熟?”
“熟?”陆枭扯了扯嘴角,那点刻意维持的平静迅速被一种混杂着嫌恶和疏离的情绪覆盖,“一个卖假烟假酒,连学生零花钱都坑的奸商?谈不上熟。他那个破店,进去过几次罢了。”他语速很快,带着明显的撇清意味,身体却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与沈元之间本就不近的距离。一只手插进了纯白冲锋衣的口袋里,似乎在掩饰什么。
“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在哪里?”沈元单刀直入,时间范围精确。雪夜的命案,时间线是黄金线索。
陆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沈元这种近乎审讯的语气感到不悦,但他还是回答了:“在家。睡觉。”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有人能证明吗?”沈元追问,目光锐利如鹰隼。
“一个人住。警官,你觉得我睡觉还需要找个人在旁边看着?”陆枭的语调扬起,带着明显的嘲讽,“要不您给我安个监控?”他摊了摊手,那份玩世不恭似乎又回来了,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沈元不为所动,继续抛出问题。
“记不清了,可能…上周?”陆枭的目光有些闪烁,避开了沈元的直视,望向门廊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警官,您该不会觉得是我干的吧?我跟他无冤无仇,犯得着吗?”他试图用反问来掩饰内心的波动。
“无冤无仇?”沈元捕捉到他语气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和眼神的回避,“据我们了解,陈欠为人刻薄,树敌不少。陆先生,你看起来不像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陆枭插在口袋里的手,那姿势显得防备而紧绷。
陆枭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警官,说话要讲证据。我脾气是不太好,但杀人放火这种事,跟我扯不上关系。您有逮捕令吗?没有的话,我困了,要休息。”他作势就要关门,这是明显的逐客令,也是他心绪不宁、急于摆脱盘问的表现。
沈元没有强行阻止,只是在他即将关门的刹那,平静地补充了一句:“现场有打斗痕迹,雪地上留下了一个脚印。很特别的鞋印,鞋底纹路清晰,尺码…大约43码。”他的目光落在陆枭脚上那双沾了些泥雪的、款式独特的运动鞋上,尺码刚好吻合。
陆枭关门的动作猛地顿住!门板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他背对着沈元,沈元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攥紧了,肩膀的线条也僵硬起来。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了几秒,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警官,”陆枭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带着一种强压下去的紧绷,“芙盛市下雪天穿43码鞋的人多了去了。一个脚印,能说明什么?难道我所有穿43码鞋的朋友,都得被您叫来问话?”
“也许。”沈元的声音冷得像冰,“但出现在陈欠小卖部附近,并且和他有过接触的人,不多。”他刻意强调了“接触”二字,同时敏锐地注意到,陆枭露在门缝外的耳尖,似乎因为紧张或者愤怒,微微有些发红。
“接触?”陆枭猛地拉开门,脸上带着一种被激怒的、近乎挑衅的神情,“我承认,我昨天傍晚是去过他那破店!买包烟!前后不到五分钟!这算接触?这就能让您这位神探认定我是杀人犯?警官,破案不是靠瞎猜!”
他终于承认了昨天去过现场!时间点恰好就在案发时间范围内!沈元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买烟?几点?具体时间?”
“忘了!大概…天刚擦黑那会儿,六点多?七点?谁记那么清楚!”陆枭语速很快,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这个时间点是他临时编造的,缺乏底气。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奶奶灰的发丝在指间显得有些凌乱,“警官,您到底想怎么样?就因为一个脚印,就因为我倒霉在那天去过他店里买包烟,我就成嫌疑犯了?”
“不是嫌疑犯。”沈元纠正他,声音低沉而有力,“是重要关系人。我们需要了解每一个在案发时间段内接触过死者的人。你昨天傍晚去过,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他步步紧逼,不给陆枭喘息的空间。
陆枭被噎了一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插在口袋里的手攥得更紧。“…懒得说,觉得没必要。谁想到他当晚就死了?我嫌麻烦,不行吗?”他的辩解苍白无力,眼神里的慌乱几乎要溢出来。
沈元盯着他,没有再追问时间问题。他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昨天傍晚,你去的时候,看到他店门口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比如…堆的雪人?”
“雪人?”陆枭愣了一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疑惑,甚至有一丝…慌乱?但瞬间就被茫然取代,“什么雪人?没注意。警官,您问这个干嘛?”他的反应太快,太刻意。那种瞬间的惊讶和随即的掩饰,在沈元眼中无所遁形。
“没什么。”沈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洞穿了一切伪装,“只是现场附近有个被破坏的雪人,觉得有点可惜。”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自己的自行车,“谢谢你的配合,陆先生。想起什么新的细节,随时联系我。我的号码,你该知道怎么查。”他跨上自行车,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留下陆枭一个人僵立在门口,脸色煞白,眼神复杂地盯着沈元消失的方向,插在口袋里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沈元却感觉不到多少寒意。陆枭的反应,像一块块拼图碎片,在他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关键的轮廓。他在刻意隐瞒什么,与陈欠绝非简单的买卖关系。那个雪人…他瞬间的慌乱绝非空穴来风。
回到警厅,暖气扑面而来。林羽立刻迎了上来,手里拿着几张刚冲洗出来的照片和一份报告:“沈队!你回来了!有重大发现!”
“说。”沈元脱下沾满雪的外套,走到白板前。上面已经贴上了陈欠小卖部的现场照片和一些基本信息。
“脚印!我们在现场外围,靠近后巷垃圾堆放点的地方,又发现了一个更清晰的脚印!虽然也覆盖了雪,但轮廓和纹路比之前那个清楚得多!”林羽激动地将照片钉在白板上。照片里,一个清晰的鞋印印在薄薄的雪泥混合物上,鞋底纹路是独特的菱形网格状。“技术科做了初步比对,和第一个模糊脚印的尺码、类型高度一致!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沈元凑近照片,锐利的目光扫过鞋印的每一个细节。“纹路很特别,市面上不常见。查来源了吗?”
“正在查!这可能是条关键线索!”林羽用力点头,“还有,法医的初步报告出来了。”他递上报告,“死者陈欠,致命伤是颈部动脉被锐器割断,失血过多致死。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9点到11点之间。另外,他后脑有钝器击打造成的皮下血肿,不是致命伤,但应该是导致他倒地失去反抗能力的原因。现场的打斗痕迹也印证了这一点,他应该是先被重物击倒,然后被割喉。”
“先击倒,再割喉…”沈元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凶手很冷静,手段残忍,确保致命。仇恨很深,或者…受过刺激?”他想到了陆枭那双带着戾气的眼睛。
“沈队,”刘溪插话道,“你让我查的陈欠的高中同学关系网,有点眉目了。”她打开电脑,“陈欠高中在芙盛三中,跟你确实是同一届。他当时的名声…就很不好。根据几个老同学的模糊回忆,他那时候就爱占小便宜,喜欢打小报告,还疑似偷过同学的东西,但没证据。大家都不太喜欢他,有几个跟他有过直接冲突的。”
“名单给我。”沈元道。
刘溪调出一个名单:“关系比较恶劣的有几个:一个叫王涛的,据说因为陈欠打小报告害他被记过;一个叫李静的女生,陈欠追过她,被她拒绝后散布过谣言;还有一个…叫张强,冲突比较大,好像是因为陈欠抢了他当时的女朋友?具体的,这几个老同学也记不太清了,毕竟过去十多年了。”
沈元的目光在“张强”这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他隐约记得这个人,高中时是个沉默寡言、但体格很壮实的男生,和陈欠似乎确实有过矛盾,但具体是什么,记忆已经模糊。他拿出手机,快速查找内部的户籍系统。
很快,张强的信息跳了出来:张强,男,35岁,芙盛市本地人,职业是长途货车司机。登记住址在城西的旧居民区。
“长途司机…时间不固定…”沈元若有所思。这职业特性让他有作案的时间和空间流动性。
“沈队,还有一点,”林羽指着白板上小卖部内部的照片,“现场虽然被翻动过,收银机抽屉是拉开的,但里面的零钱和货物基本没少。凶手似乎不是为了钱。另外,我们在收银台旁边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小片深蓝色的、像是化纤布料的东西,很不起眼,可能是搏斗时从凶手衣服上刮下来的。”他又钉上一张证物袋的照片,里面是一小块深蓝色的纤维碎片。
深蓝色…沈元脑中立刻浮现出陆枭身上那件纯白的冲锋衣。颜色不符。但…他家里会不会有深蓝色的衣服?或者,是张强?
“林羽,你带人,立刻去张强家走访,了解他昨晚的行踪,态度、反应都要注意。”沈元果断下令,“刘溪,继续深挖陈欠的社会关系,尤其是近期的债务纠纷、情感纠葛,还有他卖假货得罪过的具体人物名单,一个都不能漏!特别是那些可能因为假药假货受到身体或经济损失严重的!”
“是!”两人领命而去。
沈元没有动。他独自站在白板前,目光在陆枭的名字(他刚刚写上去)、张强的名字、那清晰的菱形网格鞋印照片、深蓝色纤维碎片以及陈欠那张带着市侩气息的登记照上来回扫视。大雪、仇怨、模糊的过去、刻意隐瞒的接触、奇怪的雪人、独特的脚印、深蓝色的纤维…线索杂乱无章,却又隐隐指向不同的方向。
陆枭的嫌疑急剧上升。他有动机(隐瞒的关系,强烈的情绪反应),有作案时间(傍晚去过,且自称独自在家,无不在场证明),脚印尺码吻合(虽然纹路还需确认),甚至对“雪人”一词反应异常。但他衣服颜色不符。
张强,过去的积怨,长途司机的流动性,需要重点排查其昨晚动向和心理状态。
还有那个神秘的雪人…它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陆枭听到它时会有那样的反应?它和脚印、和凶案现场有什么关联?
沈元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肆虐的风雪。芙盛市像一个巨大的白色迷宫,掩盖着罪恶,也阻隔着真相。他拿出手机,调出内部系统里陆枭更详细的档案。目光落在“家庭成员”一栏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档案显示:陆枭,父母早亡。有一个妹妹,名叫陆小雨,现年17岁。三年前,陆小雨因突发性心脏衰竭入院抢救,后虽保住性命,但落下严重后遗症,需长期服药并定期透析,身体极度虚弱。而陆小雨发病前,曾长期在陈欠的小卖部购买一种号称“提神醒脑、增强免疫力”的廉价保健口服液!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沈元的心脏。
陈欠卖假货…假药…陆枭妹妹的重病…长期服药…三年前…心脏衰竭…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串联起来!
陆枭对陈欠那刻意掩饰却无法完全压抑的嫌恶和恨意,瞬间有了最直接、最惨烈的解释!那绝不仅仅是因为几包假烟假酒!那是至亲被戕害、人生被摧毁的血海深仇!
沈元猛地转身,抓起桌上的车钥匙。他必须立刻再去见陆枭!这次,目标明确!
警车冲破风雪,再次停在那栋旧居民楼下。沈元几乎是跑着冲上楼梯,用力拍打陆枭的房门。
“开门!陆枭!警察!”
门内一片死寂。
沈元的心沉了下去。他侧耳倾听,里面似乎有极其轻微、压抑的啜泣声。
“陆枭!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关于你妹妹陆小雨的事!关于陈欠卖的那些假药!开门!”沈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他怕,怕陆枭冲动,怕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门内压抑的啜泣声似乎停顿了一下。
几秒钟后,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
陆枭站在门后。他不再是之前那副慵懒或强装镇定的样子。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红肿,布满了血丝,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那件纯白的冲锋衣敞开着,露出里面单薄的T恤,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摇摇欲坠。他看着沈元,眼神空洞、绝望,又带着一种被彻底撕开伤疤后的麻木和…一丝认命般的解脱。
“警官…”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你都查到了?”
他没有否认。没有辩解。这近乎默认的姿态,让沈元的心揪得更紧。
“陆小雨…是因为陈欠卖的那些假药?”沈元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沉重。
陆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别过头,肩膀抑制不住地耸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控制住情绪,转回头,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深不见底的痛苦。
“是!”这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就是那些狗屁口服液!包装得像模像样,吹得天花乱坠!小雨她…她身体一直有点弱,听信了那混蛋的鬼话,为了省点钱,就在他那破店买了一堆!喝了不到三个月…就…就突然倒下了…”他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脸。
“医生怎么说?”沈元追问,心知这将是关键证据链。
“医生…医生说就是那些东西害的!”陆枭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滔天的恨意,“里面检测出超标的、对心脏有剧毒的东西!还有激素!根本不是什么保健品,是毒药!是陈欠那个畜生为了赚钱搞来的毒药!小雨她才十七岁啊!她本来可以…可以…”他泣不成声,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所有的伪装和强硬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沈元沉默地看着他,胸中堵得难受。他明白了。明白了陆枭那刻意掩饰的恨从何而来,明白了他在听到陈欠死讯时那瞬间的失态,明白了他在被问及雪人时的慌乱——那很可能与他掩盖踪迹或情绪发泄有关。
“所以,你恨他入骨。”沈元陈述道。
“我恨不得亲手剐了他!”陆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元,里面的恨意浓烈得让人心悸,“这些年,我做梦都想让他付出代价!看着他逍遥法外,继续卖那些害人的东西,我…”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所以,昨天晚上,你去了。”沈元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陆枭心上,“不只是傍晚去买烟,对吗?你在案发时间,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又回到了小卖部。”
陆枭的身体猛地一僵!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神从极致的恨意转为巨大的惊恐和挣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但在沈元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那否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沉默了很久很久。
风雪在门外呼啸,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陆枭沙哑地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是去了。”
沈元的心猛地一沉。
“但不是去杀他。”陆枭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沈元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的时候,陈欠已经躺在地上,脖子那里…全是血…人已经不动了。”陆枭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忆噩梦的麻木,“就在他的小卖部里,灯还亮着,收银机开着…我…我吓傻了…”
“具体时间?几点?”沈元疾声追问,这太关键了!如果陆枭是目击者而非凶手,那真凶另有其人!
“我…我记不清具体时间,吓懵了。”陆枭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大概是…十点多?快十一点?雪下得很大,路上没什么人。我本来…本来是想去找他,最后一次警告他,让他滚出芙盛市,离小雨远远的…再让我看见他卖那些害人的东西,我就…”他顿住了,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狠厉说明了一切。
“你进去过?”沈元紧紧盯着他。
“没有!绝对没有!”陆枭猛地摇头,眼神急切,“我看到那场景,魂都吓飞了!哪还敢进去?我…我怕得要死,怕被人发现说不清,就…就跑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后怕和羞愧。
“你看到尸体,第一反应是跑?”沈元语气带着审视,“没看到其他人?没听到动静?”
“没有!真没有!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声雪声。小卖部里就他一个…倒在血泊里…”陆枭急切地辩解,“我吓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赶紧离开那个地方…”
“那个雪人!”沈元突然问道,目光如炬,“你跑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店门口的雪人?或者…你有没有堆过雪人?”
“雪人?”陆枭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极其困惑和茫然的表情,“雪人…什么雪人?警官,我真的没注意!我跑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看什么雪人?”他的反应非常自然,不似作伪,和之前被问及时那种刻意的、带着慌乱的回避截然不同。这次是纯粹的、一无所知的茫然。
沈元的心念电转。陆枭的反应不像在说谎。如果他真是凶手,或者为了掩盖自己到过现场而堆雪人掩饰脚印(这是沈元之前的猜想之一),此刻在崩溃状态下,面对“雪人”这个关键点,他的反应应该是紧张、掩饰,而不是现在这种全然不知情的困惑。
难道…那个雪人,和陆枭无关?是凶手留下的?或者是更早之前别人堆的?
“你跑的时候,留下了脚印。”沈元盯着他,“现场外围,靠近垃圾堆的地方,有你的脚印。菱形网格鞋底,43码。”
陆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继而更加懊恼的神色:“是…是我的鞋…我昨天傍晚和…和后来去的时候,都穿的这双…该死!我没想到雪地上会留下那么清楚的印子…我吓坏了,根本没注意脚下…”他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沈元的大脑飞速运转。陆枭的供词,如果是真的,那意味着:
1. 他不是凶手。
2. 他是案发后(陈欠已死)才到达现场的目击者。
3. 他因为恐惧和害怕牵连而逃离,并隐瞒了这段关键行踪。
4. 真正的凶手,在陆枭到达之前已经完成了杀人并离开,时间很可能在9点到10点多之间(陆枭到达前)。
5. 那个神秘的雪人,与陆枭无关。它的存在和消失,指向了真凶!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沈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如果陆枭第一时间报警并说明情况,警方能获得更及时的线索!
“我…我怕啊!”陆枭抬起头,满脸的泪水和绝望,“警官!我有动机!我恨他入骨!所有人都知道!我妹妹被他害成那样!我傍晚刚去找过他麻烦!深更半夜我又出现在他死了的店里!脚印还是我的!我说得清吗?!谁会信我?!”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走投无路的悲愤,“我要是说了,你们第一个抓的就是我!小雨怎么办?!她只剩我了!我不能进去!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沈元沉默了。他理解陆枭的恐惧。在那种情形下,对于一个背负着血仇、又恰好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人来说,自首需要极大的勇气,而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保护自己病弱的妹妹。这选择自私、愚蠢、妨碍司法,却也…情有可原。
“你说你只是想警告他,没打算动手。谁能证明?”沈元冷静下来,继续追问细节。
“我…我没人证明。”陆枭颓然,“我一个人去的。但我发誓!我没带任何凶器!我口袋里只有手机和一点零钱!警官,你们可以搜!我家里也可以搜!”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个雪人…”沈元再次提起,“你傍晚去买烟的时候,店门口有雪人吗?”
陆枭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傍晚…天还没全黑,雪也没现在这么大…店门口…好像…好像是有个不大的雪堆?是不是雪人…我真没注意。光顾着跟他吵架了…”他摇了摇头,记忆很模糊。
线索似乎在这里又断掉了。雪人的存在时间依然成谜。
就在这时,沈元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是林羽。
“沈队!”林羽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找到张强了!他昨晚出车了,跑长途去临省,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货运公司的GPS记录和高速收费记录都显示,案发时间段他根本不在芙盛市!他的嫌疑基本排除了!”
张强的嫌疑排除了!沈元心中一凛。那么,嫌疑人的范围进一步缩小!重点还是得回到陈欠的近期的仇人,以及那个神秘的、让陆枭反应异常(或许是与凶手行为有关)的雪人上!
“还有,沈队!”林羽的声音更加急促,“技术科那边有重大突破!他们对那片深蓝色纤维做了更精细的检测和数据库比对!结果出来了!那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工业用耐磨化纤布料,常用于…低温环境下的户外工作服!而且,这种布料在芙盛市,只有一家公司的特定工种制服在使用——‘极速达’冷链物流的夜间配送员!”
冷链物流!夜间配送员!
沈元的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雪夜迷雾中的某个角落!
陈欠的小卖部…需要进购冷冻食品(冰棍、冷冻水饺等)…“极速达”公司负责这一片的夜间补货配送…案发时间(9-11点)正是夜间配送的高峰时段之一!
凶手,很可能就隐藏在送货员之中!利用送货的身份接近陈欠,伺机行凶!而那片深蓝色的纤维,正是从凶手的工装上刮下来的!
那个雪人…会不会也与此有关?是凶手等待时机时无聊堆的?还是…用来传递信号或掩饰行为的工具?
“林羽!”沈元立刻下令,语速快如子弹,“立刻排查‘极速达’公司所有负责芙盛市西区(包括陈欠小卖部片区)的夜间配送员!重点筛查:1、昨晚9-11点之间,有配送任务到陈欠小卖部或附近区域的!2、与陈欠有过纠纷或矛盾的!3、个人生活遭遇重大变故、有泄愤可能的!4、查看他们的工鞋!比对现场那个菱形网格鞋印!要快!”
“明白!”林羽的声音充满干劲。
挂断电话,沈元看向瘫坐在地、眼神空洞的陆枭。此刻的陆枭,更像一个被巨大的秘密和恐惧压垮的可怜人,而非穷凶极恶的凶手。
“陆枭,”沈元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你隐瞒重要案情,妨碍司法调查,后果很严重。但现在,你需要配合我们。把你昨晚看到的一切,每一个细节,包括你几点出门、几点到达、看到尸体时的具体位置、状态、周围环境、你停留了多久、怎么跑的…所有能想起来的,一字不漏地告诉我。这是你唯一能将功补过、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你妹妹,还在等你。”
听到“妹妹”两个字,陆枭死灰般的眼神里终于燃起一点微弱的光芒。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靠在门框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风雪交加的夜晚。窗外,大雪依旧无声地覆盖着芙盛市,掩盖着罪恶,也催促着真相的脚步。那个神秘的雪人,和穿着深蓝色工装的送货员,成为这雪夜迷案最后的关键拼图。